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
半月前,康梅姐把《庸婦吟選集》拿給我,她說邛瀘詩社極力推薦并贊賞此書,轉給她看,她便又轉給我看。我不曾寫過古典詩詞,也自知寫不來,寫不好,要說評介什么的,實在不敢,亦有不尷不尬、蹩手蹩腳之感,所以情愿當個局外人,只能說一點局外人的話。 《庸婦吟選集》(假如我是此書編輯,就把“選集”二字去掉)有一般的雜志那么大的開本,厚厚的,235頁,中國戲劇出版社2009年6月版。封面淡灰色,上面是煙雨朦朧的一角樓閣和幾株水墨蒼竹,再配以里面的詩詞,詩畫相映,步調一致。作者蔡長宜,我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四川人,大概現居四川、江蘇揚州兩地。“歷經失學求生,涅槃文革,上山下鄉及改革開放三十余年。自幼熱愛古典詩詞,以筆寫真,以韻抒情至今。”對這個簡介,我生出好感,簡樸,把自己基本交代清楚了。再說“庸婦吟”這個標題,非常謙遜、客氣,實則包藏著一種做人的自信、大度和淡泊,沒有那么一種底氣底蘊的人,是不大會把“庸婦”二字大大方方地在書殼上亮敞出來的。 翻開讀來,發現蔡長宜這女子(我想說她是女子,盡管她60多歲)的格律詩詞寫得非常了得,情懷豪邁,氣度遒健,像滾滾江河一瀉千里,簡直不像女子所為,似羽扇綸巾的仗劍書生,天成自然。我不大懂詞牌名、對仗、韻腳、平仄、格律這些傳統的東西,但也感覺得到其中的措詞考究和韻律謹嚴,踩著音韻節奏,我心一觸一動,自由靈幻,天上人間、神話歷史、夢幻現實、天下蒼生,于一個時代的民情世態,發的是深沉懇摯的家國之慨;當然也讀到欲吐還咽和柔腸百轉,不過這種婉約的味道,在這本書里相較要少一點;更有意思的是,比方“稅收培訓班”、“國財流失”、“減肥”等俗得不能再俗的事兒,她都能化俗為雅,變成“七律”;書中還有部分抒發對雷波等地風物人情的詞。 詩詞如影隨形,一絲靈感佇,下筆即成篇。蔡長宜先生此生可慰。 清人徐增在《而庵詩話》中說:“詩乃人之行略,人高則詩亦高,人俗則詩亦俗,一字不可掩飾,見其詩如見其人。”再看蔡長宜,少時靈秀聰穎,一雙眼睛機靈得很,這樣的女子不去寫詩,才怪!及至老年,也是神姿艷發的模樣,身上有一股氣,英氣,豪氣。欸,多是這詩詞給養的。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千無一用的便是詩人。此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基本算屁話。還是曹丕說得好:“文者,氣也。氣之清濁有體。”啊,到這,想起一首詠雪的詩:“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出門一啊喝,天下大一統。”這首詩據說是一位梟雄在風云際會躊躇滿志的時候脫口而出的,也不是沒有一點巧思,只是趣味粗獷得可笑,這大概和出身與氣質有關。這首著名的歪詩,我覺得好,大俗話卻用出了磅礴氣勢。 民間的打魚翁、采桑女,山中樵夫村民野老讀書不多,可信口唱出的詩歌清新絕倫,讓詩人們自嘆弗如。詩有別才別趣是真的。然非多讀書,多窮理,不能極其至。天資和悟性像種子,長成草木不澆灌也要夭折的。如果一個詩人、詞人不鉆研詩詞的審美規律,當他心有所觸時,能熟練地轉化成音韻格律都符合規范的詩句么;如果不多讀書,不了解古今中外的人情掌故,他的思維能在廣闊的空間中馳騁么,能有一剎那間穿越古今的靈思妙想么,他的筆下能流淌出深情凝重的詞章么! 大概每個人都曾經有過做詩人的一段經驗。在“怨黃鶯兒作對,怪粉蝶兒成雙”的時節,看花謝也心驚,聽貓叫也難過,詩就會來了,如枝頭舒葉那么自然。但是入世稍深,漸漸煎熬成為一顆“煮硬了的蛋”,散文從門口進來,詩從窗口出去了。“嘴唇在不能親吻的時候才肯唱歌。”一個人如果達到相當年齡,還不失赤子之心,經風吹雨打,方寸間還能詩意盎然,他是得天獨厚,他是詩人。梁實秋在《詩人》篇中這樣說,雖然有一點點揶揄的味道,卻道出了詩人心腸的活力與熱情。 漸老漸熟,卻始終葆有一顆詩心,可貴。別人轟飲作樂,他自個兒咿唔詩章,喁喁細語,難得。 做自己滿意的事情。在這個浮躁的時代,我常常佩服、贊美身邊有定力的那一位。 每一個時代,俗都不可避。俗沒什么,日子多是俗務,怕的是俗得一塌糊涂,俗得不可收拾。駐足,停留,翻檢一下內心。《庸婦吟選集》這類集子在這個時候就派上用場了,你一拿到手,便稍微安靜下來了,再翻開,雅氣清風撲人眼目。 庸婦一吟,心清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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