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保護:難!2005-08-02 13:34 作者:王曉峰 2005年第27期非物質文化遺產涉及的面比較廣,不具體,形態各異,它不會因為時代的變遷而增值
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物質文化遺產(比如文物)最大的區別在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涉及的面比較廣,不具體,形態各異,它不會因為時代的變遷而增值,因為它屬于特定時代下的產物,往往面臨消亡。所以,在具體實際保護中非常困難。一方面它作為一個民族的文化基因,對區別于其他民族有很強的標志作用;另一方面,它因為社會發展、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變化而瀕臨消亡,所以才稱其為“遺產”。能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基本上這類文化都到了半死不活的狀態,在搶救、傳承方面都遇到了很大問題。在這次“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蘇州論壇”上,記者在與一些專家探討有關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問題時,發現專家們討論最多的就是活態保護,但都想不出好的辦法。為此,記者專門采訪了長期從事田野普查、整理工作的兩位專家,也許他們在實際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更有代表性。 覃保來曾經是湖南邵陽市文化館館長,他1981年從部隊轉業后就一直從事民間藝術搶救工作,常年在外考察,冬天背一個睡袋,夏天背一個蚊帳,走到哪里睡到哪里,二十多年來跑遍了整個邵陽地區。他告訴記者,80年代初普查時候邵陽還有一百多種民間藝術,到2002年,按80年代的普查線索去找,大部分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26種。原來登記注冊的藝人有366個,現在只剩下57個。又過兩年,又有7種民間藝術因為老藝人去世而只剩下了物質陳列品。 民間藝術的消失太快了,“后來我想不能這樣下去,應該讓健在的老藝人帶徒弟,把它傳下去。”覃保來說。但是這樣做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經費,所以,他希望有關領導能重視,“很多領導不了解,就給他們講課,給他們講這些文化的重要性。2003年春節,我把11個民間老藝人帶到市里的常委會議室,表演這些民間藝術。領導看了之后目瞪口呆,發現邵陽地區有很多好東西,這些東西能夠帶來經濟效益,可以做進一步開發。但是現在這些老藝人都七八十歲了,沒有經濟來源,后來我們想了各種辦法,對8個老藝人進行重點保護,每個月給他們500塊錢,這在我們那里算比較高的。希望他們能夠帶徒弟”。 同時,覃保來在文化館建立了一個文化藝術研究所,針對民間藝術進行挖掘、搶救。他介紹說:“民間藝術有個特點,都是口頭相傳,沒有文字記錄。比如說我們那里的‘花瑤挑花’,一個女孩子從7歲開始挑花,她沒有文化,不認識一個字,繡上去的東西也沒有描圖,就是靠腦袋里面想的。她這點記憶也就是她母親教給她的,把這些東西保存下來,環境很重要。過去,每個女人都會挑花,現在她們出去打工了,她們的小孩也沒人教了。所以現在我們那里的挑花已經變種了,已經不是繡五十多萬針,以前三到五個月繡一條,現在兩三天就繡一條。所以我們舉行挑花比賽,重獎繡花高手。” 覃保來的另一個功績就是發現了布袋戲的表演者。在湖南很多地區都流行布袋戲,50年代,布袋戲還出訪過東歐,但“文革”期間把這門藝術給毀掉了。80年代,還能看到有人表演,到90年代,就銷聲匿跡了。2001年,覃保來聽說有個古董商從他們那里買走了兩副戲擔,他判斷肯定還有人演布袋戲,于是四處尋找,終于找到了兩個人?!白屗?,還有那個味道,我建議他每天在家里練習,每天付給他一點工資。后來湖南各家電視臺知道后都來采訪,我們趕緊跟市里領導講,每個月給他500塊錢,每個月有10天來排練、帶徒弟。”就這樣,一個即將消失的藝術在覃保來的努力下又恢復了。 他還介紹說:“比如藍印花布,過去是我們那里的支柱產業,80年代全部沒有了。前年我通過調查,找到了一個做藍印花布的人,老頭已經八十多歲了。我去他家有八九次,他已經不能做了,就把東西全都給了我,包括解放前的老印花版。他把藍印花布的加工工序、技巧全都講給了我,講了幾天,我把它錄音錄像下來,然后就按照他的方法反復試驗,并把它公開出來?!瘪戆堰@些工序和技巧展列在文化館的櫥窗里,讓當地人去學習。 盡管如此,也不能阻止這些民間藝術的消亡,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存亡和目前經濟發展之間存在著很大矛盾,經濟一旦發展了,一些民間藝術就注定面臨消亡。