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語 “經方”即《傷寒》《金匱》方,因其為經典故稱之為經方。有學者認為傷寒為外感病而設,專治外感病;而金匱則以治雜病見長,為內傷雜病而設。歷代諸賢,上下求索,對經方藥味少而精、出神入化的微妙之處研究至深,達到了見微知著的境地,使經方的療效長盛不衰,充分體現其生命力,至今仍有效指導著臨床,它的科學內涵,運用中的諸多問題,有賴于實踐中去解讀。茲不揣淺陋,討論于后。 歷代醫家以仲景方為群方之冠,是方劑之鼻祖。既然是奠基之祖方,其運用就不拘于外感與內傷,只要辨證論治的道理相通,舉凡臨床諸病皆可擇其而用之。
一、辨識病機不拘病名
《內經》云:“謹守病機,各司其屬。”《傷寒論》以六經辨證為綱,以八綱辨證為目,揭示了中醫認識疾病的辨證思維方法,以八法論治,統轄諸病,形成了完備的治療手段。然而經方的臨床運用,關鍵是精于辨識病機,實際就是要“先議病機”。
所謂“病機”,就是疾病發生、發展的機理。它包含了病因、病性、病位,通過審證求因,以明辨病機,臨床上有什么樣的證候,必然會反映出相應的病機,病機與證候是統一的,因而才有臨床辨證論治的原則性和靈活性。
臨床上腎炎陽虛水泛而浮腫,心臟痛(包括肺源性心臟病、風濕性心臟病)陽虛水泛凌心水腫,以及不明原因的水腫,只要病機是“陽虛水邪泛濫”,皆可以真武湯治療。
筆者曾以真武湯治愈一例眩暈(高血壓),其病機都是陽虛水邪泛濫。如此種種不同病證,用一個方“異病同治”,正是辨析病機的精髓和優勢。
臨床實踐證明“精辨病機,不拘病名”是拓寬經方運用的關鍵。
筆者常用五苓散治療尿少、尿多、遺尿、尿崩,皆可以起到明顯的效果。這四種不同的病癥,其病機都責之于“膀胱氣化不利”,故用五苓散主治。
如已婚已育的中老年婦女常有尿路感染,用諾氟沙星能控制癥狀,不能治本,反復發作。如其尿意頻急,舌苔白潤者,用五苓散一劑知,二劑已,此尿少也。反之,前列腺肥大,尿多至每晚七八次,小腹墜脹,舌淡苔白,脈緩者,用五苓散緩解癥狀極快,或配合金匱腎氣丸,近期療效十分理想,此尿多也。
如小兒遺尿,每晚必遺,春夏秋冬,無一例外,雖補肺、補脾、補腎、收澀無功,而用五苓散加菖蒲、遠志,溫通心陽,化氣利水。有的患兒一方而終,且不反復。尿崩癥是個難治病,看似用五苓散是“隔靴搔癢”,無濟于事,其實不然。
曾治一寇姓男孩,以五苓散研粉末沖服,已愈5年多,能正常讀小學二年級,一直用上方,發育良好,智力聰穎。不過尿比重仍很低,有待進一步觀察。
如前所述,辨識病機,不拘病名,是用好經方的關鍵所在。柯韻伯說,要在六經中求根本,不在病名上求枝葉。這是叫人重視辨病機,不能計較病名。
目前,中醫臨床現狀,只認病名,不求病機,以至于用西醫病名來套中醫的病機,只要是炎癥,一概用涼藥,只要是激素水平低,統統用溫腎藥,如此中西醫結合,實在是個誤區,把中醫精華的辨證思維方法,有效的方與藥,都改變了,能不說是遺憾嗎? 二、突出主癥參合佐癥
“主癥”就是主要癥狀。傷寒六經各有其主癥:如太陽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惡寒就是太陽病的主癥,如果不惡寒則不能稱太陽病。其它如結胸癥、痞滿癥都有各自的主癥。結胸癥癥在心下,按之則痛;痞滿者心下滿按之濡。
這里所列舉的主癥是辨證的主要焦點,是遣方用藥的主要依據,既要在一群證候中突出地抓住主癥,又要把主癥的病機(包括病性、病位)辨析清楚。所以,必須在抓主癥的同時,參合佐癥,以期更全面地掌握主癥,為立法遣方提供準確的臨床依據。
