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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成就而言，雖然是“山抹微云”最高，但今天傳唱最廣的，卻是那首《鵲橋仙》：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仙云弄巧 這首詞成為了少男少女們的最愛，尤其兩地分居者，大多會以此句來互相安慰和解憂。清黃蘇在《蓼園詩選》中夸贊道：“按七夕歌以雙星會少別多為恨，少游此詞謂兩情若是久長，不在朝朝暮暮，所謂化臭腐為神奇。凡詠古題，須獨出心裁，此固一定之論。”這樣的俗情經過秦觀這么一寫，瞬間化腐朽為神奇，但可惜的是，黃蘇為了能夠從更高的角度來解讀這首詩，他又接著說了這番話：“少游以坐黨被謫，思君臣際會之難，因托雙星以寫意；而慕君之義，婉惻纏綿，令人意遠矣?！?/p> 上面提到俞文豹替秦觀打抱不平，他說東坡的兩句十四個字也只是表達了秦觀所說的“愁如?！比?，而這三個字則是出自秦觀的《千秋歲》： 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ㄓ皝y，鶯聲碎。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人不見，碧云暮合空相對。 憶昔西池會。鹓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里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看來這首詞中的“愁如?！鳖H受后世關注，但馬上又有人跳出來說，這三個字也是化用了古人的詞句。宋陳師道《后山詞話》中稱：“王斿，平甫之子，嘗云：今語例襲陳言，但能轉移耳。世稱秦詞‘愁如?！癁樾缕?，不知李后主已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浴癁椤！?。”且不管秦觀是否真的化用于此，至少有人覺得這種化用同樣超過了原作。宋陳郁在《藏一話腴》甲集卷上中說：“太白云‘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江南李后主曰：‘問君還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略加融點，已覺精彩。至寇萊公則謂：‘愁情不斷如春水’，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海’，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矣。” 秦觀撰《蠶書》清乾隆道光長塘鮑氏刻《知不足齋叢書》本，書牌 秦觀撰《蠶書》清乾隆道光長塘鮑氏刻《知不足齋叢書》本，卷首 世上的事，名氣越大，爭議也越多。正因為受人關注得多，也有人認為秦觀的這三個字寫得有問題。宋曾季鯉在《艇齋詩話》中稱：“秦少游詞云：‘春去也，落紅萬點愁如海?！袢硕嗄芨璐嗽~。方少游作此詞時，傳至余家丞相，丞相曰：‘秦七必不久于世，豈有‘愁如海’而可存乎？’已而少游果下世。少游第七，故云秦七。”曾布聽到了這首詞后，說秦觀的命不長了，果真，此后不久秦觀就去世了，這也就是古人所說的“詩讖”。 秦觀還有一首被后世廣泛傳唱的詞作，乃是《踏莎行》：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對于該詞的最后兩句，東坡最為欣賞，《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引《冷齋夜話》所載如下：“少游到郴州，作長短句云：‘霧失樓臺……’東坡絕愛其尾二句，自書于扇，曰：‘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東坡把該詞的最后兩句寫在了自用扇中。但是王國維對東坡的這種欣賞卻不以為意，他在《人間詞話》中說：“少游詞境最為凄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則變而為凄厲矣。東坡賞其后二句，猶為皮相?！?/p> 看來，王國維認為，秦觀的這兩句寫得太悲慘了，即便如此，他又在《人間詞話》中說了這樣一番話：“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疁I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有我之境也?！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有我之境，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蓖鯂S認為秦觀的這兩句詞堪稱“有我之境”。