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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100年前，黑海口的幾個偶然造就今日世界（6） 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唐駁虎 上周的五個長篇把戰役的來龍去脈講完了，事件完了么？顯然還沒有，最后幾篇需要完成點題——這場“不知名”戰役對世界的影響。 在歷時近一年的加里波利戰役中，協約國方面先后有48萬人遠渡重洋來到加里波利半島，其中英軍33萬人、英聯邦軍隊8萬人，法軍8萬人，土耳其軍隊也先后動員近70萬人。 在戰斗過程中，協約國軍隊當中英國陣亡21255人，法國9874人，澳大利亞8700人，新西蘭2701人，包括戰死、病亡、負傷、失蹤、被俘以及因病后送等原因的減員高達25.2萬。土耳其軍隊陣亡55127人，失蹤10067人，病亡21498人，傷殘64440人，總傷亡人數21.8萬。 這個傷亡數字雖大，但比起西線的“血肉磨坊”來說，還是要小許多的。在當時的角度看，加里波利之戰不但是奧斯曼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唯一獲勝的戰役，也可以說是奧斯曼帝國150年來打贏的唯一一場戰役。 對于近兩個世紀以來，連續不斷地敗于奧地利、俄羅斯、意大利，甚至是希臘、保加利亞、塞爾維亞的奧斯曼帝國來說，打退挫敗了英法兩大強國的海陸聯合進攻，是一場極其光榮的偉大勝利。  作為這場戰役的功臣，凱末爾當之無愧地成為整個帝國的民族英雄，獲得了極高的聲譽。盡管這個帝國還要在戰爭中繼續廝殺近三年（包括期間著名的對百萬亞美尼亞人的集體流放、驅趕和屠殺），最終以具有六百多年歷史的大帝國的最終覆滅而告終，但凱末爾終將成為土耳其民族再造的救星，名垂青史。 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德國領銜的同盟國陣營集體戰敗。實際在德國求和前十余天，10月30日奧斯曼帝國海軍大臣就作為代表登上守候在海峽門口希臘利姆諾斯島的英國戰列艦，簽署了停戰協定。11月13日，協約國軍艦通過了三年前他們久攻不克的黑海海峽，進占君士坦丁堡。 隨后，協約國開始討論土耳其問題，對奧斯曼帝國的最后瓜分即將開始。基于一些戰時承諾、軍事行動、秘密協議及條約，英國、法國、意大利、希臘和亞美尼亞人都企圖參與到這場盛宴中來。有些國家更是迫不及待地派兵進占，搶奪底盤。  率先動手的是土耳其人的世仇希臘人，1919年5月，希臘軍隊在愛琴海畔的土耳其第二大城市士麥那（今名伊茲密爾）登陸，并一路向小亞細亞內陸挺進，而法國、意大利和亞美尼亞亦分別自南、東兩面進入小亞細亞。而主導的英法兩國早就控制了首都君士坦丁堡。  經過漫長的爭吵、威脅、討價還價和幕后交易，在停戰近兩年以后，亦即協約國對德國和奧地利的和約（1919年6月）簽訂一年多以后，1920年8月10日，奧斯曼帝國代表在法國的色佛爾皇家瓷器廠展廳，與協約國簽訂了極其苛刻的《色佛爾條約》。 這是奧斯曼帝國的死刑判決： 面積巨大的整個阿拉伯半島或獨立，或交由英法委任統治；帝國歐洲部分的色雷斯，以及士麥那一帶割讓給希臘，東北部地區與亞美尼亞合并，成立大亞美尼亞國；西南部地區則將成立庫爾德斯坦自治區。  在帝國名義上保存下來的領土上，最關鍵的首都君士坦丁堡，包括達達尼爾海峽及博斯普魯斯海峽兩岸的整個黑海海峽地區都要劃分為非軍事區，交由國際托管。 