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奧波德國王的鬼魂 利奧波德國王的鬼魂
城市 霍赫希爾德完成了一部獨特的史學(xué)作品。100年前,一些了解真實情況的西方人對造成數(shù)百萬人死亡的大屠殺義憤填膺……當(dāng)然,在閱讀這本出色作品之前,今天很少人知道當(dāng)年的那場風(fēng)波是怎么回事。 —— 塔里克·阿里,《金融時報》 作者簡介:亞當(dāng)·霍赫希爾德(Adam Hochschild)出生于 1942 年,美國作家、記者和演講家。他于 1963 年畢業(yè)于哈佛大學(xué)歷史和文學(xué)系。迄今他出版了很多膾炙人口的作品,包括《回家路上:一對父子的回憶錄》(Half the Way Home: A Memoir of Father and Son)、《特立獨行的鬼魂:俄國人記憶中的斯大林》(The Unique Ghost: Russians Remember Stalin)。他的《利奧波德國王的鬼魂》一書入圍美國國家圖書評論獎終選名單。 譯者簡介:扈喜林,自由譯者,內(nèi)蒙古人,畢業(yè)于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xué),主要從事品牌管理、創(chuàng)新研究、心理學(xué)、小說等領(lǐng)域的翻譯工作,翻譯出版了《綠色黃金》等近30部作品。 書籍摘錄:序言:“那些生意人擄走了我們的人”(節(jié)選) 歐洲人在想象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時,浮現(xiàn)在他們腦海里的是一幅夢幻般的景象,是一個恐懼與超自然相結(jié)合的神奇之地。大約在 1350 年,本篤會修士雷納夫·希格登(Ranulf Higden)繪制了那片地域的地圖,他聲稱,非洲人長著一只眼睛,經(jīng)常把腳放在腦袋上。接下來的一個世紀(jì)的一位地理學(xué)者說,那個大陸上的人只有一條腿,腦袋像獅子,每個人長著三張臉。 1459 年,意大利修士弗拉·毛羅(Fra Mauro)宣稱非洲是巨雕的棲息地,那種巨鳥能馱著大象在空中飛來飛去。 在中世紀(jì),幾乎沒有歐洲人能夠去了解非洲是不是有巨雕、一只眼的人,或者其他東西。敵意很深的摩爾人(Moors)生活在非洲地中海沿岸,幾乎沒有歐洲人敢踏上非洲北岸,更不要說穿過撒哈拉沙漠向南深入非洲腹地。至于駕船沿非洲西海岸南下,人們都認(rèn)為,只要一穿過加那利群島(Canary Islands),就會進入“Mare Tenebroso”,即黑暗之海(sea of darkness)。 [彼得·福爾巴特(Peter Forbath)寫道]在中世紀(jì)人們的想象中,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地方……天空墜下一片片燃燒的火焰,海水沸騰翻滾……岸邊的巖石如蟒蛇,島嶼如怪獸,伺機獵捕海上的船員。撒旦的巨手從深不見底的海中伸出,意欲擒住他。而他面部和身體變得很黑——這是上帝在懲罰他不聽勸阻,闖入這片神秘的禁地。縱然他能夠九死一生逃脫這一險境,前面還有陰晦之海(Sea of Obscurity),他也會永遠(yuǎn)迷失在世界邊緣的水汽和泥漿中。
直到 15 世紀(jì),大航海時代開啟之后,歐洲人才開始有組織地向南探險。葡萄牙人在這方面走在了前面。 15 世紀(jì) 40 年代,里斯本的造船師設(shè)計出了輕型快速帆船。這種小型船只尤其擅長逆風(fēng)行駛。雖然長度剛剛超過 100 英尺,但是它船體結(jié)實,能夠載著探險者沿非洲西海岸南下走很遠(yuǎn)。當(dāng)時,沒有人知道那里蘊藏著什么樣的黃金、香料和寶石。驅(qū)使這些探險家前往非洲的不只是對財富的渴求。他們知道,非洲的某個地方是尼羅河的發(fā)源地。那是一個自古以來讓歐洲人著迷不已的神秘地帶。促使他們前往非洲的還有一個最為流傳不衰的中世紀(jì)神話。這是一個有關(guān)基督徒國王祭司王約翰(Prester John)的傳說。據(jù)說,他統(tǒng)治著非洲內(nèi)陸的一個地域廣袤的帝國。他的王宮用半透明的水晶和寶石建成。他統(tǒng)治著 42 個諸侯國,還有各種各樣半人半獸的怪物、巨人。他的翡翠餐桌堅固結(jié)實,可以供數(shù)千人同時進餐。