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水】
靈，神也。【鳳麟按：《大戴禮記·曾子天圓》：“陽之精氣曰神，陰之精氣曰靈；神靈者，品物之本也。”】天一生水而精明不淆，故上天自降之澤，實靈水也。【鳳麟按：酈道元《水經注序》：“《易》稱天以一生水，故氣微于北方，而為物之先也。”《玄中記》曰：“天下之多者水焉，浮天載地，高下無不至，萬物無不潤。”（《御覽》五九）】古稱上池之水者，非歟？【鳳麟按：《史記·扁鵲倉公列傳》：“飲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當知物矣。”司馬貞《索隱》：“舊說云：上池水謂水未至地，蓋承取露及竹木上水，取之以和藥，服之三十日，當見鬼物也。”今民間所謂“無根水”是也。】要之，皆仙飲也。【鳳麟按：《遵生八箋》引此處雙行小字注曰：“大甕收藏黃梅雨水、雪水，下放鵝子石十數塊，經年不壞。用栗炭三四寸許燒紅，投淬水中，不生跳蟲。”】
露者，陽氣勝而所散也。【鳳麟按：《大戴禮記·曾子天圓》：“陽氣勝，則散為雨露；陰氣勝，則凝為霜雪。”】色濃為甘露，凝如脂，美如飴，一名膏露，一名天酒。【鳳麟按：《瑞應圖》曰：“露色濃甘者，謂之甘露。王者施德惠則甘露降其草木。”又曰：“甘露者，美露也，神靈之精，仁瑞之澤。其凝如脂，其甘如飴，一名膏露，一名天酒。”（《御覽》十二）】《十洲記》：黃帝寶露。【鳳麟按：今本無。】《洞冥記》：五色露。【鳳麟按：郭憲《洞冥記》：“其國（吉云國）俗以云氣占吉兇，若樂事，則滿室云起，五色照人，著於草樹，皆成五色露珠，甚甘。”】皆靈露也。《莊子》曰：邈姑射山神人，不食五谷，吸風飲露。【鳳麟按：見《逍遙游》篇。】《山海經》：仙丘絳露，仙人常飲之。【鳳麟按：《御覽》十二引《山海經》曰：“仙丘降甘露，人常飲之。”今本無。】《博物志》：沃渚之野，民飲甘露。【鳳麟按：晉張華《博物志》卷二：“諸沃之野，鸞鳥自歌，鳳鳥自舞，民食鳳卵，飲甘露。”（參見《山海經·海外西經》）】《拾遺記》：含明之國，承露而飲。【鳳麟按：王嘉《拾遺記》：“其（蓬萊山）西有含明之國，綴鳥毛以為衣，承露而飲，終天登高取水，亦以金、銀、倉環、水精、火藻為階。有冰水、沸水，飲者千歲。”】《神異經》：西北海外人長二千里，日飲天酒五斗。【鳳麟按：《神異經》：“西北海外有人，長二千里，兩腳中間相去千里，腹圍一千六百里。但日飲天酒五斗。”張華注：“天酒，甘露也。”】《楚辭》：朝飲木蘭之墜露。【鳳麟按：屈原《離騷》“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是露可飲也。
雪者，天地之積寒也。【鳳麟按：漢劉熙《釋名》曰：“雪，綏也。水下遇寒氣而凝，綏綏然也。”《春秋元命苞》曰：“陰陽凝而為雪。”（《御覽》十二）】汜勝《書》：雪為五谷之精。【鳳麟按：《氾勝之書》曰：“取雪汁漬原蠶屎五六日，待釋，手挼之，和穀種之，能御旱，故謂雪為五谷精也。”（《御覽》十二）】《拾遺記》：穆王東至大□（字左扌右戲）之谷，西王母來進嵰州甜雪。【鳳麟按：《御覽》十二引王子年《拾遺記》曰：“穆王東至大□（字左扌右戲）之谷，西王母來進嵰州甜雪。嵰州去玉門三十萬里，地多寒，雪霜露著木石之上，皆融而甘，可以為果也。”】是靈雪也。陶谷取雪烹團茶，而丁謂煎茶詩“痛惜藏書篋，堅留待雪天”，李虛已《建茶呈學士》“試將梁苑雪，煎動建溪春”，是雪尤宜茶飲也，處士列諸末品，何邪？意者以其味之燥乎？若言太冷，則不然矣。【鳳麟按：《煎茶水記》載陸羽列“雪水第二十，用雪不可太冷。”】
