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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正法的生活 今天是最后一次具體教授“內觀”的方法，與其說是本期內觀法課程的尾聲，不如說是一種新的開始，因為這個新方法的難度絕不是這期課程所能掌握的，它需要漫長的精進，甚至需要往后參加更長的課程進行深化。所以今天老師只能說是提了一下這種“新方法”： “如果你在遍掃身體的過程中，發現所有部位都有輕微震動的感受，可以自由通暢地流通，沒有任何的盲點或粗重的感知，那么你就可以開始將觀察進行深入，穿過皮膚的范圍，不斷延深到更加深層的內在感知。” “將注意力慢慢地，從身體的正面穿到身體的背面，再由身體的背面穿到身體的正面。再將注意力由左邊穿過軀干從右邊穿出，再由右邊經過軀干從左邊穿出。你只是去觀察感受，而不是要你去感知內部的器官。你可能遇到發熱的感知、或發冷的感知、或麻木的、或刺痛的、或振動的、或發癢的、或細微的、或粗重的、或一種完全無法形容的感知，你要做的，就是觀察。如果遇到粗糙的感知，就在那里停留一兩分鐘，觀察它。” “就這樣不斷地前后、左右地穿透和觀察，直到身體內部可以完全地穿透無礙；這時你可以試著將注意力移到你的脊柱，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穿透貫穿整根脊椎。” “在現階段，你在遍掃的過程中可能已經感到仿佛有一桶清涼的水從頭頂潑下來，慢慢流過浸透你全身的肌膚；那么當你能穿透整根脊柱時，你將感到仿佛一桶水在你身體內部自頭頂往足底流下，清涼你整個的身心”。 目前為止我確實已經有過一股潮水緩緩涌過全身的感知，但并不太穩定，有時斷斷續續，有時不太明顯。不過我對這個新方法很好奇，還是試了一試。但馬上起了困惑。中午我問老師：我試了一下穿透的方法，我將注意力集中在前胸，慢慢好像后背能起了感覺，但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實相還是幻覺？因為有可能我只是用意識把前胸和后背的分別感知串連了起來。 老師立刻問：“你聽清楚這個方法的前提了嗎？你已經能流暢地遍掃身體的每個部分了嗎？” “我感到自己基本上吧” “從你這個問題本身我感到你還不到練習這個新方法的時間，因為你如果真能做到‘穿透’了，你會發現那是一個非常自然的過程，你將意識輕輕停留在一面，另一面的感覺是自然升起的，你不會困惑那究竟是不是你的感知。所以不要冒然地練習這個方法，那會有危險的。你如果有意用力去穿透，會將一些粗重地感受壓進身體內部，長期去除不掉，并且原來那些輕微震動的感受也將消失，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恢復”。 聽到這里我恍然想到之前自己遍掃時，有時輕微顫動感會伴隨粗重的內部觸動感，可能就是因為我不知不覺在意識中加重用了力，造成某種程度的“壓入”，所以接下來我不再練習“穿透”，并注意盡量放輕自己的呼吸，盡量將意識只輕輕地掃過肌膚表面，果然遍掃時流動的穩定感加強了。 在課程趨于終結的今晚，葛印卡老師在開示中特別強調了如何將所學貫徹到未來的生活中，即過一種“正法的生活”： “正法是生活的藝術，如果你無法將之用于日常生活中，那么來參加課程就比舉行宗教儀式或典禮好不到哪去。 我們每個人在生活中都要面對不如意。每當不如意的事發生，我們的心就失去平衡，開始產生負面情緒。