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閱讀朱進忠先生的醫案對鍛煉中醫的辨證思維非常有益。思辨,是中醫治療疾病的重要特點。不同的疾病但內在的機理一致,可以選擇一樣的方劑,不管這個方劑是治頭還是治腳的,都可以用在同一病機的不同疾病中; 反之,同一疾病雖然形態相似,但是內在的病機則各不相同,用藥一定不同。我認為優秀的中醫生必須看透病機。希望在共同閱讀醫案過程中,我們都可以達到“知機而發”的境界。 案一: 潘××,男,38歲。 頭暈心悸,麻木,時輕時重一年多。一個月來日漸加劇。某院診為竇性心動過緩,多發性室性期前收縮。反復應用西藥及中藥炙甘草湯不效。細審其證,頭暈惡心,氣短心悸,心前區刺痛,呼氣時胸中有空虛感,疲乏無力,失眠,舌質暗,舌苔薄白,脈弦滑而結。 綜其脈證,診為心陽不足,痰郁氣結。擬溫通心陽,化痰散結。 應陽按:氣短心悸,心前區刺痛,呼氣時胸中有空虛感,疲乏無力,此虛證畢現,當壯心陽。見脈弦者為肝為寒,滑者為痰,結者氣虛氣滯,寒痰閉阻故氣不上榮而頭暈惡心。舌暗為寒為瘀。病位在心,其氣滯結,其性為虛、寒、痰、瘀。其脈實多于虛,當先通后補。 《傷寒論》:“傷寒,脈結代,心動悸,炙甘草湯主之。”《千金翼方》:“治虛勞不足,汗出而悶,脈結悸,行動如常,不出百日,危急者十一日死。”多數醫家認為炙甘草湯為快速型心律失常的專方,也常用于各類心律失常。然炙甘草湯養陰者多,益陽者少,全方補多于通,與本證不合,故不效。 枳實薤白桂枝湯加減:枳殼9克,薤白9克,半夏9克,陳皮9克,厚樸9克,瓜蔞15克,桂枝12克,白芍12克。 應陽按:《金匱要略·胸痹心痛短氣病脈證并治》:“胸痹心中痞氣,氣結在胸,胸滿,脅下逆搶心,枳實薤白桂枝湯主之,人參湯亦主之。枳實四枚厚樸四兩 薤白半升 桂枝一兩 瓜蔞一枚,搗。” 此案無條文所言病癥,如何選用此方?雖然不對條文,然而方藥與脈證一一對應,故不需局限于條文。枳殼、厚樸、半夏、陳皮辛溫行氣散結,瓜蔞寬胸除痰熱,薤白宣陽散胸中寒痰凝結,桂枝、白芍通暢營衛之氣,桂枝溫通心陽,白芍除血痹。全方辛溫行散,溫多于涼,通多于補。 服藥6劑后,心前區疼痛、心悸等消失,頭暈、氣短、麻木好轉,心電圖檢查正常。查其脈緩,診為中氣不足,胸陽不振,痰郁氣結。 應陽按:緩者,脾虛濕蘊。虛多于實,法當補之。 擬黃芪建中湯加減:黃芪15克,桂枝9克,白芍18克,生姜9克,甘草6克,大棗10枚,瓜蔞15克,薤白9克。連服10劑,諸證消失而愈。 應陽按:“虛勞里急,諸不足者,黃芪建中湯主治。”黃芪建中湯以補益中氣為主,其對應此脈病位,本方以桂枝湯為底方,補中益氣,調行營衛,補而不滯。原方加瓜蔞、薤白以化痰散結,亦是枳實薤白桂枝湯簡化。全方補多于通,方中有方。 應陽按:變方之時機在于脈象之變化。變方中通與補的比例把握,定奪于脈象。