雨者，陰陽之和，天地之施，水從云下，輔時生養者也。【鳳麟按：《大戴禮記·曾子天圓》：“陰陽之氣，各從其所，則靜矣；偏則風，俱則雷，交則電，亂則霧，和則雨。”《釋名》曰：“雨，水從云下也。雨者，輔也，言輔時而生養。”（《御覽》十）○《河圖帝通紀》曰：“雨者，天地之施也。”《禮統》曰：“雨者，輔時生養均遍，故謂之雨。”（《御覽》十一）】和風順雨，明云甘雨。【鳳麟按：《范子計然》曰：“風為天氣，雨為地氣。風順時而行，雨應風而下，命曰：天氣下，地氣上，陰陽交通，萬物成矣。”（《御覽》十）】《拾遺記》：香云遍潤，則成香雨。【鳳麟按：今本無。○王子年《拾遺記》曰：“爛石，色紅似肺，燒之有香煙，聞數百里；煙氣升天則成香云，香云遍潤，則成香雨。”（《御覽》八）】皆靈雨也，固可食。若夫龍所行者，暴而霪者，旱而凍者，腥而墨者，及檐溜者，皆不可食。
《文子》曰：水之道，上天為雨露，下地為江河。【鳳麟按：《文子》曰：“水之道也，大不可極，深不可測，上天為雨露，下地為潤澤。”（《御覽》五八）】均一水也，故特表靈品。
【異泉】
異，奇也。水出地中，與常不同，皆異泉也，亦仙飲也。
醴泉，醴，一宿酒也；泉味甜如酒也。【鳳麟按：《說文》：“醴，酒一宿孰也。”《釋名》：“醴，禮也。釀之一宿而成，醴有酒味而已也。”《爾雅·釋天》：“甘雨時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邢昺疏：“醴泉者，水泉味甘如醴也。”《禮記·禮運》：“故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尸子》卷上：“甘雨時降，萬物以嘉，高者不少，下者不多，此之謂醴泉。”】圣王在上，德普天地，刑賞得宜，則醴泉出。食之，令人壽考。【鳳麟按：《禮稽命征》曰：“王者刑殺當罪，賞賜當功，得禮之儀，則醴泉出。”（《御覽》八七三）孫氏《瑞應圖》曰：“醴泉者，水之精也，味甘如醴。泉出流所及，草木皆茂；飲之，令人壽也。”（《御覽》八七三）《鹖冠子》曰：“圣人德上及太寧，中及萬靈，則醴泉出。”（《御覽》八七三）】
玉泉，玉石之精液也。【鳳麟按：《本草經》曰：“玉泉，一名玉澧，味甘平。生山谷。治藏百病，柔筋強骨，安魂，長肌肉。久服，能忍寒暑，不饑渴，不老神仙。人臨死服五斤，死三年，色不變。生藍田。”（《御覽》九八八）《十洲記》曰：“瀛洲青玉膏山，泉如酒味，名之為玉泉也。”（《御覽》七十）】《山海經》：密山出丹水，中多玉膏。其源沸湯，黃帝是有。【鳳麟按：《西次三經》：“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其上多丹木，員葉而赤莖，黃華而赤實，其味如飴，食之不饑。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澤，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湯湯，（郭璞注：“玉膏涌出之貌也。《河圖玉版》曰：‘少室山，其上有白玉膏，一服即仙矣。’亦此類也。沸音拂。”）黃帝是食是饗。是生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歲，五色乃清，五味乃馨。黃帝乃取峚山之玉榮，而投之鐘山之陽。瑾瑜之玉為良，堅粟精密，濁澤有而光。五色發作，以和柔剛。天地鬼神，是食是饗；君子服之，以御不祥。”】
