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下館子、聽小曲兒、旅游、購物比起來,參加長跑運動(比如馬拉松),絕對是個痛苦的過程,為此還要花錢、費力、搭時間,真可謂“痛苦消費”。可就是有這么一群人,不避寒暑,天南海北坐著飛機到各地參加長跑比賽,樂此不疲。想來“痛苦消費”里面也有甜頭,或者說,一次次吸引他們繼續(xù)下去的動力。 當村上春樹談跑步時,我們在干些什么? 1987年美國首次出版的跑步圖書《Running & Being》連續(xù)14周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2007年國際文化出版公司引進了此書的中文版,譯名《跑步圣經(jīng)》,因為不自信,封面上醒目地標注——全球跑步愛好者的哲學圣經(jīng),陪伴5000萬美國人一生的精神讀本,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力薦,《紐約時報》暢銷書,第20版紀念版。生怕國內(nèi)讀者不知道此書之大有來頭。記得當年此書賣得中規(guī)中矩,遠遠談不上“暢銷”,彼時閱讀跑步書籍的人絕對小眾,恐怕把此書誤以為《圣經(jīng)》的分冊版本也大有人在吧。 2007年,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小說《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火爆發(fā)行,迅速在日本刮起跑步風潮。2009年1月中文版引入,首期印量即達到10萬冊,這在一本以跑步為話題的圖書中堪稱翹楚,更難能可貴的是,多次再版加印。村上春樹說他不善交流,默默跑了近30年,可他單靠文字,就產(chǎn)生了超過數(shù)萬跑步者對周邊的影響力,說他將跑步文化推動若干年也不為過。在中文版引入的2009年,北京奧運會剛剛結(jié)束,全民健身風頭正勁,《當……》一書的出版帶動了大批“村上迷”進入跑步領(lǐng)域,也讓大量跑步者變成“村上迷”。 到了2010年,本土體育雜志《全體育》開辟一個新欄目“全酷跑”來介紹跑步運動,至此,空白的跑步類雜志才算實驗性地進入中國,而在世界范圍內(nèi),一本名為《Runner’s World》(跑步者世界)的雜志,早已流行十幾年,并在多個國家發(fā)行不同版本。在跑步這件事兒上,我們與歐美、甚至日本的差異都是顯而易見的。細細想來,諸多發(fā)達國家之子民都去跑步,想必跑步的好處也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并非這么簡單。 什么人在跑步? 我所提到的跑步,主要指業(yè)余愛好者從事的長跑活動,競技體育是另一范疇。如果對跑步人群的社會角色做一下分類,你會發(fā)現(xiàn)根本無從下手,那個跟你一同跑步的也許是位庫房保管員,也許是位工程師,也許是位局長,也許是位CFO,也許是大學教授……或者,他就是那個可以3小時44分跑完馬拉松全程的美國前總統(tǒng)小布什。 跑步者的社會角色無法分類,進入跑步領(lǐng)域的動機卻有規(guī)律可循。 比如有人因為身體狀況差,用長跑來增強體質(zhì)或者治療慢性疾病。 有人則是靠鍛煉身體預防疾病。 有人是出于減肥的目的。 有人則純粹是認為跑步很時尚才涉足其中。 有人開始跑步是為了排解壓力。 還有少部分人主動通過跑步來磨練意志。 不管跑步者的成分多么復雜,經(jīng)由何種途徑走進長跑領(lǐng)域,能夠堅持下來的人一定都找到了他所需要的東西,這種東西更多的來自于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收獲。 在國內(nèi),出于強身健體目的的跑步者還是大多數(shù)。建國初期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zhì)”的口號耳熟能詳,突然間健康節(jié)目的核心話題就轉(zhuǎn)移到營養(yǎng)過剩和不良生活習慣上了,還大聲地呼吁著,追求物質(zhì)文明的同時不要忽略了高級動物的動物性——需要適量運動。 又忽然間排解壓力需求和磨練意志的跑步者開始增加,這部分人的特征都是看中了跑步和精神相關(guān)聯(lián)的內(nèi)涵。長跑是為時間所驗證過的排解壓力的有效途徑,在美國,治療抑郁癥的處方可能會包括每周跑上幾十公里。去年為大家所熟知的被困井下智利礦工,在井下堅持跑步,就是一個相當有效的案例。另一種選擇磨練意志的人多有超前意識,此類人即使不選擇跑步,也會選擇其他運動來磨練自己。