如何保護,僅靠他一個人跑來跑去,并不能解決更多問題,在談到傳承時遇到的困難,覃保來說:“主要是沒錢。你找領導,第一次領導批點錢,第二次、第三次再去找領導,就變成了‘研究研究吧’。對我們來說,最大的問題就是經濟問題。” 在這次采訪中,一位廣東文化廳的負責人告訴記者,目前政府財政部門撥給文化部門的經費只占所有政府部門支出的1%,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需要大筆資金。如果想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上投入更多資金,也只能從這1%中支出,這樣用于其他文化建設的經費就會被“侵占”,沒有經費,很多地方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方面只是空談。 談到非物質文化的活態保存,云南省民族藝術研究所編審王群認為,要使非物質文化活態承傳下去,一定要具備一定的社會生活功能,比如情歌、宗教儀式等?!坝行┥罘绞竭€是可以恢復的,其實很多傳統生活方式和現代生活方式是可以并行不悖的,比如云南少數民族的紡織技術,不是說少數民族年輕人都喜歡時尚的服裝,如果能把民族服裝做得非常精致,做到像日本和服的程度,它還會有它的生活價值的,關鍵是你怎么提高它的產品質量。比如基諾族的衣服就非常漂亮,但是由于手工紡織非常粗糙,所以年輕人只有過節的時候才會穿。所以我覺得這樣的東西應該介入一些現代手段,把質量提高上去,并使之恢復起來?!?/p> 云南是一個民間文化十分豐富的地區,王群從另一個方面談到了活態承傳問題,他認為,有些還有實用功能的東西由于某些原因被禁止了?!氨热鐑畱颍敲耖g許愿還原的活動,在過去幾年是被強行禁止的,如果搞的話,公安局馬上把人抓起來。但是這里面保存了很多民間文化,它為了讓老百姓喜歡,在儀式活動里面加入了很多表演。所以儺戲包含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儀式,一部分是表演。而這部分劇目內容非常豐富,如果你禁止,就把所有東西都禁止掉了?!?/p> 很多地區借助旅游業來承傳非物質文化,但王群認為,這種做法未必就能達到效果,“作為一種手段,借助旅游業把這個東西發揚光大,應該說有它積極的一面,在云南地區,幾個試點下來效果都不好,像有的民間娛樂活動,它是在特定的時間舉行的,為了旅游業它平時也有,弄來弄去就失掉了它的根基。為了迎合外地的游客,在活動的內容上加了很多并不是他們的東西,最后就變了樣子”。■ 用法律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 ——訪全國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文化室主任朱兵 7月5日,由文化部和江蘇省政府舉辦的“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蘇州論壇”在蘇州舉行。這是中國首次就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舉行的一次高規格的學術研討活動。論壇就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科學界定、保護工作中政府機構與社會力量的角色意識、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法律機制以及保護工作的經驗與方法進行了學術研討,各界專家學者提供了260篇論文,為下一步全國人大頒布《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提供了豐富的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 近些年,由于中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以各種方式被其他國家利用,比如花木蘭被迪斯尼拍成電影,韓國人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請粽子節。這些對我們都產生了極大震動。為此,中國于去年加入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而接下來就是制定、頒布一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為此,記者采訪了朱兵主任。 記者:您能談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的制定背景嗎? 朱兵:立法相對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特別是制定一個國家法律,非物質文化遺產這件事情的提起,也是近幾年的事情。以前文化部也一直在做這方面的事情,收集整理了很多東西,做得非常好,但沒有形成現在這么大的勢頭,主要是過去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意識不夠。