玉石泉，昆侖山有玉水。【鳳麟按：宋唐慎微《證類本草》卷五“玉井水”引《異類》云∶“昆侖山有一石柱，柱上露盤，盤上有玉水溜下，土人得一合服之，與天地同年。又太華山有玉水，人得服之長生。”】《尸子》曰：凡水方折者得玉。【鳳麟按：《尸子》曰：“凡水，其方折者有玉，其圓折者有珠。清水有黃金，龍淵有玉英。”（《御覽》五八）○“尸”原誤“尹”。】
乳泉，石鐘乳，山骨之膏髓也。【鳳麟按：陸羽《茶經》：“其山水，揀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泉，色白而體重，極甘而香，若甘露也。【鳳麟按：宋唐慎微《證類本草》卷五“乳穴中水”：“味甘，溫，無毒。久服肥健，人能食，體潤不老，與乳同功。近乳穴處人取水作食釀酒，則大有益也。其水濃者，秤重他水。煎，上有鹽花，此真乳液也。”】
朱砂泉，下產朱砂，其色紅，食之，延年卻疾。【鳳麟按：《神龍本草經》：“丹沙，味甘、微寒。主身體五藏百病，養精神、安魂魄，益氣，明目，殺精魅邪惡鬼。久服，通神明不老。能化為汞，生山谷。”○《本草》曰：“丹砂，味甘微寒，生山谷，養精神，益氣明目。潛預，味辛，微寒，生平澤，治吐逆胃反，久服成仙。生蜀都。”（《御覽》九八五引）】
云母泉，下產云母，明而澤，可煉為膏，泉滑而甘。【鳳麟按：《神龍本草經》：“云母，味甘、平。主身皮死肌，中風寒熱，如在車船上，除邪氣，安五臟，益子精，明目，久服輕身延年。一名云珠，一名云華，一名云英，一名云液，一名云沙，一名磷石。生山谷。”王建平《典術》曰：“云母有五名：其色青黑五色亂文者，名曰云母；白百微青，名曰云英；如水露黃白，名曰云沙；青赤雜者，名曰云珠；黃白而赤重厚，名陽起石，云母根也。其中黑文班如錢，名云膽，傷人，不可服。第一磷石，第二云母，第三云珠，第四云英，第五云光。服磷石，壽五千年；服云母，壽三百年；服云英，千年；服云光，與天地同保。”（《御覽》八百八）李華《云母泉詩序》曰：“洞庭湖西玄石山，俗謂之墨山，山南有佛寺，寺倚松嶺，松嶺下有云母泉。泉出石，引流分渠，周遍庭宇，發源如乳，源末派如淳漿，烹茶灌園漱濯皆用之。大浸不盈，大旱不耗，自墨山西北至石門，東南至東陵，廣二十里，盡生云母，墻階道路，光彩如列星。井泉溪澗，色皆純白。鄉人皆壽考，無癖痼疥搔之疾。”（《御覽》七十）】
茯苓泉，山骨古松者多產茯苓。【鳳麟按：《神龍本草經》：“伏苓，味甘、平。主胸脅逆氣，憂恚，驚邪，恐悸，心下結痛，寒熱煩滿，咳逆，口焦舌干，利小便。久服安魂養神，不饑延年。一名茯菟，生山谷。”】《神仙傳》：松脂淪入地中，千歲為茯苓也。【鳳麟按：《博物志》卷四：“《神仙傳》云：‘松柏脂入地千年化為茯苓，茯苓化為琥珀。’琥珀一名江珠。今泰山出茯苓而無琥珀，益州永昌出琥珀而無茯苓。或云燒蜂巢所作。未詳此二說。”葛洪《抱樸子·內篇·仙藥》：“松柏脂淪入地千歲，化為茯苓，茯苓萬歲，其上生小木，狀似蓮花，名曰木威喜芝。夜視有光，持之甚滑，燒之不然，帶之辟兵。以帶雞而雜以他雞十二頭其籠之，去之十二步，射十二箭，他雞皆傷，帶威喜芝者終不傷也。從生門上采之，于六甲陰干之，百日，末服方寸匕，日三，盡一枚，則三千歲也。……又松樹枝三千歲者，其皮中有聚脂，狀如龍形，名曰飛節芝，大者重十斤，末服之，盡十斤，得五百歲也。”《史記·龜策傳》褚少孫補曰：“《傳》曰：‘下有伏靈，上有兔絲；上有搗蓍，下有神龜。’所謂伏靈者，在兔絲之下，狀似飛鳥之形。