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六經之病與證
中醫歷來就講究按照其本身的理論體系既辨證,又辨病。這一辨證、辨病相結合的辨證思想,在《傷寒論》中體現得尤為突出。
何謂病?即《傷寒論》中之太陽病、陽明病、少陽病、太陰病、少陰病、厥陰病是也。三陽為陽;三陰為陰。揆以《內經》治病必求于本之義。
蓋所謂三陽病者,邪入未深,病勢尚淺,病位在上在表,正氣抗邪能力較強,營衛氣血流行之機,充盛有力,病多屬實,故于三陽病多見發熱證,即“病有發熱惡寒者,發于陽也”。
若三陰病邪入較深,病勢沉重,病位在里在下,正氣抗邪能力不足,陽氣反應遲滯,病多屬虛,故三陰病多無發熱證,所謂“無熱惡寒者,發于陰也”。
是其所謂病者,蓋仲景固從紛紜復雜千變萬化之病候中,根據邪氣之微甚,正氣之強弱,臟腑經絡營衛氣血之反應。三因、四診、八綱、八法之具體運用,始厘定此三陽三陰,亦即六經病,治傷寒如是,治雜病亦如是也。
《內經》謂“百疾之始期也,必生于風雨寒暑,循毫毛而入腠理”(《靈樞·五變篇》)。凡外感疾病發生、發展的一般規律,多由表而深入及里。太陽主人身在外一層,總六經而統攝營衛,故外邪犯表,陽氣被遏,在表營衛不和,則表現為太陽之為病,或簡稱太陽病。“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為太陽表病總綱。外邪束表,陽氣失宣,反映出太陽病本質,則惡寒。然太陽病必有發熱,因軀體陽氣反應有遲速不同,如太陽傷寒。有“或已發熱,或未發熱”,但不發熱一般則非表病,因表病初則陰盛而寒,繼則陽盛而熱也,太陽經氣受病,病機逆而上行,故頭痛項強,太陽病勢反映向外向上,故脈象應之而浮。
陽明主三陽之里,故陽明病偏重于里,以“胃家實”為提綱。又因陽明主燥熱之化,故以“身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為外證,以“脈大”為主脈。陽明之腑屬胃與大腸,故陽明病既有腑實燥結證,又有氣分大熱證。
少陽主三陽中之半表半里,少陽之腑屬膽與三焦。又因少陽主火化,故以“口苦,咽干,目眩”為少陽病提綱。其病機為樞機不利,正邪分爭,少陽受病,進而影響脾胃不和之故。少陽主要病證,當與“往來寒熱,胸脅苦滿,默默不欲飲食,心煩,喜嘔”等互參。
三陰病屬陰中之里。太陰病重點在脾,主寒濕之化。脾虛臟寒,故太陰病以“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等為主證。太陰臟寒,累及下焦腎命真陽,往往形成少陰寒化證。
少陰病重點在心腎,以“脈微細,但欲寐”為提綱。少陰病分陽虛寒化與陰虛熱化兩大證型;陽虛寒化證有脈微細,但欲寐,惡寒臥或厥冷,下利或嘔逆等;陰虛熱化證,則有脈細數,舌質絳,咽干咽痛,心煩不得眠等。
厥陰病重點在肝。厥陰病以“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饑而不欲食,食則吐蛔。下之,利不止”為提綱。此是厥陰上熱下寒,寒熱錯雜之證。但厥陰病又有寒證、熱證、厥熱勝復證及厥、利、嘔、噦四大證型。
此外,三陽三陰病中,還可出現合病并病和病邪不自表而徑入于里之三陰直中之證。
以上皆以六病立論———即三陽三陰之為病是也,何謂中醫之無病乎?蓋三陽三陰之病,又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發病之后,其病機可以相互影響,并且可以轉化的。