對于王國維的前一個評價，徐培均、羅立剛在其《秦觀詞新釋輯評》中表示不認可，直稱王國維的所言“此言差矣”。那么，徐培均等怎樣解讀東坡酷愛這兩句的內在緣由呢？該專著中予以了這樣的解讀：“東坡于四學士中最善少游，倒不是出于偏愛，而是因為他們師生二人‘同升而并黜’，有相同的遭遇，故對少游此二句的內涵了解極深?！?/p> 既然這首詞如此有名氣，當然后人要挑毛病，比如宋張侃在《拙軒詞話》中說：“前輩論王羲之作《修褉敘》，不合用絲竹管弦。黃太史謂秦少游《踏莎行》末句‘杜鵑聲里斜陽暮’，不合用‘斜陽’，又用‘暮’。此固典檢曲盡。孟氏亦有‘雞豚狗彘’之語，既云‘豚’，又云‘彘’，未免一物兩用?！逼湔J為詞中的“斜陽”和“暮”是一個意思，這就是一種重復。但既然有人會這么看，自然也會有人那樣看，宋王楙在《野客叢書》卷二十中說：“《詩眼》載前輩有病少游‘杜鵑聲里斜陽暮’之句，謂‘斜陽暮’似覺意重。仆謂不然，此句讀之，于理無礙。謝莊詩曰：‘夕天際晚氣，輕霞淡暮陰’。一聯之中，三見晚意，尤為重疊。梁元帝詩：‘斜景落高舂’。既言‘斜景’，復言‘高舂’，豈不為贅？古人為詩，正不如是之泥。觀當時米元章所書此詞，乃是‘杜鵑聲里斜陽曙’，非‘暮’字也。得非避廟諱而改為‘暮’乎？” 對于該詞所寫的內容，后世也有著不同的解讀，清趙翼在《陔余叢考》中說：“又秦少游南遷，有妓生平酷愛秦學士詞，至是知其為少游，請于母，愿托以終身。少游贈詞，所謂‘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者也。念時事嚴切，不敢偕往貶所。及少游卒于藤，喪還，將上長沙，妓前一夕得諸夢，即逆于途，祭畢，歸而自縊。按二公之南，皆逐客，且暮年矣，而諸女甘為之死，可見二公才名震爍一時；且當時風尚，女子皆知愛才也。” 這真是一個凄婉的故事。秦少游在貶謫途中認識了一位妓女，此妓酷愛秦觀詞，跟其母親講，想嫁給秦觀，于是秦就寫了這首詞贈給此妓。但那時的秦觀是被監(jiān)管之人，他不敢?guī)е伺巴H謫之地，后來秦少游返回之時，病逝于藤州，有人把他的靈柩運回無錫，在運回的途中，那位妓女夢到了此事，于是前往祭拜，拜完之后就上吊自殺了。趙翼在此感慨，像蘇軾和秦觀這樣的大才子名震天下，而那時的妓女們又是如此的懂得愛才。 秦觀的才氣確實很高，而更為難得的是，他還長得很英俊，并且是一位美髯公?！堵凝S示兒編》卷九錄有這樣一個故事：“少游與子瞻同席，自矜髭須之美，曰：‘君子多乎哉！’子瞻戲曰：‘小人樊須也?！庇纱丝芍?，秦觀自認為比東坡漂亮，而東坡也趁機調侃他?！毒G窗新話》卷上還記有這樣一個故事：“秦少游寓京師，有貴官延飲，出寵姬碧桃侑觴，勸酒惓惓，少游領其意，復舉觴勸碧桃。貴官云：‘碧桃素不善飲?！獠挥儆螐娭１烫以唬骸袢諡閷W士拼了一醉?！抻x長飲。少游即席贈《虞美人》詞曰：‘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回，借問一枝如玉為誰開。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H座悉恨。貴官云：‘今后永不令此姬出來。’滿座大笑?！?/p> 看來，秦觀的才氣加美貌，讓別人的寵姬都忍不住要與之親近。那個寵姬的失態(tài)令其主人醋意大發(fā)，說再也不讓這個女人出來見客，而后成為了他人的笑談。 當然，這都是一種趣事和玩笑，而秦觀的詞確實寫得很好，胡云翼在《中國詞史大綱》中夸贊道：“此二詞凄涼哀怨，實是圣品。”胡云翼所說的二首，一是《踏莎行》，另一首則是《江城子》：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 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動，許多愁。 對于秦觀在詞作方面的貢獻，后世有著極高的贊譽，但也有人有著其他的看法，比如李清照在《詞論》中稱：“專主情致，不故實，譬如貧家美女，非不妍麗，終乏富貴態(tài)。”且不管這樣的評價是否公允，但秦觀在詞壇上的地位是不容質疑的。 青山寺的山門 秦觀墓位于江蘇省無錫市惠山二茅峰南坡。此程的尋訪，我在無錫市住了三天，其中一天是專門到錫惠公園這一帶尋找?guī)滋帤v史遺跡，在此訪完之后，離開錫惠公園景區(qū)，前去尋訪高攀龍墓和秦觀墓。 高攀龍墓文保牌 沿著天梯一路上行 高墓在青山寺附近，于是打車到青山寺下車。寺很清靜，一個人影都沒看見，憑著感覺從寺右邊的斜徑上去，遇一崗亭，里面有位老者，向他請教如何找到這兩座墓。他告訴我，高墓就在前面不遠處，而秦觀墓則要走很久，有兩條路可供選擇，一條稍近，但是上山沒有任何標記，路也不是明顯的山路，而是野路，萬一我迷路了，連個問的人都沒有。第二條是就是從高攀龍墓繼續(xù)向前，找到一條臺階，上大約一千臺階之后，經過兩個小亭，再往左走，到二茅坪，上盤山公路，再問問人就到了。 于是先往高攀龍墓。