于××,女,38歲。 胸滿胸痛心悸3年。某院診為冠心病。先予冠心二號方及西藥治療半年多不效,醫查其脈結代,予炙甘草湯治療一年多仍不見好轉,邀治于余。審其證見,頭暈胸滿,心悸心煩,口苦,舌苔薄白,脈弦滑而結。 應陽按:弦脈主肝膽,滑脈主痰熱,結脈主郁結,代脈臟氣衰。其病位在肝膽,其氣虛(頭暈心悸),并郁而化火兼有痰熱(心煩口苦)。當疏達肝膽,除痰益氣。當通補兼施,通多于補。故用炙甘草湯無效。 予小柴胡湯加味:柴胡10克,半夏10克,黃芩10克,黨參10克,生姜10克,甘草10克,大棗10枚,瓜蔞15克。 藥后數日來診云:服藥2劑后諸證好轉,脈象已無結狀,又服6劑,諸證消失三分之二。 應陽按:選方小柴胡湯,疏達少陽之郁,清肝膽之熱,兼加瓜蔞除痰熱。方中重用大棗以補益心脾之氣。 但此時忽然一學生問:為什么不用炙甘草湯?余因受他人之影響而又改為炙甘草湯治之。 一周后,患者來診,云:癥狀加劇,心電圖數次檢查正常以后,近三天來又不正常。并云:可否再服小柴胡湯? 答云:小柴胡湯雖在方書中未見治脈結者,然脈學諸書皆云結脈為氣滯血瘀所致,且前用該方其效佳,乃理氣化痰之法相合拍耳,當續服之。服藥30劑后,云:一個多月反復查心電圖均正常,且癥狀亦全部消失。 應陽按:用方不可拘于《傷寒》條文,但不可脫離方藥之證治,否則用之無效。 用方見效,變方時不可無憑而變,脈變方變。 應陽按:余曾治一例早搏,青年男性,頻發室性早搏,日2200余次,偶發心悸胸悶,常由情緒波動而發,余無不適。舌淡苔白厚膩,雙脈濡緩而稍澀、結,寸脈沉,尺脈反大。尋思痰濕蘊結,氣郁血瘀,清氣不升。 此時補則增濕,利濕則氣下。何不用祛風之藥祛風勝濕,宣達少陽,引氣上抬?故用升陽益胃湯,五劑后厚苔明顯消退,早搏明顯減少,故再進五劑,然而服藥后早搏未再見減少。心中疑惑,再細審其舌脈,苔白稍厚,脈中澀像已消,寸脈較前浮起,然見右脈大于左脈,此氣血俱虛兼有濕郁之象,故更方十味溫膽湯。藥后復診,皆未見結脈。 案三: 似××,男,45歲。 感冒后突然發現心悸,查數次心電圖呈期前收縮,或呈心房纖顫,或有二聯律、三聯律出現。醫診心肌炎。住院治療7個多月,除西藥外,并服用中藥炙甘草湯加減達200劑,但始終未效。審其證見頭暈心煩,胸滿胸痛,心悸失眠,舌苔薄白,脈弦而結。 應陽按:脈弦,為肝為寒為飲,未見寒、飲之癥,但見肝郁之象,故知病位在肝,其氣郁(頭暈心煩,胸滿胸痛),其血虛(心悸失眠);結者,臟氣結郁。 綜其脈證,診為血虛肝郁。治以養血疏肝。 逍遙散加味:柴胡10克,當歸10克,白芍10克,白術10克,茯苓10克,甘草10克,生姜3片,薄荷1克,丹參15克。服藥4劑諸證好轉,服藥30劑后諸證消失,心電圖恢復正常。 《太平惠民和劑局方》:“逍遙散,治血虛勞倦,五心煩熱,肢體疼痛,頭目昏重,心忪頰赤,口燥咽干,發熱盜汗,減食嗜臥,及血熱相搏,月水不調,臍腹脹痛,寒熱如瘧。又療室女血弱陰虛,榮衛不和,痰嗽潮熱,肌體羸瘦,漸成骨蒸。” 案四: 陳××,女,45歲。 失眠健忘,胸滿心煩,時而汗出3年多。醫診神經官能癥,房室傳導阻滯,期前收縮。先用西藥治療一年多效果不著,繼又配合中藥疏肝理氣,養血疏肝,養心安神等,以及按摩、氣功、針灸等治療7~8個月亦無明顯改善,特別是近8~9個月以來,胸滿胸痛,心煩心悸更加嚴重,經常感到一股熱氣突然上沖,沖至心胸即心悸不寧,沖至咽喉則感窒塞不通,呼吸極度困難,沖至頭則頭暈腦脹,全身汗出,繼而全身軟弱難于行動,為此長期不能堅持工作。細審其脈見濡緩而時滑時澀時結,舌苔薄白。 應陽按:此奔豚之癥,按奔豚論治,不需在意西醫病名。