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朗辛·拉索 文 劉大明 譯 我們的東西就是我們自己
在2016年的一項研究中,社會心理學家、貝里亞學院市場營銷學教授伊恩·諾里斯得出結論,人們渴求消費產品的部分原因是在人際關系上缺乏安全感。在2012年一篇發表在《人格與個體差異》上,題為《愛難道買不到嗎》的文章中,諾里斯發現,當人們感到孤獨時,也就是現實人際關系與他們想要的親密關系之間存在落差時,焦慮依戀型的人可能會用自己與物品的關系代替自己與他人的關系。
這些結果看起來與溫尼科特的依戀理論一致,諾里斯表示:“他人是我們自我概念的一種延伸。如果缺乏有意義的社會關系,我們不會形成穩定的自我意識。‘自我’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社會結構:我與他人的關系,對我理解‘我是誰’有很大幫助。當這些關系不穩定或不能令人滿意時,人們就可能缺乏必需的聯系,于是賦予物品以特殊意義,以填補這個空白。”
早在1890年,心理學家、哲學家威廉·詹姆斯就提出,一個人的自我不僅包括他的身體和意識,還包括他擁有的和與他有關的一切,包括他的家人和朋友,“他的土地、馬匹、游艇和銀行賬戶”。無論有意或無意,我們許多人都認為財產是擴展的自我的一部分。一個更深層的甚至是潛意識中的想法是,通過身體接觸,我們的物品實際上已經包含了我們的本質。荷蘭蒂爾堡大學的社會心理學家奧爾加·斯塔夫洛娃認為,盡管這種“傳染”的想法是19世紀末的人類學家在“原始”社會中發現的,但不少研究都表明,這種想法在現代的美國和歐洲文化中依然活躍。他們還發現,對藝術和音樂作品,人們也有類似的反應。“人們一般會下意識地相信,音樂中包含了作曲家的本質,”斯塔夫諾娃說。如果作曲家是一個非常不道德的人,聽眾可能會不愿意去聽他的作品。
年輕人也持有這種“傳染”的觀點,而且還有個有趣的現象。迪森德魯克和同事在研究兒童對珍視之物的分享意愿時,進行了另一項實驗:一名成年人向另一名女孩展示了一張與她同年齡、同性別孩子的照片。女孩被告知,照片中的這個孩子很刻薄,她會打她的朋友,不聽父母和老師的話。“你愿意把你最喜歡的襯衫和她分享嗎?”女孩堅決地表示:不,不,不。“但是如果我們先把襯衫洗了呢?”成年人問,“如果我們多洗幾次呢?”那……也許可以吧。
研究人員多次與兒童進行這類對話,結果表明,孩子們認為自己的物品中包含并保留了他們自己的一些“微粒”。如果把這些本質從物品上“去除掉”,比如洗掉,他們就更能容忍這件物品接觸到“壞人”。迪森德魯克表示,這個“反向傳染”的例子特別有趣,因為它和“正向傳染”不同,這與我們對生物污染的理解是不一致的。
迪森德魯克補充說,令人吃驚的是,孩子們認為,如果其他人與一件物品接觸,即使物品不在自己這了,也會對自己產生影響。他建議把這個概念想象成一根線,線的一端是自己,另一端是目標物品。在孩子們看來,他們的自我會通過這根線連接到物品上,接觸到某個“壞人”,壞影響就會通過這根線傳回給自我。
最近幾項腦研究表明,我們確實將自己的物品視為延伸的自我的一部分。在2013年發表于《社會認知與情感神經科學》的一項實驗中,當時在耶魯大學的心理學家金慶美和馬西婭·約翰遜發現,功能磁共振成像顯示,一個人在想象一件以前曾屬于自己的物品時,激活的腦區與他想象“自己”時相同。
直面囤積癥
現在很清楚,焦慮依戀型的人可能更傾向于將物品視為人。這些人可能更容易出現囤積癥。我們大多數人想要保存具有情感價值的物品。但珍惜東西有時會成為一種心理疾病,大約有4%~5%的成年人存在這種問題,他們會不斷地收集物品,舍不得丟棄任何物品,不管它們有無價值和用處,即使這些東西會危害健康、生命及人際關系。2013年,在《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中,臨床囤積綜合征被確認為一種復雜疾病,與強迫癥不同。研究人員幾十年來一直都在努力尋找該病的病因。
對于那些身患此病的人來說,物品與人和事件之間產生了更為強烈的情感聯系。研究人員告訴人們,當一些患者放棄珍視的物品時,曾表示“想死”或將其比喻為“失去了一部分自我”。盡管對此病的大部分研究工作都在美國和歐洲進行,但一些研究表明,此病也可能出現在東方文化中。
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至2007年間,史密斯學院的研究者蘭迪·弗羅斯特和波士頓大學的社會工作研究人員蓋爾·斯特克蒂基于認知行為療法,開發了一套被廣泛采用的囤積癥模型。該療法旨在改變人們思維模式,以調節他們的感覺和行為方式。他們認為,囤積癥是三個基本因素作用的結果。首先是抑郁和焦慮等疾病的存在,這會讓人感情脆弱。囤積癥的受害者使用物品來維護自己的身份,“撫慰他們的恐懼”,并建造“堡壘”,讓他們感到更安全。第二個因素是持有對物品的錯誤觀點。例如,囤積癥患者覺得自己要負責照顧自己的物品,仿佛它們是活著的生物一樣。他們相信,一堆小冊子和舊報紙可能包含著自己有朝一日會需要而且必不可少的重要信息。
最后,囤積癥患者在獲得和丟棄物品時會經歷極端的情緒反應,例如獲得新物品時強烈的自豪和愉悅,以及試圖丟棄物品時的內疚、恐懼和悲傷。目前正在進行的研究發現,囤積癥患者和他們物品間的關系復雜而棘手。2015年的一項綜合分析表明,認知行為療法只對約35%的囤積者患者有臨床上顯著的療效。研究人員和臨床醫生均表示,要幫助大多數囤積癥患者,他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把整個人群看成一個連續譜,如果說那些有著無法控制的需求,想保留一切物品的人處于一個極端的話,那么另一端就是懷有普通欲望的人,想保留那些紀念有意義的時刻和人的物品。加拿大約克大學的消費者研究人員、心理學家拉塞爾·貝爾克說:“情感上的依戀是正常的,而且可能是好事。”貝爾克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曾做了一些奠基性的研究,探討財物如何成為了我們擴展自我的一部分。他記錄了自然災害的受害者是如何因失去他們的東西而感到心靈受傷的。我們在新聞中常可以看到這種事情,遭遇颶風或火災的人因失去了寶貴的東西(比如他們孩子自制的咖啡杯,或是他們祖父用過的破舊工具箱)而傷心哭泣。我們都擁有紀念自己、自己的經歷和摯愛之人的物品。失去它們的確令人心痛。 摘自《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