新雨已，天清靜無風，以夜捎兔絲去之，既以簼燭此地燭之，火滅，即記其處，以新布四丈環置之，明即掘取之，入四尺至七尺，得矣；過七尺，不可得。伏靈者，千歲松根也，食之不死。”】其泉或赤或白，而甘香倍常。【鳳麟按：《朐陽紀略》：“大伊山古佛寺山門外，有寄生樹，松根茯苓所染，為茯苓泉，甘美益壽。”】又術泉，【鳳麟按：《神龍本草經》：“術，味苦、溫。主風寒濕痹死肌，痙疸，止汗，除熱，消食，作煎餌。久服，輕身延年，不饑。一名山薊，生山谷。”】亦如之，非若杞、菊之產于泉水者也。【鳳麟按：《荊州記》曰：“菊花源傍悉生芳菊，被徑浸潭，流其滋液，水極芳馨。谷中有三十馀家，不穿井，仰飲此水，上壽二三百，中壽百馀，其七八十者，猶不為壽。夫菊能輕身益氣，令人久壽，于此有征矣。”（《御覽》六三）】
金石之精，草木之英，不可殫述。與瓊漿并美，非凡泉比也，故為異品。
【江水】
江，公也，眾水共入其中也。【鳳麟按：《釋名》：“江，公也。小水流入其中公共也。”】水共則味雜。故鴻漸曰“江水，中”，其曰“取去人遠者”，蓋去人遠，則澄清而無蕩漾之漓耳。【鳳麟按：《茶經》：“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江水，取去人遠者。”】
泉自谷而溪，而江，而海，力以漸而弱，氣以漸而薄，味以漸而咸，故曰“水曰潤下”“潤下作咸”，旨哉！【鳳麟按：《尚書·洪范》：“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潤下作咸，炎上作苦。”】又《十洲記》：扶桑碧海，水既不咸苦，正作黃色，甘香味美。【鳳麟按：《海內十洲記》：“扶桑在東海之東岸，岸直，陸行登岸一萬里，東復有碧海。海廣狹浩污，與東海等。水既不咸苦，正作碧色，甘香味美。扶桑在碧海之中，地方萬里。”】此固神仙之所食也。
潮汐近地，必無佳泉，蓋斥鹵誘之也。【鳳麟按：《說文》：“鹵，西方咸地也。東方謂之斥，西方謂之鹵。”】天下潮汐，惟武林最盛，【鳳麟按：錢塘潮也。】故無佳泉，西湖山中則有之。揚子，固江也。其南嶺則夾石渟淵，特入首品。余嘗試之，誠與山泉無異。若吳淞江，則水之最下者也，亦復入首品，甚不可解。【鳳麟按：《煎茶水記》：劉伯芻列揚子江南零水第一，吳松江水第六。陸羽以揚子江南零水第七，吳松江水第十六。】
【井水】
井，清也，泉之清潔者也；【鳳麟按：《釋名》：“井，清也。泉之清潔者也。”】通也，物所通用者也；【鳳麟按：《易傳》曰：“井，通也；物所通用也。”（《御覽》一八九）】法也，節也，令節飲食，無窮竭也。【鳳麟按：《風俗通》云：“井者，法也，節也；言法制居人，令節其飲食，無窮竭也。”（《御覽》一八九）】其清出于陰，其通入于淆，其法節由于不得已。脈暗而味滯，故鴻漸曰“井水，下”。其曰“井取汲多者”，蓋汲多則氣通而活耳，終非佳品，勿食可也。
市廛居民之井，煙爨稠密，污穢滲漏，特潢潦耳。在郊原者庶幾。
深井多有毒氣。葛洪《方》：五月五日，以雞毛試投井中，毛直下，無毒；若回四邊，不可食。【鳳麟按：葛洪《方》曰：“五月七日，深井、深冢多有毒氣，不可入也。宜先以雞毛試投井中，直下，無毒；毛回四邊，不可入也。”（《御覽》九一八）】淘法：以竹篩下水，方可下浚。
若山居無泉，鑿井得水者，亦可食。【鳳麟按：無污染也。】
井味咸色綠者，其源通海。舊云：東風時鑿井，則通海脈，理或然也。