《諸病源候論》:“(奔豚)起于驚恐憂思所生……其氣乘人,若心中踴踴,如車所驚,如人所恐,不藏不定,飲食輒嘔,氣滿胸中,狂癡不定,妄言妄見……心中悶亂,不欲聞人聲,休作有時,乍瘥乍急,呼吸短氣,手足厥逆,內煩結痛,溫溫欲吐……診其脈來觸祝觸祝者。”仲景針對此癥,設有奔豚湯、桂枝加桂湯、茯苓桂枝甘草大棗湯、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真武湯,從證選方,不可拘于一方,選用一方亦不可拘于條文。 脈,濡緩者,脾虛濕蘊,久病見此為氣陰兩虛,滑者痰,澀者瘀、陽虛,時滑時澀者臟虛而神亂,結者臟氣郁結。 思之:久病脈見濡緩者為氣陰兩虛,痰郁氣結,滑、澀、結俱見者,為痰、郁并見。合之于癥,乃氣陰兩虛,痰郁氣結。治擬補氣養陰,理氣化痰同施。 處方:黃芪15克,當歸6克,麥冬10克,人參10克,五味子10克,竹茹10克,枳實10克,半夏10克,陳皮10克,茯苓10克,甘草6克,菖蒲10克,生地10克,遠志10克。 應陽按:選方十味溫膽湯,此方為朱進忠先生常用方。芪歸補益氣血,生脈散益氣養陰,溫膽湯溫膽散寒、化痰和胃,并加菖蒲、遠志以開心孔、化濕除痰、安神定志。 氣出于中焦或臍,若為寒飲上沖,苓桂術甘湯所主;若為脾虛木乘,黃芪建中湯所主,扶土抑木。 可發于腎,《難經》:“腎之積,名曰奔豚。”腎虛水飲上沖,即真武湯所主、十味地黃湯亦主。 亦可發于肝。尤在涇:“奔豚驚怖,皆自肝病”“肝腎同處下焦,而其氣并善上逆也。”奔豚湯即用于肝郁氣滯,痰熱不化,其方可疏肝理氣化痰瀉火;又柴胡加龍牡,可用于肝郁飲逆;又或逍遙散,用于肝郁血虛。如此等等。 對病選方,追求病脈證方藥對應,不應強求何方必治何病。 服藥6劑,諸證不減。因思病藥根據經驗是相符的,然其無效者何也?又思當今公費醫療者大多用藥甚雜,中、西共用,丸、湯同施,中藥配方尚且注重配伍之相須相使相反相畏,此用藥如此之繁,難道無相反相畏者?因囑患者暫停其他任何中、西藥餌,僅僅服用上方4劑,以觀效果。 連續服藥4劑,諸證均減。 患者云:朱老囑我停用其他藥物,我當時非常想不通,所以吃了湯藥,又接服西藥、丸藥,但是因為愛人、父母阻擋而停用兩天,真想不到停用西藥、丸藥以后,病情反而大見好轉,為此又服藥2劑,效果果然大增。繼服40劑,諸證全部消失,并恢復工作。 應陽按:臨床上多見此類病號,特別是心腦血管病患者,同時服用多種中西藥,如同時服用阿司匹林、他汀類、“通血管”中成藥、血糖藥、血壓藥、營養藥,諸藥混雜,中藥的藥性被淡化,藥勢被分割,甚至藥效之間相互抵觸。在中醫看來,西藥抗血小板聚集為活血之法,降脂穩斑為化痰排濁之法,皆為攻法。若為虛證,不愿意停藥,開方時非大劑不可覆蓋其藥性藥勢,否則補虛無效。 本案虛實夾雜,本來處方拿捏較難,若更加它藥相左,必阻藥力,且難以判斷療效。故醫者心中必須明了病證深淺與自身處方藥力多少,心中有數,言語中肯,病患信任,則可一招制敵。 ▍版權聲明:本文為醫友來稿,授權大象醫友會發表,作者/葉應陽。如欲轉載本文,請聯系我們授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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