向內探究心物實相的智者，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不管心中為何生起負面情緒，都把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去。例如，我們可以站起身來，喝口水，開始數數字，或是開始持誦我們信仰的某尊神明或圣者的名號。借著轉移注意力，我們就會擺脫負面情緒。 這辦法行得通；但其它探究內在真理的修行者，深入到實相的最深層次，直到究竟的真理。這些開悟的人了解到，轉移注意力只是在意識表層感到安詳和諧，但并沒有將生起的負面情緒鏟除，而只是將之壓抑下來。在潛意識的層次，負面情緒繼續在造作累積，增生加強。遲早這負面情緒的休眠火山會爆發出來，打敗你的心。 解決之道就是不要逃避問題，要面對它。觀察心中生起的任何染污不凈，只是觀察，不去壓抑它，也不放縱它變成有害的言行表現出來。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是中道：就只是觀察。當我們開始觀察它，負面情緒就失去力量而消失滅去，無法主宰你的心。不僅如此，同樣類型的不凈舊業也會隨之消除。只要意識層面生起不凈煩惱，我們同類型的舊業也從潛意識層面生起，和現在的不凈煩惱相連結，開始增生加強。如果我們只是觀察，不僅現在的不凈煩惱，就是舊有的部分也會被去除。 只是對一般人來說，要觀察心的不凈煩惱不是容易的事。我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開始，又如何主宰了心。等到它浮現到意識層次時，已經太過強勁，難以不起習性反應。就算我們試著這樣做，想要觀察抽象的心理不凈煩惱是很當困難的，不管是抽象的憤怒、恐懼或激情，我們的注意力都會被引起不凈煩惱的外在刺激所吸引，而這只會使它增生加強。 不過，開悟的覺者發現每當心中生起不凈煩惱時，身體上同時就發生兩件事，一是呼吸變得不正常，二是身體內在開始產生生化反應，也就是感受。而也因此找到了一個實際的解決之道。要觀察心中的抽象煩惱是很難的事，但只要加以訓練，我們很快可以學習觀察呼吸及感受，這兩者都是不凈煩惱在身上的顯現。 掌握這修行方法需要時間，但只要持續修行，漸漸地我們會發現，許多過去會讓我們生起負面情緒反應的外在情境，現在我們都能泰然處之，保持心的平衡。即使我們起了反應，這反應也不會像過去那么強烈或持續那么久。總有一天，即使在面對最惱人的處境時，我們也能接收到呼吸及感受發出的警告，而開始去觀察它們，就算只是片刻也好。這片刻的自我觀察，可以作為外來刺激及我們所起反應之間的避震緩沖；因此我們不再盲目反應，而是保持平心靜氣，可以采取對自己、對別人都有益的正面行動。 藉由觀察自身的感受，你們已經踏出根除不凈煩惱、改變心的習性的第一步。 我們一生下來，就被訓練向外觀望，從不去觀察自己，因此我們無法深入自己的問題，反而向外尋找痛苦的原因，總是把自己的不快樂歸咎于別人。我們只從單一角度、一隅之見去看事情，這必然造成扭曲，而我們還把這種偏見當作完整的真相。我們修習內觀，不僅要從外在，也要從內在來洞照實相。 學會向內觀察實相的人很快就會了解，他要為自己的痛苦或快樂負全部責任。我們是對什么起反應？我們是對自己創造的印象，而不是對外在真相起反應。我們看別人時，過去的習性會影響到我們對他的印象。舊有的「行」會影響到我們對任何新情況的判別想法。接下來由于這種受到制約的想法，身體的感受就變成愉悅的或不愉悅的，而依不同的感受，我們又產生新的反應。