果然前行不久就看到文保牌，在文保牌不遠處，果真看到網上說的，有個豬八戒塑像站在高墓旁邊，網上還有人猜測為什么這里會有個豬八戒，說豬八戒是高老莊的女婿，跟高攀龍是親戚，所以在此為他守墓?？傊?，正尋找著，突然一個豬八戒出現在眼前，還是令人忍不住噴飯。 拍完高攀龍墓，下一個目標就是秦觀墓了。按照那位老者給我所指之路，離開高攀龍墓后，沿著山坡一路上行，在前行的路上，我看到了幾位登山者坐在臺階上休息，我向他們請教，這段臺階總計有多少級？他們說：“你想爬多少級就有多少級。”這樣的回答不得要領，但我覺得倒是有些禪意。也許不知道反而是一種動力，于是繼續(xù)上行。一路走下來，發(fā)現他們告訴我的那句話并非只是展現什么玄機，事實上這座山上所修的臺階確是如此：因為整個惠山被打造成了戶外運動的天堂。 可能是有關部門的善舉，眼前的這座山修出了筆直的一條臺階，但其實另一邊也有汽車道，卻不允許車輛進入，要想登山，唯一的辦法就是沿臺階上行。剛才在山下時，我跟出租車司機商議，請他把我送到山頂，他卻問我有沒有相關部門的批條，言外之意，如果沒有特殊的關系，車輛根本不可能開進去。既然如此，那也只能亦步亦趨地沿著這條陡峭的臺階向上攀登。我邊走邊想起了幾十年前的那首老歌：“蝸牛背著那重重的殼呀，一步一步的往上爬?！?/p> 這個過程頗為艱難，可能是為了讓攀爬的群眾計里程，每隔一段，臺階的下方都寫著數字，因為不知道爬到哪個數才能到頂，這既給我勇氣，也會讓我產生無奈。但總會覺得已經上到了這么高，無功而返，心有不甘，于是，每到一個時段，歇上兩分鐘，然后咬著牙站起來繼續(xù)上行。 大概登到了一千多級時，總算看到了山下那位老者告訴我的二茅坪指示牌?？吹竭@個標志等于說我的此行取得了階段性勝利，在此稍做休息后，由此左轉，穿入了一條小徑，這條小徑上遇不到游客，好在中間沒有岔道，省去了問路的煩惱，否則的話，爬到這么高的位置，又這么偏僻，萬一迷路的話，這將是情何以堪。 越走越高，考驗我的忍耐力 走了一個多小時才看到這個標牌 汗水走出的成績 山頂部分寬闊的大道，可惜不讓行車 在這條小徑上前行了十幾分鐘，穿過了一片小樹林，小徑的盡頭是盤山公路，這條路修得特別平坦，如此好路卻不讓車開上來，真是一種資源浪費，但換一個角度，倒也覺得能夠理解：如果費了這么大力氣登上來，一路上都是汽車的尾氣，豈不有悖鍛煉身體的初衷？
看到了秦觀墓的石牌坊
石頭上刻著“山抹微云” 站在大路邊，向登山的人打聽秦墓，有人告訴我向左邊走，前行不遠就能夠看到。謝過行人繼續(xù)前行，果然不久就看見了牌坊，上面寫著“秦觀墓”，牌坊旁邊的草地上擺放著一塊觀賞石，上面刻著秦觀的名句 “山抹微云”，從此處沿著小徑下去，果然看見了秦觀墓。終于找到了目標，讓我那提著一口氣的心瞬間放了下來，雙腿也沒了氣力，我坐在旁邊休息了好一會兒，同時在想：秦觀墓為什么要修在這山頂之上？古人也沒有汽車，是否有我剛才爬過的臺階，我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即使他的后人前來祭拜，恐怕也是十分耗體力的一件事，畢竟我從山底登到這里至少用了一個半小時，而我還是輕裝上陣，只背著相機和兩瓶水，料想秦觀的后人也不會都是年輕力壯者，難道那些婦孺老人從不來此祭拜嗎？
石牌坊側邊的文保牌
墓前還有一塊
詩碑 大概是我實在太累了，感覺這座秦觀墓并沒有什么特別，與他的詞作相比起來，他的墓實在沒什么個性。墓園的前面立有碑亭，碑上所刻為“建炎四年誥”，顯系也是后來補刻者。碑亭與墓園中間立有新刻的幾塊石碑，上面有的是秦觀的詞句，有的是修繕記。墓臺上未見墓冢，僅一塊石碑上面寫著“秦龍圖墓”，填著大紅的油漆，視覺效果倒也不錯。
秦觀墓修繕記
秦觀的詞作 拍完秦觀墓，又重新回到剛才的那個牌坊處，在這里開始發(fā)愁如何下山。剛才攀爬的時候就已經感到那個筆直的臺階太過陡峭，如果稍不留意，一路滾下去將不堪設想，我覺得不能原道返回，感覺還是走行車道較為穩(wěn)妥，但想一想這行車道的路途恐怕比臺階要遠很多，不知道用多久才能走到山下。
墓碑
碑后沒有墓丘 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沿著車道慢慢下行，剛剛走出不遠，從上面下來了一輛景區(qū)的巡道車，看到這輛車，我簡直有看到了救星的感覺，于是立即站在路的當中，不管不顧的將其攔了下來，司機對我的舉措并沒有惱怒，看來我不是第一個這么做者。他問我有什么問題，我告訴他自己實在走不到山底，希望搭順風車，這位司機還真是好心，他一揮手，示意我坐在旁邊。果真還是現代交道工具最為便利，這讓我感到路途沒有我想像得那么遠，我的最后一句話，立即引起了司機的不滿：“我拉了你好幾公里，你竟然說沒多遠，要不你再走回去？” 微信號：zhilanzhaiweili 藏書家韋力的古書之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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