另外,立法也需要一個長期工作的積累,需要把一些成熟、定型的認識上升為法律。比如,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對象到底是什么?現在學術界的爭論很大,哪些需要保護、弘揚、傳承,都有爭議。 記者:有了這部法律,它是否帶有強迫性質? 朱兵:從政府角度說,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目的,是要保護它的文化價值、科學價值和藝術價值。為什么以前人們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認識不夠?因為覺得它跟故宮相比不重要?,F在人們看到,最能體現一個民族或群體價值的除了固態的文化之外,就是這些活態的非物質文化。反過來,從保護角度,它給我們提出了很多問題。 記者:那么制定這部法律,現在還存在著哪些難點? 朱兵:哪些需要保護,哪些需要宣傳,因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和物質文化遺產不一樣,物質文化遺產,不管是什么東西,把它放在那里,從物質形態把它保護好,通過展示、觀看達到宣傳效果。非物質文化遺產可能是一種表現形式,或者說是一種工藝,通過手工技藝傳承,不能讓它斷掉。所以,難就難在通過什么辦法才能使它不受外界環境的影響存在下去。比如蘇州的劈絲,今天你做做表演可以,但是人們不愿意學。反過來,一個東西如果有市場價值,又會影響到這個東西的純粹化。像北京的景泰藍,洛陽的唐三彩,景德鎮的燒瓷,現在都把手藝規模化了,純粹的市場化恰恰對手藝本身是個傷害。所以,這類問題,怎么通過法律來實現保護和傳承?制定這部法律,更重要的是體現政府在對待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責任和義務。國際上通行的方法就是名錄制,即公布一個名錄,由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無所不包,國家要通過一個名錄來建立一套保護體系,它比政策有更高的穩定性。 記者:現在這部法律進行到什么程度了? 朱兵:正在起草期間,但我們希望能夠盡快頒布。 記者:我們是否從國外的法律中借鑒了一些東西? 朱兵:日本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就頒布了相關法律,叫《文化財保護法》,它把有形和無形的文化遺產都放在了一起,我們在很大程度上都借鑒了他們的法律,他們的方法大體也就是我們的這些方法——普查、指定,確認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國家提供財政上的支持,然后指定一些傳承人。建立一個完備的檔案之后,對了解、利用、運用文化遺產很有幫助。 記者:如何體現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發展呢? 朱兵:傳承就要有傳承人,國家要對傳承人有保障,比如要給他提供一些必要條件,像帶徒弟,傳授技藝,對他們的成果進行展示。各地要專門建立博物館,現有的博物館要辟出專門展示,國外也是這樣做的。還有一個很重大的保護方式就是教育,要把傳承納入公共教育中去,這次來了很多學校的專家,他們已經開始做這項工作,他們在高校里建立相關的中心,帶博士生和碩士生。其實很早時候福建就把南音納入到鄉土教育里面。 記者:如果這部法律頒布,會有很多政府部門牽扯進來,怎么去協調保護工作呢? 朱兵:我們的文化遺產分割得很厲害,文化部現在只管非文化遺產的一部分,主要是文化藝術這部分,傳統工藝還不歸他們管。現在的工作只是初步把一些具體關系協調一下,很多工作還沒有全面展開。但國務院辦公廳的意見很好,建立一個部長級的會議制度,由文化部牽頭,十幾個部委參加,在現在相對分割的狀態下能有個統一協調。 記者:這部法律頒布之后,人們在采集、挖掘非物質文化遺產時是否會受到限制? 朱兵:我個人對這部法律的理解是國家提供一個保障機制,來保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而不是限制。 記者:您認為通過這部法律能否把具有中國特色的文化保護發揚下去? 朱兵: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如果作為活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確實難度比較大。如果是死的,可以通過各級政府部門建立一個檔案庫。但現在也在探索,比如國家在貴州建立一個生態博物館。但是博物館也面臨一個問題,就是它跟現代生活發展的矛盾怎么處理,所以有人說這是一個符號的保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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