今以太陽表病為例:如病勢輕淺,可以自愈;亦有病候始終稽留于表而持久不愈;有陽盛傳入陽明之腑或轉為少陽病的;有陰盛傳入少陰之臟或轉為太陰或厥陰病的;更有轉為結胸、痞證等而屬雜病范疇的。
又以少陰里病為例:有陽回而自愈者;有兼表寒而反發熱者;有純陰無陽而成危重之證;有陰盛陽衰而為格陽、戴陽者;有陰竭陽越而成不治之證等等。
蓋病之傳變與否,多與病邪的盛衰,正氣的強弱,宿疾的有無以及誤治與否等有關。如正勝邪衰,雖是三陰病可以逐漸向愈;若邪盛正衰,則三陽病也可趨向嚴重。故必須隨時根據病證變化的情況,細致審辨,方為得之。
然辨病必須審證,而審辨證候在《傷寒論》中,尤為具體而細致準確。何謂證?如“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發熱為太陽病。在太陽病脈證的基礎上,若“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痛、呃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見無汗而喘,為麻黃湯證;若不汗出而煩躁,則是表寒里熱,為大青龍證;見無汗而干嘔咳喘,為表寒里飲,是小青龍證;若無汗而項背強,則是表為寒束,經俞不利,即葛根湯證。又如“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病機為營衛不和,衛強營弱,即桂枝湯證;見脈浮或脈浮數,發熱汗出,少腹里急,煩渴或渴欲飲水,水入即吐,小便不利,為太陽蓄水,有表里證,即五苓散證等等。
陽明病以身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脈洪大等為主要脈證。如見大煩渴不解,為氣分大熱,即白虎或白虎加人參湯證。若兼腹滿痛,不大便,潮熱,譫語等,為腑實燥結之證。腑實燥結,其證偏于心煩、譫語、蒸蒸發熱者,為里熱偏盛,是調胃承氣證;偏于“腹大滿不通”者,為濁氣結滯,是小承氣證;若邪熱與宿垢結為燥屎,腹滿痛不解,或痞滿燥實堅數癥俱備,則是大承氣證。
少陽病以往來寒熱,胸脅苦滿,默默不欲飲食,心煩喜嘔,口苦,咽干,目眩,舌苔白,脈弦等為主要脈證,亦即小柴胡證。兼表證有發熱,微惡寒,肢節煩疼,心下支結者,為柴胡桂枝證;兼里實有潮熱,不大便或下利屬熱結旁流者,為柴胡加芒硝湯證;兼嘔不止,心下急,郁郁微煩,則是大柴胡證;兼水飲內結,證見胸脅滿微結,小便不利,渴而不嘔,往來寒熱,心煩者,則是柴胡桂枝干姜湯證;兼胸滿,煩驚,譫語,小便不利,一身盡重不可轉側者,是病邪彌漫于表里之間,寒熱相混,虛實夾雜,為柴胡加龍牡湯證。
太陰病以腹滿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時腹自痛,不渴,脈弱等為主要脈證,實際即理中證。若里證已和,見脈浮可汗,則是太陰表證。如里證嚴重,累及少陰腎命真陽,下利厥冷,又是四逆湯證。
少陰病分陽虛寒化與陰虛熱化兩大證型:陽虛而寒的主要脈證有脈微細,但欲寐,惡寒臥或厥冷,下利或嘔逆等。若少陰兼表,無里證,反發熱,脈沉者,是麻附細辛甘草湯證;又少陰無熱,背惡寒,身體痛,手足寒,骨節痛,脈沉,是陽虛而寒,即附子湯證;若少陰病,小便不利,腹痛,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是陽虛水泛,即真武證;又大汗大下而厥冷者,為四逆證;更有陰盛于內,陽擾于外,出現有下利清谷,脈微欲絕,身反不惡寒,其人面色赤者,名格陽,即通脈四逆證。有少陰病脈微下利,面赤,為陰盛于下,陽浮于上,下真寒而上假熱,名戴陽,即白通湯證。
