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乃舊式科舉考試中對皇帝親點的殿試第一甲第一名的專稱,是“天子門生”中的第一人,一般還是三年為一科的各科之唯一,屬于名副其實的全國第一。前人視狀元為神奇,那是因為“物以稀為貴”,而且還與神秘的皇權緊緊相連。如今,當人們習慣于把某省、某市的高考第一名甚至某省所轄的市級、縣級高考第一名都濫稱“狀元”時, “狀元”一詞的貶值也就不足為怪了。 其實,在那多災多難的近代中國,當西方列強的大炮與機器制品頻頻強入時,貨真價實的狀元名分就已面臨貶值之虞。對懷抱真才實學的張謇來說,專靠背誦四書五經換得萬人空巷的狀元頭銜無法救國,但如果為“商戰”而投身實業,那就不僅可以造福一方,還能報效一國。 在我看來,張謇取得狀元功名的過程并不規范,具有某些人為的因素;至于他以狀元之身創辦實業,成為20世紀初期中華民營企業之王,卻完全是他自覺選擇的結果,也是他披荊斬棘百折不回使然。 張謇(1853-1926),江蘇通州(今南通)海門縣常樂鎮人,在兄弟五人中排行第四,南通民間習稱“張四先生”。可以說,科舉制下的讀書人無一不是自幼苦讀過關,習字作文也不在話下,張謇也不例外。他從虛歲4歲開始,就由父親教讀《千字文》,一年之內照背無誤,父親就把他和三位兄長一起交給鄰塾就讀,還幾易師長,其中包括海門訓導趙菊泉。 由于張謇祖上三代沒有功名,屬于“冷籍”,科舉制度卻規定“冷籍不得入試”,這對張謇很不利。為了步入科舉正途,他在16歲時,經人介紹,與如皋縣東鄉張銓取得聯系,以張銓之子張育才的名義注籍,通過縣、州、院三級考試,取得生員功名。用今天的話說,張謇的報考身份屬于冒名頂替,存在舞弊行為。貪得無厭的如皋張氏就索酬不已,還向如皋官府告發“冒籍案”,應訟連年,使張謇一家吃盡了苦頭,幸虧海門訓導趙菊泉全力為門生張謇說情,惜才的通州知州孫云錦也親自調停,后者還求助于江蘇學政彭九余,請求禮部讓張謇重填履歷,歸入通州原籍。此后接連5次鄉試,卻名落孫山。 1876年,張謇應淮軍“慶字營”統領吳長慶之邀入幕,擔任文書,并輔導隨營的袁世凱讀書。1882年,朝鮮漢城發生,軍隊沖入王宮,殺死大臣,襲擊日本使館,日本軍乘機艦駛入仁川。吳長慶奉命督師,支援朝鮮平定叛亂,以阻止日軍的侵略行徑。張謇隨軍赴朝,代吳氏起草《條陳朝鮮事宜疏》,并撰寫《壬午事略》、《善后六策》等政論文章,主張以強硬的態度抵抗日軍,從長計議。其言辭之犀利,立論之鮮明,論證之完整,文字之暢達,深為“清流”首領潘祖蔭、翁同龢等朝廷重臣所賞識,這就為他后來欽點狀元提供了資本。 就在這一年,張謇轉赴順天府鄉試,俗稱北闈,取中第二名舉人,俗稱“南元”(第一名必須是北人),由此聲名漸著,潘祖蔭、翁同龢等 “期許甚至”。但是好事多磨,潘、翁諸公在張謇四次的會試中都有意區別他的試卷,卻接連把他人之作誤作他的試卷,結果讓別人輕易地取中會元,張謇則接連敗北。 1894年乃慈禧太后六十大壽辰之年,特設恩科會試,張謇奉父命再次進京赴考。禮部復試時,中一等第十一名,翁同龢改為第十;殿試時,翁同龢命收卷官坐等張謇交卷,然后直接交給他,還疏通其他閱卷大臣,把張謇定為第一,并且在光緒帝引見時,繼續舉薦。于是,張謇得以中為狀元,直授翰林院六品修撰。此時此刻,他已經是42歲的中年人了。 看來,光有科場上的真才實學還不夠,還需要機遇。如果張謇沒有“壬午兵變”時的展示機會,恐怕就不易為潘祖蔭、翁同龢等朝廷命官所賞識;如果不是潘、翁等人再三破壞規矩,不厭其煩地尋找他的試卷,拿出狀元的機會等著他,恐怕就難以使他最終如愿以嘗,因為奪魁畢竟屬于偶然性很大的美事。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張謇使出冒名逃避“冷籍”一招,別說狀元的殊榮,即便是秀才、舉人之類的基礎功名,也將無緣。 不久,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張謇上疏彈劾李鴻章,震駭朝野。這時,張謇因父親病故,循例離職守孝。 1896年初,頗有遠見卓識的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奏派張謇、陸潤庠分別在通州、蘇州設立商務局。張謇在南通創辦了“大生紗廠”,陸潤庠則在蘇州辦起蘇綸紗廠與蘇經紗廠。陸氏也是赫赫有名的狀元出身,而且還早于張謇20年奪魁,時值老母罹病,乞假歸養。但他的辦廠旨趣并不濃,還留戀仕途,兩年之后就復官國子監祭酒,累升至侍郎、尚書、大學士。比陸潤庠年輕12歲的張謇則不然,甲午戰敗的國恥使他深感兵強必先國富,兵戰還需商戰。當他回到家鄉,《馬關條約》的墨跡還沒干,只見通州內外到處都是日商傾銷的洋紗,卻看不到一個國產的紗淀。南通乃中國著名的產棉區,素以“沙花”聞名天下,不僅產量高,而且質地很好,顏色潔白,纖維長,彈性好。狡猾的日商深知此情,就紛紛將中國的棉花運回本國,成紗之后再運回中國市場銷售,牟取暴利。張謇的心里很明白,不能用中國的資源來養肥日本人,惟有通過發展民族工業,造福桑梓,振興國家。當張之洞的辦廠指令與他的實業救國之念不謀而合時,他就沒打算要回到紫禁城去尋找自己的歸屬。 儒生以修身齊家為基,以蕓蕓眾生為念,以國家富強與天下大同為懷。張謇的廠名“大生”,就是取自《易經》的“天地之大德曰生”,就是要使大多數的百姓過好日子,走共同富裕之路,實現“大德”。 不過,書生辦廠,一如書生談兵,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同治狀元陸潤庠是如此,光緒狀元張謇也不例外,差別只在于,究竟是知難而退,還是知難而進。 要生財,先要有財,要辦廠,先要籌款,而且不是小數。為此,張謇多方調動,四處奔走,忍受了數不清的白眼、吃過無數的閉門羹。據他自己事后回憶,籌款的艱難刻骨銘心,使他幾度絕望,還想到自殺,是書生報國的理想支撐起他的身軀,延伸他的腳步。 1898年,經過為期3年的艱辛準備,大生紗廠終于動工興建,次年建成投產。當第一縷棉紗產出時,張謇激動得淚流滿面,愛不釋手。這也難怪,3年來,多少酸甜苦辣,歷歷在心頭。大生紗廠投產僅1年,就獲純利2.6萬兩白銀,到1922年張謇70歲時,大生集團擁有四個紡織廠,資本已達900萬兩白銀,有紗錠15.5萬枚,占全國民間資本紗錠總數的7%。 大生紗廠無疑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它還只是近代儒商張謇救國創業的一部分,否則,他就不是張謇了。 原載《法人》2006年第8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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