井有異常者，若火井、【鳳麟按：《博物志》卷二：“臨邛火井一所，從廣五尺，深二三丈。井在縣南百里。昔時人以竹木投以取火，諸葛丞相往視之，后火轉盛熱，盆蓋井上，煮鹽得鹽。入以家火即滅，訖今不復燃也。酒泉延壽縣南山名火泉，火出如炬。”】粉井、【鳳麟按：《廣志》曰：“臨邛有粉井，得其水汰粉，則益光。”（《御覽》一八九）】云井、【鳳麟按：《洞冥記》曰：“長安東七百里有云山，山頭有井，云從中出。若土德王則黃云出，火德王則赤云出，水德王則黑云出，金德王則白云出，木德王則青云出。”（《御覽》一八九）】風井、【鳳麟按：《荊州記》：“風井，夏則風出，冬則風入。”《郡國志》曰：“姑衍州有涼風井，穴深不可測，常有微風，雖三伏盛暑，猶須衣裘。”（《御覽》一八九）】鹽井、【鳳麟按：《羊頭山記》：“零浦有鹽井二十四，其一出火，筒取密閉，萬里不滅。”（《御覽》一八九）《益州記》曰：“汶山、越巂煮鹽法各異。汶山有咸石，先以水漬，既而煎之；越巂先燒炭，以鹽井水沃炭，刮取鹽。”（《御覽》八六五）】膠井，【鳳麟按：《羊頭山記》：“東阿城北門有大井，深七尺，煮之得膠，貢之。”（《御覽》一八九）】不可枚舉。而水井則又純陰之寒也，皆宜知之。
【緒談】
凡臨佳泉，不可容易漱濯，犯者每為山靈所憎。
泉坎須越月淘之，革故鼎新，妙運當然也。
山禾固欲其秀而蔭，若叢惡則傷泉。今雖未能使瑤草瓊花披拂其上，而修竹幽蘭，自不可少也。【鳳麟按：今所謂環保也。】
作屋覆泉，不惟殺盡風景，亦且陽氣不入，能致陰損，戒之戒之！若其小者，作竹罩以籠之，防其不潔之侵，勝屋多矣。
泉中有蝦、蟹、孑、蟲，極能腥味，亟宜淘凈之。僧家以羅濾水而飲，雖恐傷生，亦取其潔也。包幼嗣《凈律院》詩“濾水澆新長”，【鳳麟按：唐包何《同李郎中凈律院梡子樹》：“濾水澆新長，燃燈暖更榮。”】馬戴《禪院》詩“濾泉侵月起”，【鳳麟按：唐馬戴《題僧禪院》：“濾泉侵月起，掃徑避蟲行。”】僧簡長詩“花壺濾水添”是也。
泉稍遠而欲其自入于山廚，可接竹引之，承之以奇石，貯之以崢缸，其聲尤琤淙可愛。駱賓王詩“刳木取泉遙”，亦接竹之意。
去泉再遠者，不能自汲，遣誠實山童取之，以免石頭城下之偽。【鳳麟按：《太平廣記》三九九：“贊皇公李德裕，博達士。居廊廟日，有親知奉使于京口，李曰：‘還日，金山下揚子江中零水，與取一壺來。’其人舉棹日，醉而忘之。泛舟止石城下，方憶。乃汲一瓶于江中，歸京獻之。李公飲后，嘆訝非常。曰：‘江表水味，有異于頃歲矣。此水頗似建業石城下水。’其人謝過，不隱也。”】
蘇子瞻愛玉女河水，付僧調水符取之，亦惜其不得枕流焉耳。【鳳麟按：《蘇軾集》卷二《愛玉女洞中水，既致兩瓶，恐后復取而為使者見紿，因破竹為契，使寺僧藏其一，以為往來之信，戲謂之“調水符”》：“欺謾久成俗，關市有契繻。誰知南山下，取水亦置符。”】故曾茶山《謝送惠山泉》詩：“舊時水遞費經營。”
移水而以石洗之，亦可以去搖蕩之濁滓。若其味，則愈揚減矣。移水，取石子置瓶中，雖養其味，亦可澄水，令之不淆。黃魯直《惠山泉》詩“錫谷寒泉隨石俱”是也。擇水中潔凈白石，帶泉煮之，尤妙尤妙！【鳳麟按：宋林洪《山家清供》：“石子羹，溪流清處取小石子，或帶蘚者一二十枚，汲泉煮之，味甘于螺，隱然有泉石之氣。”《神仙傳》：“白石生者，中黃丈人弟子也。至彭祖之時，已年二千余歲矣。不肯修升仙之道，但取于不死而已，不失人間之樂，其所據行者，正以交接之道為主，而金液之藥為上也。初患家貧身賤，不能得藥，乃養豬牧羊十數年，約衣節用，致貨萬金，乃買藥服之，常煮白石為糧，因就白石山居，時人號曰白石生。亦時食脯飲酒，亦時食谷。日能行三四百里，視之色如三十許人，性好朝拜存神，又好讀仙經及太素傳。彭祖問之：‘何以不服藥升天乎？’