這些過程中的每一步，都受到舊「行」的制約。但如果我們對感受保持覺知及平等心，盲目反應的習性就會減弱，而我們開始學到如其本然地看清真相。 當我們發展出從不同角度來看事情的能力時，那么每當我們碰上有人出言辱罵或是行為不當時，我們會了解，這人行為不當是因為他正在受苦。我們了解到這點，就不會起負面情緒的反應，而只會對這受苦的人感到愛心與慈悲，就像母親對生病小孩的感覺一樣。我們會生出想要幫助這人解脫痛苦的心愿，因此我們保持安詳快樂，并幫助別人也變得安詳快樂。 要達到最終目標，我們必須圓滿培養十種良好的心理特質，也就是十波羅蜜。在內觀課程中，我們有機會培養所有這十種特質。 第一種波羅蜜是－舍離。在家人要如何培養此一特質呢？在這樣的課程中，就有機會做到這一點，因為我們在這里吃住是靠別人的布施。我們接受別人所提供的吃住或其它設施，無論是什么樣的，這樣我們就逐漸地增長舍離的特質。在這里不管人家給我們什么，我們都善加利用，努力修行凈化內心，不僅為了自己好，也為不知名的布施者好。 第二波羅蜜是－持戒。我們借著隨時謹守五戒，不管在課程期間或日常生活中，來增長此一波羅蜜。 第三波羅蜜是－精進(努力)。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都會努力，例如努力賺錢謀生。不過這里我們是要努力保持覺知與平等心以凈化內心，這是正精進，可以趨向解脫。 第四波羅蜜是－般若(智慧)。真正的智慧波羅蜜，是我們在禪修中從親身體驗、發自于內的了悟。我們藉由自我觀察而直接了悟到無常、苦及無我的事實，而經由直接體驗實相，我們可以解脫痛苦。 第五波羅蜜是－忍。在這樣的課程中，大家在一起修行及生活，也許某個人的行為舉止會干擾到你，使你厭惡不耐。但是我們很快了解到，這個打擾別人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他有病在身。因此我們的厭惡消失了，對這人只感到愛心與慈悲。我們已經開始培養忍的特質。 第六波羅蜜是－真諦(真理、實相)。正法之道上的每一步，都必須不離真理實相，從粗顯表面的實相，到較微細的實相，以迄于最究竟的真理實相，我們必須時時刻刻覺知當下所實際體驗到的實相。 第七波羅蜜是－堅決。我們參加內觀課程時，必須下定決心要完成整個課程，還要決心遵守五戒、禁語以及課程所有的規定。開始內觀修行方法后，我們還要下堅定決心，在每個集體靜坐的整個一小時內，都不張開眼睛或移動手腳。在正法之道的后面階段，此一波羅蜜至關重要。 第八波羅蜜是－純凈無私的愛(慈心)。過去我們試著對別人生起愛心與善意，但這只是在心的意識層次，在潛意識里仍然充滿著舊有的緊張沖突。當心完全凈化時，我們會從內心深處希望眾生快樂，這是真正的愛，可以幫助別人，同時也幫助自己。 第九波羅蜜是－平等心。我們要學習保持心的平衡，我們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了解，當時此刻所體驗到的感受是無常的，必然會消失滅去。以這樣的了知，我們保持超然、無所執取的平等心。 第十波羅蜜是－布施、捐獻。對在家人來說，我們若對賺來的錢產生執著，就會膨脹自我，形成我執。因此，我們必須把一部分賺來的錢用以利益眾生。 十波羅蜜，當所有這些良好特質都臻于至善而圓滿時，你就會達到終究的目標。持續修行，一點一滴地增長這些特質。在正法之道上前進不懈，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與解脫，也是為了眾生的利益與解脫。” 