同時，地中海沿岸，安納托利亞相對富庶的東南部和西南部地區分別劃分為意大利和法國的勢力范圍。不光如此，帝國只能保留5萬軍隊維持治安，不得擁有空軍和大炮，還要承擔巨額戰爭賠款，甚至不得擁有大型商船。 就像對奧匈帝國的懲治一樣，奧斯曼帝國徹底分崩離析，殘存的土耳其人部分將變為一個小小的、與世無爭的國家，就像今天的亞美尼亞、阿塞拜疆一樣。末世蘇丹穆罕默德六世，這位同盟國唯一還在位的君主含淚同意了協定，此時親協約國人士成立新政府，審判主戰份子。 但是，在1919年春天以后，土耳其民族的未來命運早已經不依賴于巴黎和會上所發生的一切，而是依賴于穆斯塔法-凱末爾和他不斷壯大的部隊。 凱末爾這時設法獲得了軍政官員的任命身份，前往安納托利亞東北部地區維持秩序。但這只是名義上的托詞，他憑借自己聲望策動組織的土耳其獨立救國運動就此開始了。 凱末爾和他的同僚們在廣袤貧瘠的安納托利亞高原上奔走，迅速串聯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軍事及民事官員，組織和成立了一批政治團體。在凱末爾卓著聲望的影響下，他們策動了當地的一批軍隊，并重新動員起來，還建立起武裝民兵，開始建立起一支國民軍部隊。  1919年6月22日，凱末爾與一批將軍在阿瑪西亞聯名發表通電，宣布民族抵抗運動開始。他們宣布， “將在士麥那抵抗希臘人，在南部抵抗法國人，在東部反抗亞美尼亞人。“如果我們沒有戰斗的武器，我們將用牙齒和指甲去戰斗”，“我們要穿上草鞋，撤到山里去，堅守住祖國的最后一寸土地。如果奉安拉的旨意我們最終要戰敗，那我們將把我們的家園我們的財產付之一炬，化為灰燼。我們要讓這個國家滿目瘡痍，留給敵人的將是一無所有的沙漠。” 當然，沒有戰斗的武器是無法進行戰斗的。在發出通電的同時，凱末爾會晤了蘇維埃紅軍代表布瓊尼，并派了數個代表團赴莫斯科，根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原則，蘇俄表示將全力支持土耳其民族獨立戰爭。土耳其國民軍將協助蘇俄紅軍一起聯手消滅獨立的亞美尼亞。 此后蘇俄依約向凱末爾運去了60門大炮、3萬發炮彈、70萬枚手榴彈、10萬枚地雷、60萬把尼亞軍刀、數以百萬計的步槍，還提供了大約760萬盧布的金幣。  到1919年9月，民族主義者已經控制了安納托利亞四分之一的地區。在中部城市錫瓦斯，來自全國的代表召開了國民大會。 英國外交大臣寇松甚至秘密向凱末爾派出使節，問他愿意接受什么樣的條件。凱末爾的答復是協約國必須撤出全部占領軍，土耳其人將在屬于土耳其人自己的地方建立民族國家。 在奧斯曼帝國的基督教與阿拉伯臣民與其分道揚鑣之后，土耳其人自己的民族意識也在萌芽蘇醒。1919年12月，奧斯曼帝國組織了議會選舉，以試圖確立中央政府的合法性性，抗衡凱末爾領導的的國民運動。但是，民族主義者及其同情者也在這次選舉中取得了議會中的大部分席位， 1920年1月20日，奧斯曼新一屆國會在被英法聯軍占領的君士坦丁堡開幕，并接受了錫瓦斯國民大會的觀點主張——廢止苛刻的投降條約。 受此鼓舞，首都市民和學生開始襲擊協約國占領軍，偷襲軍械庫分發武器。占領軍隨即采取了嚴厲措施，展開大搜捕，在3月15日逮捕了約150名民族主義者，其中包括不少國會議員。英國人將他們運到馬耳他。占領軍還正式接管了首都。 3月18日，議會在通過了譴責逮捕議員的決議后宣布無限期閉會。4月11日，國會被蘇丹正式解散。  