國王從不拒絕游人就餐。祭司王約翰非常愿意和其他基督教信眾共享他的財富,并且愿意幫助他們繼續(xù)前行,尋找傳說中的印度財富。 一批又一批葡萄牙探險隊向南航行到了更遠(yuǎn)的地方。 1482 年,一個名為迪奧戈·康(Diogo Cao)的經(jīng)驗豐富的海軍上尉出海,開始了最為雄心勃勃的遠(yuǎn)航。他貼近非洲西海岸航行,當(dāng)他的輕快帆船穿過赤道之后,他看到北極星從天際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向南航行的距離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之前所有的歐洲人。 一天,他遭遇了一件讓他吃驚不小的事情。船周圍的海水變成了發(fā)暗的略帶藍(lán)灰的黃色,褐黃色的海浪拍打著不遠(yuǎn)處的海灘。在前往一個幾英里寬的小海灣的航行途中,輕快帆船不得不逆著 8 ~ 9 節(jié)速度的海流費力前行。另外,船周圍流水的味道說明這是淡水,而不是咸水。船經(jīng)過一條充滿淤泥的大河河口時,康在船上搖搖晃晃,站立不穩(wěn)。那條大河比任何歐洲人見過的河都要寬闊。一篇當(dāng)時的文章是這樣記錄那條寬闊的大河給他和他的船員留下的印象的: 在海水巨浪的包圍下,在(這條大河)出海口 20 里格之遠(yuǎn)的水流竟然一直是淡水,好像這條高貴的河流決心與大海做一場殊死較量,絕不像世界上所有其他江河一樣放棄抵抗,乖乖地獻上頌揚之辭。 現(xiàn)代海洋學(xué)者揭示了這條大河之所以具備能夠“與大海做一場殊死較量”的力量的更多依據(jù):這條大河在海底沖刻出了一條 100 英里長,在某些地方深達(dá) 4000 英尺的峽谷。 康在河口處上岸,在陸地上豎起了一個石灰石柱子。柱子的頂端是一個鐵十字架。柱子上刻著王室的盾形徽章和這樣的話:“人類誕生第 6681 年暨耶穌誕生第 1482 年,至淑、至圣、至能的葡萄牙國王若昂二世(Joao Ⅱ)命令王室成員迪奧戈·康尋找這塊土地,并立此石柱。” 在接下來的 500 年的大部分時間里,歐洲人將這條河稱為剛果河。它在一個繁榮的非洲王國(這是一個人口為兩三百萬的郡縣制王國)的最北端注入大海。從那時起,地理學(xué)家一直用一種方式來書寫那條大河和后來在那條大河兩岸形成的歐洲殖民地的名字,用另一種方式書寫在河口周圍居民的生活和此前當(dāng)?shù)厝嗽诖私⒌耐鯂?/p> 剛果王國方圓大約 300 平方英里,領(lǐng)土包括目前的好幾個國家。首都是姆班扎剛果(Mbanza Kongo)——姆班扎的意思是庭院——它位于一個從河岸步行大約 10 天的山頂上,也就是如今安哥拉與剛果邊界的安哥拉一側(cè)。迪奧戈·康踏上非洲陸地之后的9年里,又有幾批探險船隊先后遠(yuǎn)航至非洲。 1491 年,一批令人敬畏的葡萄牙牧師和使者組成的探險隊經(jīng)過 10 天的艱苦航行,作為葡萄牙派往剛果國王朝廷的永久代表在剛果定居下來。他們的到來標(biāo)志著歐洲與一個非洲黑人國家第一次長期接觸的開始。 在葡萄牙人到來之前,這個剛果王國已經(jīng)存在了至少 100 年。這個國家的最高統(tǒng)治者“剛果王”(ManiKongo)由部落首領(lǐng)大會選舉產(chǎn)生。和歐洲君主一樣,他也坐在君主寶座上,不過他的寶座是鑲嵌有象牙的木制寶座。剛果王手持一條斑馬尾巴做成的鞭子,在腰帶上垂掛著某些幼獸的毛皮和頭骨,戴著一頂小帽子,這些都象征著王室權(quán)威。 在都城里,國王執(zhí)掌刑獄,接受百姓敬拜,在大廣場的無花果樹下檢閱軍隊。任何靠近他的人都要四肢著地,匍匐前行。如果有人膽敢窺視國王進食或喝水,就要被處以死刑。在國王進食或喝水之前,侍從都要敲擊手中的兩根鐵條,所有人都必須匍匐在地。 當(dāng)時在位的剛果王對來訪的葡萄牙人給予了熱烈的歡迎。他的熱情與其說是因為這些不速之客向他講述的有關(guān)救世主的事情,倒不如說是因為他們帶來的火器在鎮(zhèn)壓地方叛亂時可能發(fā)揮的巨大威力。這些葡萄牙人很愿意向他們提供這些武器。 這些新來者建造教堂和教會學(xué)校。和在他們之后來這里傳福音的很多人一樣,這里的一夫多妻制讓他們?nèi)f分驚訝。他們認(rèn)為這是因為非洲食物中的香料導(dǎo)致了這種可怕的習(xí)俗。