比如癥在心下,按之則痛的小結胸證,其主癥為“心下按之則痛”,非常明確。然而,必須參合其他佐癥,如痰熱互結的舌苔黃白相兼,或痰色黃白相夾,或胃脘肋脹痞,脈弦滑實等佐癥,亦必不可少,也必須一致,才能用小陷胸湯治療。
筆者習用小陷胸湯合四逆散治胃脘痛,痰熱互結之證。其主癥是心下滿,按之則痛,佐癥是痰熱互結,舌苔黃白相兼而膩,或胃脘及胸脅脹痛。
曾治一男子,年26歲,因春節飲酒過度,引發胃脘脹痛,口苦舌紅苔黃膩,大便不爽,脈弦實。
疏方:柴胡10g,白芍15g,枳殼10g,郁金10g,法半夏10g,川黃連6g,瓜蔞殼15g,炙甘草5g。水煎,日2次,每日1劑。
上方服3劑癥狀消失,又服3劑痊愈。本方合清熱化痰,疏泄肝膽為一體,是治療胃脘痛的良策。
主癥和佐癥,在一定的意義上說,沒有孰輕孰重之分。雖然主癥是判斷疾病的焦點,而佐癥往往也是定乾坤的要素,不能忽視。在《傷寒論》中很少提舌苔,其實舌苔就是重要的佐癥,尤其是消化系統的疾病,舌苔往往就是決定用什么方藥的關鍵。比如半夏瀉心湯,心下痞、按之濡的痞滿是主癥,然而舌苔必須是黃白相兼而膩(或薄膩或厚膩)才能用本方調和寒熱,否則非但無效反而助熱化燥。
又比如炙甘草湯是心陰陽兩虛,其主癥心動悸,脈結代。如果是舌少苔,舌質紅,決不可用,必定要舌淡苔薄白,才能用是方。因為舌紅少苔,心動悸,脈結代,是陰虛之證,如此時用參桂姜棗之溫通心陽藥,豈不是火上澆油,助熱內焚。同樣,桂枝甘草湯之治心悸欲得按,其主要佐癥舌象也必須是舌體淡苔薄白潤,不然亦可導致助陽化燥之弊。
曾治張姓,男,67歲,經常胸悶、氣短、心慌、期前收縮,嚴重時心前區痛、冒汗、手足冷。西醫確診為“冠心病”,用西藥多時,療效不穩定,經常反復。診察可見,面容青蒼,神態疲憊,胸悶氣短不足息,心慌驚悸,夜夢不寧,時有胸悶憋醒,不能安睡,遇陰雨天胸悶更甚,血壓偏低,其他正常,舌淡白潤,脈緩間歇(期前收縮頻發)。
本病屬心陽不足,氣虛胸痹,擬用益氣通陽法治之。
處方:生黃芪30g,西洋參15g,桂枝10g,炙甘草15g,瓜蔞殼10g,柏子仁10g,橘絡10g,生龍牡各15g,遠志10g,浮小麥30g,每日1劑,久煎,兩次分服。
患者服藥后精神倍增,胸悶已平,氣息均勻,心不慌,夜安睡,諸癥悉減。守上方或合瓜蔞薤白半夏湯,或合黃芪防己湯,或適當加減郁金、香附、丹參等,經治多年,病者已年近八旬,身體健康,一切良好。本案益氣通陽治冠心病,與活血化瘀之比較,差異何在,留給讀者去玩味。
筆者視舌苔為《傷寒論》中的重要佐癥,是有道理的。根據“舌苔以候胃”的原則,尤在涇說,舌之有苔,猶如地之有苔,濕熱氤蘊也。說明消化系統疾病,觀察舌苔是必不可少的佐癥。
而《傷寒論》中又恰恰論舌苔甚少,這應結合溫病學家所提示的舌苔,《外感溫熱論》對舌苔論之甚詳,《溫病條辨》也多有論及,參合二者之長,彌補傷寒之不足。
如上所及,佐癥除看重舌苔之外,還應全面參合。比如痞滿癥,傷寒原意是腹脹滿,但氣虛耳。這雖指出了病位、主癥,但佐癥不明,不能憑腹脹滿即用半夏瀉心湯,應全面搜集其他佐癥,一是舌苔,必須是黃白相兼而膩(或薄膩或厚膩);二是腹癥,有脘腹痞滿,腸鳴氣滯;三是大便稀軟或溏而不爽。
這三者全面反映出消化道濕熱并存的全貌,用半夏瀉心湯,辛開苦降,調和寒熱是藥癥合機,療效自然是好的。由此可見,在主癥明確的前提下,參合佐癥,使之更全面準確的辨證、更恰當地提出治療方藥,是頗具臨床意義的。 三、確定病位落實臟腑
