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豐九年三月十七日,翰林院侍讀芝房孫君,卒于長沙里居。卒前二日,力起為書,告之友為別,而及敏樹,且屬表于其墓。 先是一年,君奉母桂太恭人之喪,歸自京師,而君已病失音,醫久不愈。自以家多不幸,兩弟仲嘉兵部,叔孚孝廉前已連喪,身又嬰疾,意必不獲壽。日夜取平生所為書及詩,更定其稿。余輩往視,則出以相質,盡無憾乃止。及將卒,所與書詞意恬然,筆札與常日不異。嗚呼!其于死生之際乃如是,君賢矣哉! 君自幼少名神童子,即絕去尋常才士意態,默自修厲,期至于古人。性好詩歌文辭,窮究源流,探擇體要,剖析微眇,既精既嚴,然后舉其才力從之,故才益豐,文益高。及居翰林,聲譽最隆,而君未屑以文人自與也。益深考古今學術政教治亂所由,及鹽漕錢幣河渠兵制諸大政,事實利害,而察其通變所宜,與其所不可者,為書論數十篇,其言絕明達適治體,屏斥小利,要歸大道。蓋古之論政事議鹽鐵者不能過,而君遂不及大用,以究竟其志,其待于后世者為多云。 君諱鼎臣,字子余,善化人。年十四為諸生,十七舉鄉試,數年考選內閣中書舍人。道光二十五年成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充己酉科鄉試貴州正考官。庚戌今上登極,充宣宗成皇帝實錄館纂修官。咸豐二年,御試翰詹一等,擢翰林院侍讀,充順天鄉試同考官。是時粵賊方出湖南,各路民先賊驚散,軍興動天下。朝臣并言得失,君數上疏言團練籌餉事,而故總督琦善,自黑龍江戍所釋還,署河南巡撫,以備賊之北,君言其人不宜復用。明年賊躪河南北,故督師大臣賽尚阿、徐廣縉并以寬旨出獄,赴軍前自效。君又言兩人前失律自大,不誅且用之,無以申軍法,示天下罰。君論事既切深,時皆不能用,乃請假歸。賊猶出入湖南北間,君筑室山中,奉親讀書。閱四年,起補故官,遭喪歸,遂卒,年四十一。 觀君之立朝,居翰林文學之官,睹時之亟,發憤犯難,風采暴露,足以信其志也。然君為人,羸然溫秀,語言徐徐甚簡少,與人善,意色自親,無熱喜之態,他亦皆得者。然其韻度遠矣,于文章力操大雅,骨格矜重,而出之純渾流麗。人習觀之,徒驚美其才,而不知其介然,甚有以自尊也。 君曾祖諱繩武,歲貢生,誥封文林郎。祖諱先振,舉人,直隸隆平知縣。父諱葆恬,舉人,桃源教諭。余為撰家傳曰: 劭吾先生者,祖父皆以君貴累贈中憲大夫。妻唐氏,繼妻胡氏,子宗錫、宗翰。其葬君某鄉某原,以某年月日。所著詩十卷,文十卷,《畚塘芻論》三卷,《河防紀略》四卷,總為《蒼莨集》行于世。 注釋 孫鼎臣:(1819-1859)清善化縣(今長沙縣)人。字子馀,號芝房。生于嘉慶二十四年(1819)。17歲舉鄉試,選內閣中書。道光二十五年(1845)中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館授編修。二十九年充貴州鄉試考官。咸豐二年(1852)擢翰林院侍讀,充日講起居注官。 翰詹:清代對翰林和詹事的合稱。 今譯 咸豐九年(1859)三月十七日,翰林院侍讀芝房孫君,在長沙鄉居老家去世。去世前二日,勉力撐起寫信,告訴朋友作為永別,而寫到敏樹這里的信,還囑咐我為他寫一篇表墓。 先是一年,孫君奉母親桂太恭人的喪葬,從京城回家,然而這時孫君已經病得失去聲音,醫治很久不得痊愈。