融化 院落背陰的花圃根部堆著厚厚的雪堆，一直沒有融化。每天散步我都湊前去看一看，碰一碰那些積雪，發現其實它們一直都在慢慢融化。那些最厚的部位最中間的雪最松軟，看著純白潔凈惹人愛憐，你用手指輕輕一觸便是個小洞，用力一戳便是個大洞，它完全隨你的意，可以捏成任意形狀。然而同時又顯得寂然不動，即使陽光偶爾閃在身上，它依然故我，完全出怔地自在于另一個世界。 而越靠近邊緣的正在融化的雪卻越來越硬，顏色越來越灰暗，那些最邊沿的已經硬化為冰，手指放上去感到的是一種冰冷的堅硬的刺痛。它們越來越向外攤開，混雜著塵埃，不成型地趴在地面上，顯得骯臟丑陋，不小心還讓人滑一跤。原來，融化是不堪的，痛苦的。 九天以來，我看起來還是那個我，但我想我也正在融化。雖身在南國，可我心中一直也有一片雪花的童話，我曾把它當作一種個人的自由：一念之間，便雪花霏霏；一念之間，便潔白干凈——她是我自己制造的一份詩意的童話。其實她一直也都在融化，所有會浮現的痛苦都是一種融化；只是我們不去看那尷尬的融化，不想走出自己的童話。 那么就像在內觀中那樣，從粗重難受的感覺開始，我應該像現在這樣蹲在花圃邊，觀察自己的融化。我想我還是會珍惜自己心中的雪，自己的詩意，自己的童話，只是須留意不要在不如意的一念間，讓她們落下。 如果我真想看雪，我想應該像現在這樣來到北方，看真正的大雪紛飛，看真正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然后，順便，再看看融化。 第十天：慈悲觀 今天上完晨課和1小時共修后，葛印卡老師講了一種新的“慈悲觀”禪修方法，也就是一種祝福眾生的方法： “慈悲觀禪修是附屬于內觀禪修重要的一部分，也是其自然的結果。修習慈悲觀讓我們得以將所生出的安詳和諧分享予眾生。一種至誠祈愿，為眾生的幸福、美好，不帶任何惡念。不嗔即慈心。慈心的主要特質即仁慈的態度，它極致表現于體認自身與眾生之同. 此態度之意涵并不難理解，但要在自身建立起它卻十分不易。為此我們需要一些練習，慈悲觀就是一有系統的培養我們將善意帶給他人的禪修方法。而要使之產生真正效應，則必須與內觀一起修練。當我們內心為不凈煩惱所充斥時，是無法出生善意來分享他人，僅淪為缺乏內在意涵的儀式。 反之，若內心的不凈雜染于內觀禪修過程中被滌除，內心自然涌現善意。此乃慈悲觀被安排在內觀課程最后階段的原因。當學員們歷經禪修凈化過程后，自其內心深處常會生出祈愿眾生幸福的感受，此時修習之慈悲觀效果最著。 于內觀禪修過程之中，我們逐漸覺知隱藏于世間與自身表象下，每一刻生滅的實相，體認無常變化持續，非個人所能控制或預期。逐漸地我們也了解執取短暫的、無實質的事物令我們受苦，學會放下執著，對任何經驗均保持平等心。 當內在的甯靜滋長時，我們即能清楚地看出他人正陷于苦痛中，因而由然生出“愿眾生皆如我般，尋得離苦得樂之道”之念。此即為合適慈悲觀禪修之意愿。 慈心(Mettā) 藉由自我的滌除，禪修者的心將被開啟與宇宙間的正面能量接軌。體悟到慈心并非源自自身，將使它的傳送達到真正的無我。修慈悲觀時，禪修者的內心必須安詳、平靜、無負面情緒。這種狀態的心就是我們在內觀禪修時可以被達到的。唯有出自內心凈化禪修者口中的：「愿眾生快樂！」方有強大的效益。以如此的純凈為基礎，它們確實能有效地促進眾生的快樂。 修習慈悲觀前，我們要先檢視自身內心是否已達到可以傳送慈心的狀態。若察覺到心中有任何一絲不凈雜染，就應打住。否則反而會將負面情緒傳播出去傷了他人。