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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拉薩的夕陽下，跟和靖老師和他的一個山東記者朋友，徒步走去七八里外吃一碗手搟面。 手搟面，是一位千里迢迢來拉薩開店的青海老板娘做的。現和面現做。 等面片上桌的工夫，大家開始閑聊。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中醫上——在朋友圈，中西醫是一個跟左右派一樣敏感的問題，一不留神就能撕逼到絕交，還好我們仨的立場比較一致。 山東記者說，“針灸是挺厲害的。我親大舅就會鬼門十三針，非常靈。”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我卻驚得脫口而出，“什么，鬼門十三針？！”這個針法，只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2009年，在天涯“蓮蓬鬼話”看帖，看到一個叫《醫人異事》的帖子。作者池草出身于中醫世家，其曾祖和祖父留下的醫學筆記中，多有其親身經歷的靈異之事，作者遂將其譯為白話文。 其中的第一則，就是“鬼門十三針”。故事講述北京通州一位姓賀的醫生（作者曾祖父的舊識），擅長鬼門十三針，治療癲狂百治百效。賀大夫生性狂傲古怪，自恃掌握了誅殺鬼神的技巧，每次下針都對附體趕盡殺絕。后來遇到了厲害的一位，在瀕死之際，詛咒賀大夫的子孫每一代必出一個癡狂之人。到作者祖父記錄這件事時，已親眼見到賀家出了四代癡呆瘋癲兒。 《醫人異事》一貼，是真事，抑或仿筆記體寫的小說？難以判斷。但“鬼門十三針”，卻在中醫針灸學中的確存在。 古代醫者，認為人的精神異常，一部分是由內障，也就是經絡氣血不暢引起，另一部分則因為外障，也就是俗稱的精怪鬼魅。有時候，病者會發出別人的聲音，說一些奇怪的話，自稱是另一個人。這種病癥，現在被診斷為“精神分裂”或“多重人格”，但在我國民間，一向只簡單粗暴斷言為——“附體”！ “鬼門十三針”，就是這種專門對付“附體”的針灸法了。 （各個民族的早期醫學，都與巫術相伴，中醫早期亦有“祝由科”，直到民國時期，各城鎮的大街小巷中，仍有祝由科傳人以巫術為人祛病驅邪。關于祝由科的種種，以后可以開新文專寫。“鬼門十三針”，大抵也屬于祝由科的一種。） 它的源頭，有說是漢代龍虎山的張天師所創；也有說是唐代的藥王孫思邈所創；醫書里有確切記載的，則應該是春秋戰國時的神醫扁鵲所創——對，就是我們語文課里都學過的，那位“望蔡桓公而疾走”的扁鵲大神。 “十三針”，指的是《中醫·針刺篇》中的十三個穴位：鬼宮、鬼信、鬼壘、鬼心、鬼路、鬼枕、鬼床、鬼市、鬼窟、鬼堂、鬼藏、鬼腿、鬼封。《備急千金要方》云：“扁鵲曰，百邪所病者，針有十三穴也。凡針之體，先從‘鬼宮’起，次針‘鬼信’，便至‘鬼壘’，又至‘鬼心’……” 怎么樣，打了一個哆嗦吧？其實這些“鬼氣森森”的名字，對應的是大眾熟知的穴位：人中、少商、勞宮、涌泉，等等。這些穴位組合在一起，按中醫的說法，對癲、狂、癇有奇特治療作用。 但，這十三個穴位的刺法，又和平時的針灸手法有所不同，恁是獨特——有的需平入，有的需深刺，有的刺入以后要來回旋轉，有的刺入之后要不斷顫動……各個穴位，刺入的分寸也不一樣，有淺至半分，亦有深至數寸。這些，就需要具有豐富經驗的師父來手把手地帶了。 刺的過程中會發生什么？ 談判啊！ 《針灸大成》云：“刺入十三穴盡之時，醫師即當口問病人，何鬼何妖為禍，病人自說來由，用筆一一記錄，言盡狂止，方宜退針。” 事實上，用不著“刺入十三穴盡”，我接觸過的幾位了解“鬼門十三針”的人，都說大約五六針時就可以開始問話了：“你是誰啊？”“打哪來的啊？”“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這樣擰巴著大家都不好，不如談談條件？”“你是想要點吃的還是做個法事？”…… 您看明白了吧？與其說是驅邪，不如說，醫者就是個談判專家！ 還別說，這么輕言細語、軟語溫言地那么一問、一勸解，一些“病人”還真就吐口了：誰誰曾經做了什么，對自己造成了什么傷害，又應該怎樣彌補，他才能消氣兒……醫者便一邊聽，一邊囑咐病人家屬記下來，并請“他”先行離開，如果病人家里忘記履行，請“他”用溫和的方式來提醒。 待“他”離去后，醫者再開一些湯藥給病人補養身體，不多久，病人往往就能康健起來。 “那萬一有特別倔，就是不肯走的呢？”估摸著您會這樣問我。 遇到那種，只能接著一針針往下刺，刺到最后一針“鬼封”穴——似乎是舌下的“聚泉穴”，就是將附體的非人殺死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下這一步狠手，一定是醫者被逼得沒辦法了。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愿施這一針。 講到這，咱們就回到本文的開頭吧。一個在拉薩工作的山東記者提到他大舅擅長鬼門十三針…… “我大舅精通鬼門十三針，靠這門針法，養活了一家人。別的鬼門十三針傳人，遇到鬼怪都要先談判，以勸解為主。可我大舅脾氣剛烈，覺得正邪不兩立，鬼怪都是為禍人間的，一上來問都不問，直接‘刷刷刷’十三針扎完。你知道我們山東村子里，鬧精怪也比較多，什么狐貍、黃老鼠（黃鼠狼），有時候‘附體’就會嚷嚷，自己是哪個哪個仙兒，看嚇唬不住，就開始求饒，保證以后再也不來騷擾病人。我大舅從來不管，直接就把‘鬼封’給扎上了。過不久，病的那家人往往能在方圓五里內找到死了的黃老鼠啊、蛇啊、狐貍啊什么的。當地人也都紛紛議論，說我大舅太狠了，傷生太過，以后結局恐怕不會好。果然，后來我大舅死于意外，現場挺慘烈的，他們家，從此也就衰敗了，活著的人也不大好。” 在一個太陽依然熾熱、紫外線依然強烈的拉薩傍晚，在一個青海拉面店里，這個素昧平生的山東記者給我講了這段故事。那一面之后，我再也沒見過他。 今天，我就把這段故事和我所知的“鬼門十三針”講出來。作為一個熱愛各種奇聞異事八卦的人，我這也不是宣傳封建迷信，您也別當真，就當是個現代版的《閱微草堂筆記》，讀一讀，解個悶，當個茶余飯后的消遣。 順便一提，現在不少能治療精神疾病的中醫院還保留有“鬼門十三針”。不過，這可不是違背科學發展觀搞封建糟粕，而是中醫師們發現，這種針法確實對躁郁癥、抑郁癥、精神分裂癥、狂躁癥……等精神疾病，有一定的療效。注意，是療效，不是驅邪。 畢竟，建國以后，動物也不讓成精了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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