答曰：‘天上無復能樂于此間耶，但莫能使老死耳。天上多有至尊相奉事，更苦人間耳。’故時人號白石生為隱遁仙人，以其不汲汲于升天為仙官，而不求聞達故也。”葛洪《抱樸子·內篇·雜應》：“又赤龍血青龍膏作之，用丹砂曾青水，以石內其中，復須臾，石柔而可食也。若不即取，便消爛盡也。食此石，以口取飽，令人丁壯。又有引石散，以方寸匕投一斗白石子中，以水合煮之，亦立熟如芋子，可食以當穀也。”唐韋應物《寄全椒山中道士》：“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汲泉道遠，必失原味。唐子西云：“茶不問團銙，要之貴新；水不問江井，要之貴活。”又云：“提瓶走龍塘，無數千步，此水宜茶，不減清遠峽。而海道趨建安，不數日可至。故新茶不過三月至矣。”【鳳麟按：宋唐庚《斗茶記》：“政和三年三月壬戌，二三君子相與斗茶于寄傲齋。予為取龍塘水烹之，而第其品。吾聞茶不問團銙，要之貴新；水為問江井，要之貴活。千里致水，偽固不可知，就令識真，已非活水。今我提瓶走龍塘，無數千步。此水宜茶，昔人以為不減清遠峽。每歲新茶，不過三月至矣。罪戾之余，得與諸公從容談笑于此，汲泉煮茗，以取一時之適，此非吾君之力歟！”】今據所稱，已非嘉賞。蓋建安皆碾硙茶，且必三月而始得，不若今之芽茶，于清明、谷雨之前，陟采而降煮也。數千步取塘水，較之石泉新汲，左勺右鐺，又何如哉？余嘗謂二難具享，誠山居之福者也。
山居之人，固當惜水，況佳泉更不易得，尤當惜之，亦作福事也。章孝標《松泉》詩：“注瓶云母滑，漱齒茯苓香。野客偷煎茗，山僧惜凈床。”【鳳麟按：唐章孝標《方山寺松下泉》詩。】夫言“偷”則誠貴矣，言“惜”則不賤用矣，安得斯客斯僧也而與之為鄰邪！
山居，有泉數處，若冷泉，午月泉，一勺泉，皆可人，品其視虎丘石水，殆主仆矣，惜未為名流所賞也。【鳳麟按：明許次紓《茶疏》：“杭兩山之水，以虎跑泉為上。芳冽甘腴，極可貴重，佳者乃在香積廚中上泉，故有土氣，人不能辨。其次若龍井、珍珠、錫杖、韜光、幽淙、靈峰，皆有佳泉，堪供汲煮，及諸山溪澗澄流，并可斟酌。獨水樂一洞，跌蕩過來，味遂漓薄。玉泉往時頗佳，近以紙局壞之矣。”】泉亦有幸有不幸邪？要之，隱于小山僻野，故不彰耳。竟陵子可作，便當煮一杯水，相與蔭青松，坐白石，而仰視浮云之飛也。
跋
子藝作泉品，品天下之泉也。予問之曰：“盡乎？”子藝曰：“未也。夫泉之名，有甘、有醴、有冷、有溫、有廉、有讓、有君子焉。皆榮也。在廣有貪，【鳳麟按：《南越志》曰：“石門之水，舊曰貪泉，俗云：‘經大庾則清穢之氣分，飲石門則淄素之質變。’”《晉書·良吏傳》（卷九十）：“吳隱之，字處默，濮陽鄄城人，魏侍中質六世孫也。隱之美姿容，善談論，博涉文史，以儒雅標名。弱冠而介立，有清操，雖日晏歠菽，不饗非其粟，儋石無儲，不取非其道。……隆安中，以隱之為龍驤將軍、廣州刺史、假節，領平越中郎將。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門，有水曰‘貪泉’，飲者懷無厭之欲。隱之既至，語其親人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越嶺喪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飲之，因賦詩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在柳有愚，【鳳麟按：柳宗元《愚溪詩序》：“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于瀟水。