若檢視當下身心均甯靜安詳充滿善意，適合將此快樂分享，自然可以說：「愿你快樂，愿你自各種導致痛苦的雜染中解脫，愿眾生平安！」 這種以慈心祝福他人的態度，可幫助我們更有技巧地面對生命的變遷。例如面對他人惡意傷害，一般的反應是恐懼與憤怒，但卻無助于改善狀況只會增長負面情緒。若能保持內心的甯靜及平等心，甚至對傷害我們的人釋出善意，自然有助于事情的轉圜，而非僅在字意上理解或粉飾未被解決的負面情緒。 內觀禪修有二根本功能：一為藉凈化內心為個人帶來快樂，另一則幫助我們修習慈悲觀促進眾生快樂。畢竟除非個人的利益得以分享予他人，否則自我中解脫之目的又何在呢？禪修時我們將自我暫時由外在世界中抽離，是為了回報與分享我們在單獨修行時所得到的。 當今暴力不安，抑郁疾苦遍布，此種慈悲觀禪修的需求是十分清楚的。若要和平與和諧普及人間，它們需先在世上每個人的內心被滋長出來。” 今天上午課程結束，意味著“禁語”正式解除（但禪堂內及附近永遠要保持“神圣的靜默”），老師的解釋是，在今天上午就解除禁語是為了讓大家回到俗世生活前有一小段適應期。現在大家可以取回手機與錢包，但書紙筆等還是要明天才能取。 宿舍周圍立刻充溢了人聲。我報了兩個平安電話，似乎就沒事可做了。我繼續在院子里轉圈。現在十日修行算是基本結束，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說實在的，好像挺平靜的，既無特別的喜悅，也無特別的向往，似乎也無特別的留戀。我在腦子里過了一下北京的美食：烤鴨？涮羊肉？爆肚仁？沒想法；又過了一遍廣東的：海鮮？早茶？燒味鹵味？都沒想法。倒是有點想吃新鮮的綠葉菜。如果可以的話，現在我第一希望把書發回來，哪怕發回筆和紙；或者給我一個安靜的坐墊，繼續打坐也行。 午飯后，室友還在煲電話粥，我繼續散步。一位師姐（學員不論哪一期不分長幼皆彼此稱呼“師姐”）站在回廊里朝我打招呼“吃飯了嗎？”“吃過了”“第一次參加嗎”“是的，你呢？”“我都N次了”“啊，好厲害”然后我發現自己找不到話說了。我自己都納悶，九天半的沉默竟沒有爆發出說話的渴望？過了一會，我看見一位比丘尼也在散步，我倒有點想跟她說說話，我承認我對她們比較好奇，但還是作罷，不知說什么好，好像太突兀了。Sometimes 現在開始中心可以接受新生的捐款了，因為這期授課已經結束。那位最年長的法師排在我前面，我有點詫異，首先我沒想到法師也來捐款，因為她們云游四方受到免費接待是應該的，她們平時幾乎沒有收入，除了寺院每月發的很少一點生活津貼，還有就是偶爾參加法事的微薄收入；當看到她捐出1000元時，我當時受到感動，因為我覺得這份錢的含金量與我們再多的錢也不同，我想這時即使中國首富站在這里捐出巨款，那么他將獲得轟動，而此刻我的感動也只屬于這位年長的法師。我覺察到自己的不平等心，但我這會放任了它，也不想對它自我剖析，也許這輩子我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平等心吧。 下午和晚上的1小時共修還是照常進行。下午還在放映室觀看了葛印卡老師在印度創建的內觀中心的紀錄片。 今天提供了面條的晚餐。吃飯的時候四下里皆是語聲，我忽然感到自己也應該跟我的隔壁打個招呼，她不僅跟我共桌吃了十天的飯，還跟我并排打了十天的坐。可我磨蹭著，對自己說邊吃東西邊跟人說話不合適吧；其實心里明白自己的毛病，我一向難以做到主動跟不熟悉的人聊天，特別是比較私人的場合，也許辭職后還有放任這一毛病的傾向，因為覺得這并沒有妨礙到誰；可是現在我感到不安，在洗碗的時候我在心里說，不能就這么一聲不吭地走掉，這樣的話某種程度上已是一種“傷害”。 