4月18日，在凱末爾組織下，從首都逃往內陸的國會議員和民族主義代表在安卡拉召開緊急國民大會，于4月23日成立了“土耳其大國民議會”，宣布由于蘇丹和首都被外國人控制，大國民議會成為國家最高權力機構，任命凱末爾為議會主席。后來這一天成為土耳其的國慶節。 在這樣的背景下，無法履行的《色佛爾條約》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與此同時，協約國在土耳其的力量也在不斷削弱。英國忙于平息伊拉克動亂，法國和意大利在土耳其并沒有任何根基，也在敘利亞和安塔利亞平息同樣的暴動和騷亂。只有希臘還在不斷增兵，先頭占領部隊已經深入海岸線400公里以上。 在希臘人的夢想里，他們想占據昔日拜占庭帝國的首都伊斯坦布爾，重新恢復拜占庭帝國，甚至要將其領土沿黑海一路擴展到特拉布宗，因為那里在古代曾是古希臘的殖民地，并在奧斯曼帝國時期有不少希臘人移居生活在哪里。 1921年3月，正當英、法、意正在倫敦開會、討論修改《色佛爾和約》的條款，使它有利于土耳其的時候，希臘陸軍在康斯坦丁國王親自指揮下，發動了春季攻勢。由于土軍在西安納托利亞地區兵力虛弱，希臘軍隊起初節節勝利，甚至在當年8月打到了距國民議會所在地安卡拉只有90多公里的地方。 8月23日，康斯坦丁國王指揮下的7.7萬希軍部隊在安卡拉郊外的薩卡里亞河畔，同凱末爾指揮的7.5萬名土耳其國民軍相遇。  在隨后長達20天的戰斗中，希臘軍隊發動多次攻勢，國民軍兇悍反撲，戰場被片片沖天的火海吞噬，雙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一次夜間作戰中，連親臨前線陣地指揮的凱末爾都被流彈打斷一根肋骨，他讓人用繃帶包扎好傷口后又繼續指揮戰斗。  9月13日，希軍敗退，后撤到薩卡里亞河西岸，放棄了對安卡拉的進攻。國民軍士氣大振，而希軍則變成了驚弓之鳥。這場戰役不僅改變了土耳其國民軍在戰場上長期處于劣勢的狀態，而且還促使協約國集團內部出現了重大變化。  法國急于保全它取得的敘利亞，于1921年10月同安卡拉的土耳其大國民議會和解，公開聲明愿意放棄《色佛爾和約》，從東南部占領的阿達納等地撒出了自己的軍隊，還把在當地留下來的武器裝備和軍需品秘密賣給了國民軍。 接著意大利也從安塔利亞撤軍，并同安卡拉政府建交。 而英國也被國內高漲的反戰輿論所制約，民眾們要求徹底結束戰爭，讓士兵們復員。希臘則更是如此。自1912年以來斷斷續續持續了將近10年的戰爭已經把這個小國拖得民窮財盡。軍隊士氣低落，軍紀敗壞。 戰場上的僵局又維持了一年，到1922年8月26日，凱末爾集結主力發動突擊，在短短半個月內一口氣推進了400公里，希臘軍隊一路潰逃，9月9日國民軍先頭部隊進入士麥那城，希臘軍隊登船撤離，入侵宣告終結，在當地居住了上百甚至上千年的希臘居民也紛紛收拾行裝，準備逃離。 雙方在此過程中犯下不少暴行，例如互相搶劫、毆打、強奸甚至殺害對方民族無辜平民。最終在土耳其攻占城市后的第4天，城市的希臘區和亞美尼亞區燃起大火，大半個士麥那陷入烈焰之中。 據當時士麥那的美國總領事估計，當時這座美麗繁榮的國際化城市有16.5萬土耳其人，15萬希臘人，2.5萬猶太人，2.5萬亞美尼亞人，2萬外國人——1萬意大利人，3000法國人，2000英國人和300美國人。 火災完全摧毀了城市中的希臘區，亞美尼亞區和黎凡特區，只有土耳其區和猶太區幸免。約10萬從火災中逃生的希臘和亞美尼亞難民瘋一般滴擠滿了碼頭，塞滿了海濱，包括美國記者海明威在內的目擊者這樣寫道： 我們在黎明前的一小時到達，而現場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整座城市都在著火，海港亮如白晝，在200米以外的船上感到的熱量也非常可怕。