若利不止,厥逆,無脈,干嘔心煩者,是白通加豬膽汁湯證。至于少陰陰虛而熱的主要證型,一般有脈細數,舌質絳,心中煩不得眠,咽干咽痛等。如少陰病,心中煩,不得眠,是真陰虧虛,心火內擾,即黃連阿膠湯證。少陰下利,咽痛,胸滿,心煩,是利下傷陰,為豬膚湯證。若下利咳而嘔渴,心煩不得眠,小便不利,是少陰陰虛而水熱相結,即豬苓湯證等。
厥陰病,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饑而不欲食,食則吐蛔,下利者是厥陰寒熱夾雜、上熱下寒之證。有先見厥利,后見發熱者,為厥熱勝復之證。厥陰病寒證,如手足厥寒,脈細欲絕之寒厥,為當歸四逆湯證。又有熱證,如熱利下重,渴欲飲水,是白頭翁湯證。
六經病中,主證之外,又有兼證。如太陽桂枝證,有兼項背強,兼微喘,兼陽虛漏汗者。少陽小柴胡證,有兼渴,兼腹痛,兼心下悸,小便不利者。此外,在六經病的過程中,往往出現屬于雜病范疇之證候者,如結胸、痞證、懸飲等是。
審證又須辨病,尤為《傷寒論》之主要特色,亦是仲景“見病知源”的關鍵所在,與后世見證治證,頭痛醫頭者大有不同。舉例言之,如下利一證,從形象看,當屬于腸,與太陰陽明有關。
但從六經衡之,三陽三陰之病,都可導致下利。如“太陽與陽明合病,必自下利,葛根湯主之。”此云兩陽合病,其病機實因表病而影響腸胃升降失司,引起下利。故治法重在解表,是表病下利也。若“太陽病,桂枝證,醫反下之,利遂不止,脈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黃芩黃連湯主之。”“太陽與少陽合病,自下利者,與黃芩湯。”以上二者,一見于太陽葛根證后,是表里俱熱之下利;一稱太陽少陽合病,是里熱下利。實則都與陽明有關。又“下利,譫語者,有燥屎也,宜小承氣湯。”“陽明少陽合病,必下利。……脈滑而數者,有宿食也,當下之,宜大承氣湯。”下利一證,使用下法,似屬通因通用。但其下利實為熱結旁流一類,雖流者似流,而結者自結,故當審結實的程度,而定用下法的輕重。然陽熱亢盛,陰液潛耗,如“少陰病,自利清水,色純青,心下必痛,口干燥者,急下之,宜大承氣湯。”雖見下利,亦應采取急下存陰一法,但仍有里實證在,此義又須明確。若“傷寒發熱,汗出不解,心中痞硬,嘔吐而下利者,大柴胡湯主之。”病屬少陽而兼里實下利,故治宜和解通下并用之法。至于三陰虛寒,最易出現下利。如“自利不渴者,屬太陰,以其藏有寒故也,當溫之,宜服四逆輩。”是太陽藏寒下利。”“大汗,若大下利而厥冷者,四逆湯主之。”是少陰陽衰下利。“傷寒先厥后發熱,下利必自止。”是厥陰厥熱勝復之下利。其少陰病真武、白通、通脈四逆等方,厥陰病寒熱錯雜上熱下寒之證,如烏梅丸、干姜芩連人參湯等,都以下利為主證。此外,如“少陰病,下利,便膿血者,桃花湯主之。”“熱利,下重者,白頭翁湯主之。”二者雖云下利,實則重在便膿血,但前者屬少陰寒利,后者屬厥陰熱利,不容相紊。
綜上所述,是知仲景診治疾病的中心思想,既重在辨病,又強調辨證,如此對于正確診斷患者邪正的盛衰,陰陽的變化,表里的出入,病勢的輕重緩急,以決定治療措施和相適應的方藥,是有重要實踐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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