于是將碗筷放回桌面時，我強迫自己重新坐下，側過身，說：“我叫某某，來自深圳，很高興這十天來一直與你同桌吃飯，還并排共修。”這一點微笑立刻換來一個燦爛的笑容：“啊，我叫某某，我來自哈爾賓，我們一南一北，這真是難得的緣分呀；你怎么回去呀？啥時回？啊，你下次來北京來找我玩，我就住東直門，跟我女兒在一起……”北方人民真熱情啊；隔天一早在院子里老遠剛瞥見她，她就又隔著晨風朝我送來暖洋洋的招呼。The 晚上開示葛印卡老師對十日修行作了一遍回顧。往常每次課修結束，都是助理老師先離開法座出了禪堂之后大家再起身；今晚結束后，她沒有走，而是默默微笑著目送我們的離開。 法工 內觀中心所有的工作人員，包括助理老師、事務長、助理事務長（以上屬于較固定的管理人員）還有每期由舊生自愿報名參與的法工（負責日常的膳食、清潔、維護等工作），都是義工，只提供服務而不收取任何報酬。 她們給人的整體印象就是：嫻靜、溫柔、和善、平等。甫一來報到的時候，就已經對她們的微笑、耐心、周到還有柔聲細語印象深刻。而平時她們只是細致地作好各項準備工作，因為禁語，所有的事務都提早寫好貼在布告欄上，現場的提示事項則會在進出的門口雙手舉著一個牌子讓大家看到。所以每天的事務都進行得井然有序，而你卻常常不怎么感覺到她們的存在；除了禪堂紀律和平時禁語兩項會進行提示，她們對學員基本是放任自治的。 但她們其實總在默默地服務，事務長會親自站在禪堂門口把著門讓大家進進出出，一直等著最后一位師姐。中午的提問，她們會事先在布告欄上讓大家報名，然后午餐時會在學員座位上留個小紙條，寫上具體的預約時間，而提問全程的一小時事務長和助理事務長都會站在禪堂外進行協調。她們把大家的生活盡量照顧好，宿舍外面公共架子上從來不會缺什么日用品；一日兩餐雖然只是素食，但盡量變換著花樣；到處干凈整潔，連院子的回廊欄桿都一塵不染。而我發現用餐時，她們（包括做飯的法工)都是等學員們吃完才最后去取，經常就只能刮起盆底的菜，有一次我洗完碗出來看到助理事務長只取到了主食和湯。 也許是受到她們行為的感化，我們這期結束時有幾位學員就報名參加了下期的法工，還有兩位直接留下服務幾天，幫助清潔整理工作。因為為方便不好請到十天長假的上班族，這里馬上將在春節（初一到初十）舉辦新一期課程，這意味著所有的老師和法工們將放棄自己的春節。 中心的管理采取的似乎是類似“教授治校”的模式，助理老師在這里受到特別尊敬與禮遇，她坐上法座之后，其他管理人員從她前面經過時都單手放在胸前低首俯身而行。而老師似乎只管上課，其他事務都由管理人員忙前忙后，經常她一個手勢工作人員就能會意或立刻上前嚀聽吩咐。 這雖然只是個短期的課程且學員有限，但從這些老師和法工身上，我還是受到感動并看到希望，覺得如果中國真有教育自由放開的那一天，慢慢恢復到民國的水平還是有望的；如果真有允許民間社團自由創辦的那一天，中國也會出現真正優秀的慈善團體并且民風向善的。 第十一天：告別 今天早晨還是四點起床，但前往禪堂的時間延長了半小時，由我們將床單被罩枕套等取下，疊放到門廳的椅子上等待清洗，并簡單將房間打掃一下。 今天的晨課其實是最后一次開示，葛印卡老師講到如何在課程結束后繼續修行并進行了勉勵： “正法的種子已經播下，并且已在你心中發芽成長，一個好園丁，應該特別小心地照顧幼苗，因為你的培養將會使小幼苗長成巨樹，枝干粗壯且根深不移，到那時候，它就不再需要照顧，反而將在余生中服務造福眾生。 