數千名無家可歸的難民在熾熱的碼頭上來回涌動——驚慌失措到了瘋狂的程度。婦女和孩子令人心碎的尖叫聲聽起來無比痛苦。在狂亂之中有些人自己跳下了水。幾艘船嘗試靠岸救人，但這將是災難性的，他們不顧一切地靠近船只的停泊處，并隨即因一個嚎叫或者狂奔而陷入徹底不可控的混亂而停止。 不少于21艘協約國的軍艦停泊在士麥那海港的錨地，包括英國旗艦，戰列艦鐵公爵號和英王喬治五世號，以及英國的護航艦艇，一些巡洋艦和驅逐艦。還有3艘法國巡洋艦、3艘美國驅逐艦、各1艘意大利巡洋艦和驅逐艦。但極端仇視希臘人的英國艦隊指揮官禁止他們去救援，不介入“土耳其人和希臘人的沖突”。 凱末爾則呆在土耳其人社區冷漠地看著火海，“這是一次不愉快的事件”。三天后大火熄滅時，大約有5萬人被燒死、淹死或者熏死。幸存者在那里逗留近兩周，逐漸離去。 幾個世紀以來，土耳其人、希臘人、亞美尼亞人、阿塞拜疆人、庫爾德人、塞爾維亞人、阿爾巴尼亞人、克羅地亞人就是這么互相屠來屠去，報復與反報復，這是那個時代的文明規則。 同樣的情景也發生在2年前土耳其國民軍與蘇俄紅軍協同進攻滅亡亞美尼亞的戰爭中。迄今最后一次發作則是90年代的南斯拉夫內戰亦即波黑戰爭，克族、塞族、穆斯林的互相屠殺和萬人坑，這種延續自中世紀的野蠻傳統就發生在身邊，這震驚了整個歐洲。 在土耳其人攻占士麥那之后，希臘發生國內革命，國王康斯坦丁退位，革命軍事法庭槍決了6名重要大臣，其中包括首相和總司令。前國王的弟弟也因指揮失誤和不稱職被判處死刑，全靠英國皇室和地中海艦隊司令的全力營救才得以逃脫性命。 1922年10月3日，位于馬爾馬拉海的旅游勝地穆丹雅舉行停戰協定的和談。土耳其西部的軍事司令、凱末爾的副手伊斯梅特·伊諾努代表土耳其出席。 11日簽署的停戰協定中，已經丟失了士麥那的希臘還需撤離色雷斯東部，撤回到1914年第二次巴爾干戰爭后的界線上。伊諾努則承諾不再繼續進攻君士坦丁堡及海峽地區，直到簽訂最終的條約。 11月1日，安卡拉的大國民議會投票決定廢除蘇丹制度；16日又決定以“勾結英國”的叛國罪名把蘇丹及主要內閣大臣交由最高法庭審判。 聽到這個消息，末代蘇丹穆罕默德六世在第二天深夜倉皇從皇宮側門出逃，登上停靠在金角灣附近的英國戰列艦“馬來亞”號，離開土耳其，逃往馬耳他。奧斯曼帝國的歷史正式終結了。 與此同時，協約國及安卡拉政權在瑞士洛桑舉行會議，商討以另一個條約來取代《色佛爾條約》。經過前后兩次三個月的談判，7月24日，會議最終達成共識，伊斯梅特·伊諾努與英國、法國、意大利、日本、希臘、羅馬尼亞、南斯拉夫簽訂《洛桑條約》。 此條約承認安卡拉政權繼承奧斯曼帝國成為主權國家，并確立了現代土耳其的疆域。土耳其雖然放棄了阿拉伯地區的廣大領土和塞浦路斯，但保留了東色雷斯，同時取消了東部地區亞美尼亞的獨立和庫爾德的自治。 另外，對土耳其軍隊規模的限制取消了，治外法權被廢除，土耳其不需要支付戰爭賠款。君士坦丁堡和黑海海峽區還給了土耳其，但是其他國家有和平通過權。 1923年10月29日，土耳其共和國宣布成立，首都是安卡拉。凱末爾獲選為首任總統，他的親密戰友和副手伊斯梅特·伊諾努被任命為第一任總理。 在戰爭的灰燼和廢墟上，現代土耳其誕生了。 鳳凰新聞客戶端主筆 唐駁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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