我是個好人,但我認為不值得炫耀。而我這個好人,曾經很是羨慕和向往壞人的。 深夜讀《飄》。讀到白瑞德與郝思嘉談到如何看待“流氓”—— “哦,可是我是喜歡流氓的。我青年時代就在一只沙船上做賭徒,我是了解他們那種人的。可是我對于他們的本相,卻一點兒也不盲目。至于你——”他又笑了起來——“你是沒有辨別人的本能的,不能分別下賤人和偉大人的。……” ——感慨起自己的經歷,恰恰與白瑞德的是相反的。 白瑞德是青年時代被父親趕出家門,被迫以賭博為生、起家的。他是個“流氓”,可他的內心卻向往偉大。也就是說,他當“流氓”最初是被迫的、不愿意的;可當上了又不愿意脫離。因為他對“好人”看不上,他動不動就要譏諷“好人”;因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好人”不可避免的缺陷,比如貧窮,比如辛苦。 而我呢?我是“被迫”當好人的。好人是人們通常說的老實人,壞人是人們通常說的吃得開、混得好的人;好壞的區別,是基于道德或品德方面而言的。人的行為受驅動于或受制約于七個方面:法律或其它有效的制度性的規定、利益或好處、害處或不好的后果、欲望、與尊嚴有關的榮譽或恥辱、文化心理或從眾心理、道德或品德意識。當然,我這樣概括不見得全面或妥當;但有一點,與其它方面相比較,道德或品德意識方面的力量似乎是最小的,所以“道德淪喪”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上班時不違章違紀,下班后不上“歌廳”,不賭博,不送禮;這些在現今的社會,可以說得上是好人吧?然而最初我也想多多勾引女人,比如上學時就想,可是只有賊心卻沒賊“能”。結婚前我也想找妓女,但找了一個又因為沒有經驗、緊張而挺不起來,反而讓妓女詐了200元錢;后來我就再沒找過。最初我也想賭博,也想所謂“小賭怡情”,甚至想體驗“人生能有幾回博”的瀟灑,但卻被抓罰款3000元錢;又受不了賭友的語言刺激,就戒了。最初我也想追求“進步”,也送了幾次禮,卻沒有達到送禮的效果,反而感到受辱,我就再也不送了。最初上班時,我也想“混”,可讓人家抓住我違章,在點名會上說我,我的內心就不能忍受,就再也不愿讓人家抓了,只得規規矩矩;成了習慣之后,我就不愿意違章了。 就這樣,我當了好人。我與白瑞德不是反過來的嗎? EXK夸耀他牛(指男人的生殖器)好,能勾引女人。如果我也牛好、長相好,能勾引女人,我會不會也到處勾引女人呢?難說。不過我既然牛一般、長相不好,我就只能當好人了。也就是說:人天生的各種條件與有意無意形成的各方面的思想所構成的系統決定了你是好人還是壞人。因為條件的限制,因為思想的惰性,因為行為的習慣,壞人學好不易,好人學壞也難。當然這樣說并不是排除“浪子回頭”或“一時經不住誘惑”的情況。 可見人在進行自我人格定位——選擇做一個什么樣人的時候,總是往最容易的那個方向去做。白瑞德容易做壞人,他就做了壞人,雖然他向往偉大;我容易做好人,我就做了好人,雖然我最初是向往壞人的瀟灑與享受的。也就是說,命中注定你是什么樣的人你就是什么樣的人。如果拗著命運來呢?肯定會遭受重大的人生挫折。似乎這有點“宿命論”的味道,但從心理方面看,似乎好人不能忍受人格中道德或品德方面好與壞的二重性,而壞人認為這種二重性是很自然的。 有一點是肯定的,好人辛苦,壞人享受;“瀟灑與享受”是壞人區別于好人的標志之一。而人往往是向往“瀟灑與享受”的,所以從人的本性來說,人都想做壞人。有幾個人愿意象“苦行僧”那樣為了理想與信念而放棄“瀟灑與享受”呢?但人們往往也看不到或者說看到也顧不到:“瀟灑與享受”背后的苦果與“苦行僧”內心的滿足即幸福。 很多人會說:我既要“瀟灑與享受”,又要滿足與幸福;我既不想做壞人,也不想做好人,我想取中間狀態。真正的苦行僧是禁欲的,是對己嚴苛的,嚴苛到損害身體與扭曲性格的程度;而一般說的“苦行僧”只是在道德或品德方面嚴于自守罷了。不要說做苦行僧,即使是道德或品德方面的嚴于自守也是很難做到的,如果稍涉壞人的“瀟灑與享受”,道德或品德方面的是非觀念就會模糊進而混淆,而好人的“滿足與幸福”就不可得了。——這是我在不得不做好人后的思索所得;如果我稍涉壞人的“瀟灑與享受”,我就沒有了蔑視壞人的精神資本。 而且我當好人也當習慣了,當EXK一夸耀,我就本能地反感,而不是因為酸葡萄心理。我既然當了好人,也就不愿意當壞人了,我更愿意蔑視壞人。現在我的內心也不向往壞人的瀟灑與享受了,我的內心在盡情地體驗好人的滿足與幸福。 《飄》的最后,我想白瑞德也做不了好人;不但因為他脫離不了他的那個人際環境,還因為他清楚地看到了好人的“缺陷”——那是他所不愿意的缺陷。今后,我也做不了壞人,不但因為我習慣了做好人,而且因為我也清楚地看到了壞人的“缺陷”——道德與良心的欠缺;更重要的是,不但因為我太不擅長做壞人(比如送禮),而且還因為我做好人所帶來的“瀟灑與享受”的欠缺我可能在另一方面獲得彌補——這就是寫作。 【實際上,《飄》的后面,白瑞德在努力地做好人,而且也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但不可避免地遭遇到重大的人生挫折:女兒的夭亡及與郝思嘉愛情的“飄”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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