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談書法(2012-06-19 23:59:45)胡洪俠編《董橋七十》,即刻買來,盡管其中的文章讀過了一部分,但不妨礙重讀。 《董橋七十》中有《七十長箋》,是董橋的自序,是新文,一如舊文,記人言事,情理相應,字響調(diào)圓。該文有一段文字言及書法,不佞細細瞧來,發(fā)現(xiàn)詩意融融的文字,沒有切中字學肯綮,慵慵懶懶的絮叨,把市井軼事,當成真相,看著,總覺是看一段廢話。 提及劉墉的書法,董橋拿一個小故事說事:劉石庵和翁方綱都是清代著名的書法家。翁方綱極認真地模仿古人。劉石庵則正好相反,不僅苦練,還要求每一筆每一畫都不同于古人,講究自然。一天,翁方綱問劉石庵:“請問仁兄,你的字有哪一筆是古人的?”劉石庵卻反問:“也請問仁兄,您的字,究竟哪一筆是您自己的?”翁方綱聽了,頓時張口結(jié)舌。 這則故事典出何處,姑且不論,細究對翁方綱和劉墉書法的指陳,頓見捍格。一,中國書法是文化接續(xù)性極強的藝術,離不開古人的遺韻,甚至書法藝術評判的標準,也要看臨習的火候和融會的分寸;二,劉墉的書法明顯胎息顏真卿、蘇東坡,如果翁方綱問其劉墉的字那一筆是古人的,我也要問,翁方綱對書法史的了解究竟有多深,有多廣。顯然,董橋相信了翁、劉的這段對話,并確認劉墉的書法是“藝術書法”,筆筆屬于自己。另外,董橋?qū)④瓕W書經(jīng)歷的描述也有問題,他說:“劉石庵遠窺魏晉,筆意古厚,初從趙孟頫入,人到中年自成一家,貌豐骨勁,味厚神藏,一點不受古人牢籠,超然獨出。” 董橋說對了一半,劉墉書法的確筆意古厚,貌豐骨勁,味厚神藏,但不是初從趙孟頫,更不是“一點不受古人牢籠”。 康熙皇帝喜愛董其昌,我們便想到他對后人會產(chǎn)生影響。劉墉乃乾隆體仁閣大學士,當然知道前朝皇帝的喜好。但,這不是說他初學趙孟頫、董其昌的理由。劉墉說自己初學鍾繇,觀其書作,此話靠譜。劉墉生活于乾隆之世,博通經(jīng)史文學,書名顯著,時人將其與鄧石如、梁同書、王文治、翁方綱、伊秉綬視為有清第一等書家。董橋說劉墉“初從趙孟頫入”,不是自己的發(fā)現(xiàn),乃人云亦云耳。至于“一點不受古人牢籠”,更是差強人意。分析書法家,重要的依據(jù)是作品,一位書法家臨習了什么碑帖,腕下自有表現(xiàn)。劉墉的書法有鍾繇流韻,同時,也有二王、顏真卿、蘇東坡、黃庭堅、米芾的影子。劉墉后期作品,得力于顏真卿,沉實、厚重,不然,人們不會以“墨豬”相譏。 在書法學習和創(chuàng)作過程中,劉墉的字來路清晰,流轉(zhuǎn)有序,是古典書學的正脈,深得世人喜愛。不過,劉墉的確是一位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書法家,有時寫字,不拘法度,努力寫出個人氣概。“然他試圖力避宋人米芾盡力盡勢之缺點,卻又過于蘊蓄,缺少縱逸之氣”(王宏理語)。董橋說“我倒偏愛石庵的‘自己’了”,權(quán)且視為一種姿態(tài)而已。 我一向注意董橋談書法的文章,比如《字緣》、《倪元璐的字真帥》、《梁啟超遺墨》等,頭頭是道,加上綿綿細雨般的文筆和濕漉漉的筆調(diào),煞是好看。董橋講到自己看字的習慣——“我看字也常常帶著很主觀的感情去看,盡量不讓一些書法知識干預自家的判斷;這樣比較容易看到字里的人”,基于這樣的認識,他看臺靜農(nóng)的字有文人的深情——“臺靜農(nóng)的字是臺靜農(nóng),高雅周到,放浪而不失分寸,許多地方固執(zhí)得可愛,卻永遠去不掉那幾分寂寞的神態(tài)。這樣的人和字,確是很深情的,不隨隨便便出去開書展是對的。他的字里有太多的心事,把心事滿滿掛在展覽廳里畢竟有點唐突”。我敢說,這段談字的文字,是當代書論的華彩樂章,沒有專家的生硬的強調(diào),多的是才子的灼見和感慨。 董橋談書法,最好不具體,一旦具體,就有破綻。他說沈尹默的書法“有亭臺樓閣的氣息”,魯迅的書法“完全適合攤在文人紀念館里”,郭沫若的書法“是宮廷長廊上南書房行走的得意步伐”,顯然是一孔之見。至于襲張大千舊說,認可臺靜農(nóng)是“三百五十年來寫倪字的第一人”,并強調(diào)“許多年過去,臺先生的字我看得多了,真實漂亮,真是倪元璐”,恰恰是他“帶著很主觀的感受去看,盡量不讓一些書法知識干預自家的判斷”,結(jié)果是“容易看到字里的人”,沒有看清字的本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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