……更之為愚溪。”】在狂國有狂，【鳳麟按：沈約《宋書·袁粲傳》：“昔有一國，國中一水，號曰‘狂泉’。國人飲此水，無不狂，唯國君穿井而汲，獨得無恙。國人既并狂，反謂國主之不狂為狂。于是聚謀，共執國主，療其狂疾。火艾針藥，莫不畢具。國主不任其苦，于是到泉所酌水飲之，飲畢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眾乃歡然。我既不狂，難以獨立，比亦欲試飲此水。”】在安豐軍有咄，【鳳麟按：明嘉靖《壽州志》：“每聞人聲，則泉水涌，小叫小涌，若咄之，泉彌甚，因名咄泉。”】在日南有淫，【鳳麟按：王嘉《拾遺記》：“日南之南，有淫泉之浦。言其水浸淫從地而出，成淵，故曰‘淫泉’。或言此水甘軟，男女飲之則淫。其水小處可濫觴褰涉，大處可方舟沿泝，隨流屈直。其水激石之聲，似人之歌笑，聞者令人淫動，故俗謂之‘淫泉’。”】雖孔子亦不飲者有盜，【鳳麟按：《論語撰考讖》曰：“水名盜泉，仲尼不漱。”（《御覽》七十）《水經注·洙水》（卷二五）：“洙水西南流，盜泉水注之，泉出卞城東北，卞山之陰。《尸子》曰：孔子至于勝母，暮矣而不宿；過于盜泉，渴矣而不飲；惡其名也。故《論語撰考讖》曰：水名盜泉，仲尼不漱，即斯泉矣。西北流注于洙水。”】皆辱也。”予聞之，曰：“有是哉，亦存乎其人爾。天下之泉，一也，惟和士飲之則為甘，祥士飲之則為醴，清水飲之則為冷，厚士飲之則為溫。飲之于伯夷則為廉，飲之于虞舜則為讓，飲之于孔門諸賢則為君子。使泉雖惡，亦不得而污之也，惡乎辱？泉遇伯封可名為貪，【鳳麟按：《左傳·昭公二十八年》：樂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實有豕心，貪惏無饜。”】遇宋人可名為愚，【鳳麟按：《闞子》曰：“宋之愚人，得燕石於梧臺之東，歸而藏之，以為大寶。周客聞而觀焉，主人端冕玄服以發寶，華匱十重，緹巾十襲，客見之，盧胡而笑曰：‘此燕石也，與瓦甓不異。’主人大怒，藏之愈固。”（《御覽》五一）】遇謝奕可名為狂，【鳳麟按：《晉書》卷七九：“奕字無奕，少有名譽。……與桓溫善。溫辟為安西司馬，猶推布衣好。在溫坐，岸幘笑詠，無異常日。桓溫曰：‘我方外司馬。’奕每因酒，無復朝廷禮，嘗逼溫飲，溫走入南康主門避之。主曰：‘君若無狂司馬，我何由得相見！’奕遂攜酒就聽事，引溫一兵帥共飲，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亦何所怪。’溫不之責。”】遇項羽可名為咄，遇鄭、衛之俗可名為淫，【鳳麟按：《禮記·樂記》：“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孔穎達疏引許慎《五經異義》云：“今《論語》說鄭國之為俗，有溱、洧之水，男女聚會，謳歌相感，故云鄭聲淫。《左傳》說煩手淫聲，謂之鄭聲者，言煩手躑躅之聲，使淫過矣。許君謹案：《鄭詩》二十一篇，說婦人者十九矣，故鄭聲淫也。”】其遇跖也，又不得不名為盜。使泉雖美，亦不得而自濯也，惡乎榮？”子藝曰：“噫！予品泉矣，子將兼品其人乎？”予山中泉數種，請附其語于集，且以貽同志者，毋混飲以吾泉。余杭蔣灼題。【鳳麟按：2013年5月26日畢，是日歐洲冠軍杯拜仁慕尼黑隊折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