這正法的幼苗現在需要好好照顧，要不受到外界的影響批評，就要知道理論與實踐的不同，理論可能有人會反對，但修行實踐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不要讓批評阻撓你的修行，每天早晚各靜坐一小時，這規律、每日的練習是必要的。起初會覺得每天花兩小時靜坐是很重的負擔。但很快地你會發現，你節省下許多過去是浪費掉了的時間。第一、你將需要較少的睡眠時間，第二、你將會比以往更快地完成工作，因為你的工作能力顯著增強，當你碰到問題時，你能保持平衡，并很快找出正確的解決之道。當你確立了修行的習慣后，你將發現早晨的靜坐修行，使你一整天都充滿活力，毫無焦躁不安。 當你晚上上床睡覺時，在入睡前花五分鐘時間去覺知你身上各部位的感受。而隔天早晨睡醒時也花五分鐘的時間先觀察身上的感受。這睡前與醒后短短幾分鐘的禪修將證明是很有幫助的。” “在日常生活中也必須運用此法，而不只是在你閉眼靜坐時，當你工作時要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把它當作你那時候的禪修。但當你一有空閑，即使是五分鐘或十分鐘也好，就要用來覺知感受，如此當你再開始工作時，就會感到精神煥發。有一點要小心的是，當你在公眾場合內觀禪修，有非修行者在場時，你必須睜著眼睛，絕不要把修行正法變成表演。 如果你正確適當地修習內觀，你的生活中一定會有較好的轉變。要檢查修行路上的進度，應該從自己在日常生活情境中的行為表現來檢查。你是否不傷害他人并進而開始幫助他人？當不如意的事發生時是否還能保持身心平衡？如果負面情緒在心中生起時，你能多快察覺到？你又多快能察覺到隨著負面情緒生起的身體感受？你能多快就開始觀察感受？你又能多快再恢復心的平靜，并開始產生愛與慈悲？用以上的方法檢驗你自己，并繼續在修行的路上不斷前進。” 晨課結束，助理老師起身，合掌向我們行禮作別，然后默默走出禪堂，我們亦合掌回禮。然后大家將座墊套拆下堆放門口待清洗，又將自己的披風、毛毯、上下墊都拿到院子回廊晾曬。早飯時我們發現每人桌上發有一套內觀相關的書籍及碟片資料。早飯后，學員分工進行清潔工作，禪堂、宿舍、齋堂等各地都要打掃，并且最后還會用紫外線燈消毒。 我與另一名師姐分配的工作是清潔兩間公共衛生間。我很樂意得到這個任務，因為馬上聯想到在所有關于干校與牛棚的回憶錄里，掃廁所幾乎成為了那個時代精神苦難的一種象征，今天得到這個機會正好可以作某種“致敬”。當然，最后發現只有象征的意味，因為這個工作其實沒有什么考驗，雖然今天天氣很冷，外面地面都結了冰，但總體來說工作算輕松的，因為前面師姐的基礎打得好，平時大家使用時也小心維護，所以并沒太大難度。 正打掃時，一位年青的法師進來接水，看她正在清潔一套吸塵器，發現她簡直像一位士兵保養心愛的手槍那么認真地拆洗擦拭著，每一道棱和縫都探遍了，不禁又起感慨，想到自己雖然一直堅持做家務并且自認為還算耐心，可從來沒有仔細到這個地步。看來世界上并不是分作中國人、日本人、德國人還是瑞士人；只分為兩種心：專心和不專心。 1個多小時后清潔工作基本終結，接人的車陸續到達，大家要各自回家了。沒有做作的結束儀式，也沒有煽情的告別。就像葉子，陸續散入風中，或者說回到風里；因為曾經也是一陣風，我們才聚在一起。 我那與人自來熟的室友昨天已聯系好了一位師姐的順風車，并且不忘把我也捎上。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到了最近的南邵輕軌站。