雖然他們對剛果文化嗤之以鼻,但是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王國是一個典章制度完備的成熟國家——它是非洲中部西海岸最先進的國家。剛果王為治下的六個省都分別任命了執(zhí)政官,組建了一套完備的文官系統(tǒng)負(fù)責(zé)執(zhí)行他頒布的法令。這套文官系統(tǒng)包括“mani vangu vangu”,即通奸案件的一審法官。雖然他們沒有文字和輪子,但是這里的居民會將銅鍛造成首飾,用鐵鑄造武器,用從酒椰棕櫚樹樹葉里抽出的纖維織布。這里流傳著一個神話,剛果的第一任國王是一個鐵匠,因此打鐵在這里是一個高貴的職業(yè)。這里的人種植薯蕷、香蕉,以及其他水果、蔬菜,飼養(yǎng)豬、牛、羊。他們用步行的天數(shù)來計算距離,他們用太陰月和 4 天一周的方式來計算時間。每個月和每周的第一天是假日。像很多統(tǒng)治者一樣,剛果國王也向子民課稅,控制錢幣供應(yīng)。貨幣是王室控制下的沿岸島嶼上一種叫作瑪瑙貝的貝殼。 和非洲大部分地區(qū)一樣,這個王國實行奴隸制。非洲各地的奴隸制存在很大差異,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會有所變化,但是大多數(shù)奴隸來自在戰(zhàn)爭中被抓獲的俘虜。其他俘虜?shù)膩碓词亲锓浮⑦€不起債的人、在婚嫁中作為嫁妝的一部分提供給男方的人。就像一些人對另一些人擁有絕對權(quán)力的某些社會,非洲的奴隸制有時候非常殘忍。剛果盆地的一些民族每逢特殊的日子都要屠殺奴隸獻祭,如首領(lǐng)之間簽署條約之時。簽約的首領(lǐng)會命人將獻祭的奴隸慢慢折磨死,并將他的骨頭打斷,表示違反這一條約的人將不得好死。首領(lǐng)死去,奴隸也要獻祭,為的是陪伴死者前往另一個世界。 在其他方面,非洲的奴隸制比歐洲人不久之后在“新世界”建立的制度更為靈活和仁慈。在一兩代人的時間里,奴隸可以通過努力勞作獲得或被賜予自由,而且自由人和奴隸有時可以通婚。雖然如此,后來的事實證明,任何形式的人口買賣行為的存在對于非洲來說都是一場災(zāi)難,因為后來歐洲人踏上這塊土地,意欲一船船地購買奴隸的時候,非洲首領(lǐng)很愿意出售他們。 很快,奴隸販子來了。一開始是三五成群,后來發(fā)生在大西洋對岸的幾件事讓奴隸販子如潮水般地涌來。 1500 年,在第一批歐洲人到達(dá)非洲的僅僅 9 年后,一個葡萄牙探險隊被大風(fēng)吹偏了航向,意外地到達(dá)了巴西。在之后的幾十年里,西半球成了一個巨大的、利潤豐厚的、對非洲奴隸的需求幾乎無法飽和的市場。這些奴隸隨后被送往巴西的數(shù)百萬個礦井,被送往咖啡種植園,以及歐洲國家迅速開始利用肥沃土地來種植甘蔗的加勒比海島嶼。 在剛果王國,葡萄牙人忘記了尋找祭司王約翰。奴隸買賣熱潮讓他們忘記了一切。從里斯本前往姆班扎剛果做泥瓦匠和教師的人很快靠將被鏈子拴在一起的非洲人驅(qū)趕到海邊,賣給奴隸船的船長而大發(fā)其財。 對奴隸販賣利潤的貪欲甚至讓一些牧師也卷入其中。他們放棄了傳教,娶黑皮膚的非洲女人做妾,并蓄養(yǎng)奴隸,將他們的弟子和信徒販賣為奴隸。不過,這些違背了職業(yè)道德的牧師倒是在某些方面堅持了他們的信仰:在宗教改革之后,他們竭力不讓自己手中的任何一個“人貨”落入新教徒之手。其中的一個牧師說:“在天主教堂接受洗禮的人,被賣給接受敵對信仰的人,顯然是不對的。” 在剛果河河口南岸,靠近迪奧戈·康豎立石柱的一個村子成了販賣奴隸的港口。到 16 世紀(jì) 30 年代,每年有 5000 多名奴隸被趕上船,送到大西洋對岸。到了 17 世紀(jì),剛果王國每年總共“出口”了 15000 名奴隸。奴隸販子對自己的戰(zhàn)利品做了詳細(xì)的記錄。保存下來的這一地區(qū)的一個存貨清單里列出了“ 68 頭”奴隸。清單里詳細(xì)載明了這些奴隸的姓名、身體缺陷、現(xiàn)金價值。這個清單最上面是男性,因為男性往往最值錢,最下面是“小孩子;姓名不詳,因為她快要死了,無法說話;不值錢的男性;一個名叫卡麗波的小女孩,不值錢,因為快死了;一個名叫坎土比的小女孩,不值錢,因為她快死了”。 題圖為利奧波德二世在打獵,來自:維基百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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