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細雨霏霏,天氣不好,閑在家里整理書柜,看見這套《詞林集珍》,隨手抽出一本,卻是《樂章集》。翻開有些發黃的書頁,于是,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再次走進柳永的世界。 ![]() 柳永,宋代詞人。字耆卿,原名三變,字景莊,崇安(今屬福建)人。公元1034年(景祐元年)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排行第七,世稱柳七或柳屯田。善為樂章,長于慢詞。詞作甚豐,是北宋第一個專力寫詞的詞人,在詞史上產生了較大的影響,特別是對北宋慢詞的興盛和發展有重要作用。著有《樂章集》。 這是百度上搜索到的關于柳永的介紹,但在我的心中,柳永比這個鮮活得多、生動得多、感性得多。 初識柳永,仿佛也和雨有關,第一次讀到的正是他的那首耳熟能詳、流傳廣泛的《雨鈴霖》。 ![]() 雨霖鈴·寒蟬凄切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 《雨霖鈴》是柳永著名的代表作。初讀這首詞的時候,我大概只有十多歲吧,并不能完全理解詞中的離別之苦,只是愛其辭藻優美,風格婉約,便背誦在心。直到真的戀愛了,又不得不和心愛的人分別時,才解詞中之意。其中最愛的是那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我曾在自己的一篇舊作中這樣評述過這首《雨霖鈴》: 每每想到那個剛剛和心愛的人在長亭聽盡“寒蟬凄切”,然后“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咽”,灑淚而別的男子,目送愛人遠離,離愁難遣,借酒澆愁,不覺中醉臥在楊柳岸邊。深宵酒醒,但見楊柳依依,曉風殘月……而所愛之人已遠在千里煙波之外,昨夜的一切恍如一夢,衣袖上依稀可見淚痕。此情此景,每次想起,心頭便如有細細密密的針刺,痛不可當;又彷如秋天的黃昏,雨滴纏纏綿綿打在芭蕉葉上,讓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憂從中來,無可斷絕。 再后來,讀到了他的《望海潮》: 望海潮·東南形勝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當時柳永的詞在坊間流傳甚廣——“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據說金主完顏亮聽到那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后,對南方的富庶美麗垂涎不已,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謝處厚有詩云:“誰把杭州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萬里愁!”這首詞因為這個典故而名聲大噪,成為柳永的代表作之一。 真正“愛上”柳永,是因為這首《蝶戀花》: 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實在是愛極了這首只有六十個字的小詞,當時二十幾歲的我只讀了三遍就把這首《蝶戀花》背誦下來了。大部分人喜歡這首詞的最后兩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我卻覺得,最令人“銷魂”的其實是上闕的最后兩句:“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每次讀來,都仿佛看見詞人那孤獨的身影,在夕陽的殘照下,是那么的失意和落寞。 年少的時光里,總是喜歡這些詞藻優美、情感強烈,一讀就難忘的詞句,當人活到一定年齡后,經歷不同了,心境不同了,感受也就不同了。 開始注意到這首《鶴沖天》的時候,我已過三十歲。 鶴沖天·黃金榜上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云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據說柳永初次考進士失意落第,填了這首詞以抒不平之氣。后來柳永再次應試,本已中榜,但當時的皇帝宋仁宗放榜時突然想起這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就說道:“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就這樣,柳永被黜落。從此,他便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而長期流連于花街柳巷。 ![]() ![]() 這首《鶴沖天》在柳永的作品中算不上最出色的,知名度也遠不及以上幾首。但這首詞的最后一句卻讓我反復回味,感嘆不已。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一個“忍”字,其中包含多少辛酸、多少無奈、多少不舍、多少嘆息! 讀這首詞的時候,我驚嘆于宋詞語言之精妙,簡簡單單、普普通通的一個字,卻有著絲絲縷縷、綿延不絕的深意,字里蘊藏的意味,甚至要很多年后才能夠領會 柳永一生不得志,要說不喜歡浮名,那是假的。他由追求功名轉而厭倦官場,沉溺于花街柳巷,以畢生精力填詞,并在詞中以“白衣卿相”自詡。表面上看,柳永對功名利祿不無鄙視,但骨子里還是忘不了功名,希望走上一條仕途通達的道路。但為何還要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呢?也許是浮名不易得,也許是浮名要用太多自己不愿意失去的東西才可以換取,所以,才做出這樣的取舍吧。 柳永為人放蕩不羈,晚年窮困潦倒,死時一貧如洗,是那些經常“歌柳詞”的歌伎湊錢替其安葬。每年清明節,又相約赴其墳地祭掃,并相沿成習,稱之“吊柳七”或“吊柳會”,這種風俗一直持續到宋室南渡。柳永的“淺斟低唱”換來了人間真情,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想來,這個世界上,有柳永這樣文采的人不多,但和柳永一樣“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人不少吧? 這個浮名也許包含了很多東西:功名利祿、金錢地位、世人眼中的所謂成功……哪一樣都令人心動。 所以,不是真的不在意浮名了,而是因為要獲得浮名,將面對太多不愿面對的東西。比如:違背本心的妥協和獻媚、庸俗無聊的迎合、爾虞我詐的競爭…… 要獲得浮名,還要失去太多珍貴的東西。比如:暢所欲言的自由、與世無爭的寧靜、無拘無束的率真,以及,內心的純凈和安詳…… 輕輕將這本《樂章集》放回書架,收回飄遠的思緒,才發現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 ![]() 品茗齋 讀書 記錄 分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