在地鐵口我的鞋帶松了便彎下身來；這位大大咧咧的室友原來是很懂照顧人的，她明明走在前面，卻腦后長眼似的立刻折身跑回來，關切地問怎么了，并打算幫我拎并不多的行李。 我比她先下轉車，向門口走時我從車廂穿過人群尋找她，發現她也正在搜索我，四目相遇，騰不出手跟她告別，只有微笑，她則一個勁地揮手；站在門口，我感受著那道陽光打在臉上最后的30秒，然后跨出了車廂。 人生無根蒂，走馬類轉蓬，再見的機會幾乎為零。但即便微若一粒飛蓬，也曾有30秒的陽光，留在心上。忽焉飄雨侵來，誰也不會看到，唯有心將覺察，一道，悄悄的彩虹。 小結：心的力量 阿基米德曾說：“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動地球。”，當時的人心是多么強大而自信。今天人類已來到太空，人類已發現了阿基米德點，人類已建起空間站，但是面對手中的杠桿，人類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心原來已變得如此軟弱：現在不是人類將撬動地球，而是地球撬動了人類。正如卡夫卡所說：“他發現了阿基米德點，但他卻用來反對自己；似乎只有在此條件下，他才被允許發現它”。 地理大發現到宇宙大發現，人類以驚人的速度征服著空間和時間；而被征服者的反抗就是以其無限的存在反過來證明人類的渺小，以其巨大的能量反過來沖擊人類的心房。人類發現的外部空間愈廣，那個外部空間便形成愈大負重量壓痛人的肩膀；人類能承載起自身和外部負擔的唯一力量源泉只有人的精神——人心。人心惟有足夠強大，才能對抗人類不停為自己加上的重量，否則不斷被壓縮的心就只有痛苦和彷徨。 不光中國人，其實整個人類目前都處在現代大轉型的痛苦期。現代性的問題本質上就是人心尋找力量來平衡外部新世界的問題。現階段，看起來，人類似乎很迷茫。但是人類還是一直在艱難地行進，并作出了許多重大的探索，其先鋒的便是藝術與哲學，它們率先向心的深處不斷挖掘。兩者的共同點都是找到了能與外部世界相抗衡的唯一向度：內部的無限，心的無限! 無限，意味著力量源源不斷的可能性，愈是純粹愈是無限。除了藝術與哲學，還有一項更重要、最具無限純粹性質的、為心所特有的能力：愛！“愛”而非“欲”，后者是占有，占有即限定；愛是無功利的給予與分享，越分享越無限。而“愛”的另一特殊性在于，她同時兼具“最高的價值性”與“最易踐行的門檻”。由于哲學與藝術畢竟不是容易親近的方法，它們需要一定的文化修養，故只有“愛”能普遍化地傳播，所有以群眾為基礎的宗教都倡導“愛”。但宗教在發展過程中往往要混合塵世的雜質，所以慢慢到了現代也呈沒落之勢。 佛陀以及與他大致同期的孔子、蘇格拉底、柏拉圖的時代也是一個艱難的轉型時代，那時也出現了地理大縮小（人的遷徙流動）和生產力大爆發，以及相伴隨的人心的壓縮與痛苦；正是在他們共同的探索下，這些為求人類的解脫而誕生的智慧構成了軸心時代輝煌的精神文明。他們的方向也是一樣，回到人的自身，向人心處探視，即一種內觀的方法。 今天所學的“內觀禪修法”其實便是試圖回到佛陀的智慧，觀察自己的心，排空其雜質，以增進其空間與力量；同時修行“愛”的慈悲觀，通過心的分享而將無限的愛外化，由內發生，向外施行，成為可與外拓世界齊頭并進的實踐力量。 上述算是我個人課后對所學方法意義的一點思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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