他們是主動承受痛苦的積極的人,很可能也都是社會精英,應該會背孟子的名言:“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這部分人是跑步文化最深入的挖掘者,村上春樹當屬于此種類型。出于時尚目的的跑步者則更關(guān)注裝備,他們看中的是跑步——這項在國內(nèi)還算是小眾運動——的潮流趨勢。 再把目光放到發(fā)達國家,跑步已經(jīng)完全產(chǎn)業(yè)化了。前不久一位舊金山的朋友回國度假,和我聊起了美國的長跑現(xiàn)狀。美國跑步運動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興起,當時在美國社會上進行了很多討論,也是一批跑步先驅(qū)者,做了諸多理論和實踐的研究,最終在美國形成全民皆跑的氛圍。美國馬拉松人口(常年訓練參與比賽的跑步者)大約有200萬人,在任何一個中等城市,每年舉行的長跑活動都有十幾個,并且很多比賽都和旅游項目相關(guān)。以馬拉松的名義去旅游只是諸多跑步產(chǎn)業(yè)中極其微小的一支,只要這個目標群體數(shù)量足夠,開展任何經(jīng)濟文化活動都是順理成章的。 國內(nèi)那些因為壓力和磨練意志走上跑步道路的人,或許就是中國的跑步先驅(qū)者,慢慢會把這項“痛苦消費”提到一個更有文化特征的高度。對跑步的認知必將從簡單的健身需要,過渡到精神需求。 我所理解的“痛苦消費” 記得我第一次參加馬拉松的時候,同事在MSN【注:好久遠的記憶】上跟我說“你是個神人”,另一位同事則在他的基礎(chǔ)上加了幾個字“你是個神經(jīng)病人”。其實這樣說也不錯,在某些人眼里,我們這些運動狂熱分子的行為確實蠻奇怪的,放著舒坦的生活不去享受,卻一次次把自己推到掙扎與痛苦的邊緣。 世界著名的耐力跑選手Dean?Karnazes曾這樣描述他的比賽:“對于一些人來說可能難以理解,但實際上在我們這個發(fā)達社會,人們經(jīng)常認為如果沒有傷痛、如果生活舒適,我們就會快樂。但從很多方面來說,盡管我們生活無憂,我們卻不感覺到幸福。因為我們的生活中已經(jīng)沒有了疼痛,沒有了掙扎和努力,一切都來得那么容易。我從未像參加長距離跑步時,從疼痛中如此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和其他一些跑步愛好者,都可以告訴你:那些疼痛和掙扎蘊含著神奇。” 在此處引用大師的話不是慫恿你像他那樣參加動輒幾百公里的耐力跑,我想表達一種觀點,那些充滿挑戰(zhàn)的運動,除了表面上可見的艱辛之外,還包含許多值得為之付出的東西,而且,這種苦樂交換的結(jié)果是幸福的,能夠支持你再一次去獲得它。這就是“痛苦消費”的價值。 業(yè)余跑步者完成馬拉松全程,對很多人來說已經(jīng)是個奇跡,但對另一些人可能僅僅是入門。條件最艱苦的惡水(Bad Water)超級馬拉松賽,從死亡谷至惠特尼山,全程共135英里,是世界上最嚴酷的極限跑步比賽。每年都吸引大量長跑愛好者投身其中,獎金并不多,甚至根本沒有獎金。奇怪的是所有這些讓人崩潰的比賽都充滿誘惑,不是物質(zhì)上的,只關(guān)乎于精神領(lǐng)域。當?shù)厍蛉宋镔|(zhì)越來越富有的時候,一些探索生活意義的需求就會慢慢出現(xiàn),有人出去遠行,有人在宗教中找尋安寧,有人則投身到了不斷超越的各種極限運動中來。 比起容易做到的花天酒地“歡樂消費”,“痛苦消費”的境界更耐尋味。 ——————時光分界線—————— 現(xiàn)在再看這篇文章,還是挺有感觸的,走上跑步之路的原因千奇百怪,不過長期看,真正跑者所能獲得的東西,最終還是價值觀上的鍛造。身邊有無數(shù)的跑者例子,殊途同歸。跑步的熱潮中,5年時光迅速過去,現(xiàn)在跑步人群又多了一個需求:社交。通過跑步,來跨接不同領(lǐng)域的人,打通社交圈子界限,變得有趣起來。 曾有媒體采訪問我,跑步熱潮會不會跟某些流行的東西一樣,很快褪色,我的回答是不會。 跑步本身是一種“痛苦消費‘,但凡痛苦消費基本上都是有益的,比如讀書,比如鍛煉身體,比如學習一種技能。去享受的消費,七情六欲的東西不用教,不費力,人天生就會,這樣的東西容易獲得卻很難說帶來長久的幸福感。 人就是這樣,不吃苦不吃虧是不知道什么是幸福的。幸福,是相對比較出來的。人的經(jīng)驗體系要達到平衡才能正常運轉(zhuǎn),長遠看,能獲得的幸福感和吃過的苦是基本對等的。另外一個跑步非短暫流行事物的佐證,來自于親身體會和觀察,跑步終究是一種生活方式,一個哲學,那種run don't lie的價值觀蘊含在跑步本身里,這個,跑過的人都知道。沒有捷徑,也沒有盡頭,妙趣如浩瀚的宇宙,也簡單如晝夜交替四季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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