自認為家里多有不幸,兩個弟弟仲嘉兵部,叔孚孝廉前不久已經接連去世,自己又纏綿疾病,心想一定不會長壽。日夜選取平生所寫書信和詩,修訂原稿。我們前往探視,則拿出來用于彼此質詢,完全沒遺憾才停止。到快要去世,所寫的書信還詞意恬然,筆札與平常日子相同。唉!他在死生之際還這樣子,孫君賢良啊! 孫君從少年時就是名神童子,就斷然離開平常有才德的人神情姿態,默默地自我磨礪,希望達到古人標準。性情喜愛詩歌文辭,窮盡探究源流,探討選擇領悟要旨,剖析精微要妙,又精確又嚴厲,然后發起他的才力去從事它,所以才華更加豐富,文章更加高妙。到他進入翰林院,聲譽最為盛大,而孫君不屑以文人自夸。更加深入考察古今學術政教治亂所經歷的道路,以及鹽漕錢幣河渠兵制大政,事實利害,而觀察它們的變通適宜,與它們所辦不成的原因,寫出文章數十篇,文章語言絕對明白表達適合治國的要旨,斥退小利,要歸大道。大概古代的論政事議鹽鐵的人不能超過他,然而孫君就不到大用之時,用來窮盡他的意志,他等待后來人為多。 孫君諱鼎臣,字子余,善化人。十四歲成為諸生,十七歲鄉試中舉,幾年后考選內閣中書舍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成為進士,選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充當己酉(1849)科鄉試貴州正考官。庚戌(1850)年當今皇上登極,充當宣宗成皇帝實錄館纂修官。咸豐二年(1852),御試翰詹一等,擢升翰林院侍讀,充當順天鄉試同考官。這時候粵賊剛剛出湖南,各路老百姓先在賊寇到來時驚散,軍事行動開始震動天下。朝臣一起說得失,孫君多次上疏說團練籌餉之事,然而原總督琦善,從黑龍江駐地釋放回來,署理河南巡撫,用來防備賊寇的北進,孫君上書說這人不宜再用。第二年賊寇蹂躪河南河北,原督師大臣賽尚阿、徐廣縉并且因為皇上寬赦的諭旨出獄,赴軍前愿意為國家貢獻自己的力量。孫君又上書說這兩人從前出戰失利自高自大,不殺他們并且還用他們,沒辦法申明軍法,表示國家懲罰權利。孫君論事又深切,當權的人都不能采用,于是孫君請假回老家。賊寇還在出入湖南北部,孫君在山中筑室,侍奉父母和讀書。過了四年,起用補做舊官,遭喪回家,就去世了,四十一歲。 觀看孫君的在朝為官,居翰林文學職位,目睹時局的急切,激發憤慨處在困境中,風度神采無所遮蔽,足以讓人相信他的志向。然而孫君為人,羸弱的樣子顯得溫和秀麗,語言緩慢也很稀少說話,與人和善,神色自然親切,沒有旺盛的喜悅之態,他也都能得到。然而他的風韻氣度隔得很遠,寫文章著力掌握高尚雅正標準,表現出來的品質氣概矜莊自重,而表現出純粹天然流暢華美的品質。人們習慣觀看,白白地驚嘆贊美他的才華,而不知道他堅定執著的樣子,他很有道理自尊。 孫君曾祖諱繩武,歲貢生,誥封文林郎。祖父諱先振,舉人,直隸隆平知縣。父親諱葆恬,舉人,桃源教諭。我為他撰寫家傳說: 劭吾先生,祖父和父親都因為他的顯貴多次受封中憲大夫。妻子唐氏,繼妻胡氏,子宗錫、宗翰。他們將孫君葬在某鄉某山,在某年月日。孫君所著詩十卷,文十卷,《畚塘芻論》三卷,《河防紀略》四卷,總為《蒼莨集》刊行于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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