傷寒六經辨證對病機的定位,是落實在臟腑(包括經絡、氣血、津液)之上的,有實質可循,而不是臆想的。但是中醫辨證的疾病定位,是按照整體觀的思維方法而全面定位,比如臨床上有的胃病從肝治,有的肺病從腎治,有的眼病清肺熱,有的牙病瀉胃火……看起來不可思議。
其實,這就是中醫的臟腑相關理論的具體運用,它體現了整體觀的方法論,是中醫辨證論治的優勢,是傳統的中醫特色。
傷寒六經的疾病定位,太陽病以肺為主,病在肌表,陽明病的“胃家實”,病在胃與腸,少陽病以肝膽受病為病位,太陰病的脾陽虛,少陰病的心腎陽虛,厥陰病的肝經虛寒。
都是落實在臟腑之上,可以說是綱舉目張,這種疾病定位的模式滲透到臨床各科,只要能規范地應用,不僅臨床療效看得見摸得著,而且理法方藥清晰可察,無疑會提高理論與臨床素質,值得大力倡導。
目前,臨床實踐中對疾病的定位,大多數醫者沿引西醫的病名來套中醫的定位。比如胃脘痛,在中醫看來要分別寒、熱、虛、實的病性,定位屬脾屬肝,因而在治法中有脾胃虛寒、胃中實熱、肝郁犯胃、肝火犯胃等,用藥因證而異,標本兼治,非常靈活,療效亦相對較好。
西醫的胃炎(包括萎縮性胃炎、慢性胃炎、胃竇炎等)用藥比較單一,且西藥只是著眼于胃,而不去考慮相關臟腑,療效不甚理想。
中藥的選擇范圍很大,如四逆散、樸姜夏草參湯、小建中湯、理中湯、半夏瀉心湯、烏梅丸、黃連湯、吳茱萸湯,以及后世的平胃散、木香順氣丸、沙參益胃湯、六君子湯等等,所有這些方都能用于胃炎,而且每一個方既考慮其臟腑相關,又可對每一個方進行必要加減化裁,這樣在辨證中可以做到左右逢源,變化無窮,充分體現了統一整體的辨證思維方法的優勢所在。
曾治一男,年50,胃脘痛多年,服用各種西藥,除能暫時止痛外,均未能取得鞏固的療效。診察所見,病者胃脘及兩脅疼痛,腹脹氣滯,喜溫喜按,喝熱飲痛減,大便稀軟,舌淡潤薄白苔,脈緩而弦。此屬肝胃虛寒、氣機阻滯。
處方四逆散合良附丸加味:柴胡10g,白芍10g,枳殼10g,炙甘草5g,高良姜10g,香附10g,白術10g,厚樸10g,廣木香10g,郁金10g。每日1劑,分兩次溫服。
藥后疼痛緩解,3劑痛平,又3劑痊愈。半年多病未反復,近期顯效。本案病位在肝胃,病性屬虛寒。用四逆散疏肝和胃,良附丸溫運行氣,復加白術、厚樸、木香助良附之溫,配郁金疏肝,與溫運藥同用亦無不可。組方照顧臟腑之間的協調,寒溫并用而不悖,故能較理想地取得療效。
筆者認為,傷寒辨證,把千差萬別的疾病,按臟腑定位,從整體認識病機,據此立法遣方,治療手段十分豐富。
如上所述,疾病以臟腑定位之后,還應定性,即分清陰陽表里,寒熱虛實。《傷寒論》為八綱定性奠基,《醫學心悟》為八綱正名。這是學術發展,歷史的必然。六經辨證首論陰陽,繼則分表里,先后治則,審寒熱虛實,為疾病的治療提供了一個層次分明的診斷依據。
《醫學心悟·陰陽表里寒熱虛實辨》整理歸納延續發揮傷寒本旨,使八綱分證日臻完善。然而,目前的實際狀況則迥然不同,只認病名,不管病性。
比如市場上治感冒的中成藥,統統都是消炎、抗病毒,一派寒涼之藥,與中醫治療感冒發散風寒、透邪外達的治法背道而馳。再則,治咳嗽藥,全是辛涼潤肺的糖漿,對肺熱咳嗽不中的,對風寒咳嗽郁遏有加,如此用中藥怎么能正常發揮中藥的療效,沒有療效的藥能促進中醫的發展嗎?這樣的“現代化”除了把中醫藥化為烏有,別無可取之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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