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礪鋒,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主任,央視百家講壇著名主講人。曾任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兼任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委員。 “這一生與詩書做了閨中伴,與筆墨結成骨肉親。”越劇《紅樓夢》中林黛玉的唱詞,在莫礪鋒聽來甚有同感。他在中學時就將“工程技術人員”視為理想,曾希望以自己偏長的數理化知識來服務社會。沒想到后來命運弄人,變成一個鉆故紙堆的學者。年近古稀時,這位被南大中文系學生奉為“學術偶像”的中國首位文學博士推出十卷本文集。 《莫礪鋒文集》十卷,五百余萬字,收錄了莫礪鋒先生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撰寫的各類專書二十余種。“在七十之際將平生著述纂成一集,對幾十年文字生涯作一個總結,便不是毫無意義的災梨禍棗。”莫礪鋒謙虛地說。實際上,這位被譽為“一代學人的標桿和楷模”的學者,其學術研究既伴隨著改革開放四十年的發展,更因在古代文學的研究與建樹在學界備受尊崇。 4月23日,中華讀書報專訪莫礪鋒。 固守“唐宋文學”一畝三分地 中華讀書報:您在1978年考入安徽大學外文系英語專業。作為高考恢復后第一批進大學的學生,大學帶給您什么? 莫礪鋒:我1966年高中畢業,1977年參加高考時,已在農村插隊十年了。我并不嫌棄當農民,但總覺得使用鐮刀、鋤頭的勞動,創造的價值太小。在江南的六年中,我每年的勞動成果就是二千來斤糧食,其中還有四百斤被自己吃掉了。在淮北的四年中,我在公社農具廠里“亦工亦農”,每年也就生產十來箱螺絲釘,產值只有一兩千元。進了大學,我從體力勞動轉向腦力勞動,也許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大學帶給我的,最主要的便是人生軌跡的改變。 中華讀書報:您在學術上剛剛起步時,遇到了思想解放運動。能談談當時的情況嗎?在您的學術小傳中,好像沒有太多涉及當時西學思潮的沖擊,是否不像當代文學作家和研究者那樣受到大環境影響? 莫礪鋒:我1984年博士畢業后留校任教,在學術上剛剛起步。當時的西學思潮對古典文學研究界也有沖擊,比如有人宣稱必須運用“新三論”來研究文學。1986年我到美國哈佛大學去當訪問學者,臨行前程千帆先生交代我向美國學者請教如何運用“新三論”。我一到哈佛就結識了宇文所安教授,便趕緊向他請教。沒想到宇文所安反問我:“什么叫‘新三論’?”原來美國的學者并不強調新理論。我缺少獨創精神,在較長時間內都沒看到有人用“新三論”或是“熵論”研究古典文學做出多少成績,也就不想跟風了。 中華讀書報:您多次提到過程千帆對自己的影響,他所傳授的研究杜詩的方法是怎樣的,現在是否仍然適用? 莫礪鋒:程先生親自為我們講過“杜詩研究”這門課,這是一門發凡起例的課程,目的是講授古典文學的研究方法,因為空說方法難有成效,就用杜詩作為范例。他的想法是學生學會了如何研究杜詩,也就會研究其他古詩了。他傳授的具體方法當然很多,從怎樣搜集資料,辨別真偽,到如何分析文本,引出結論,相當全面。但最主要的是“將批評建立在考據基礎上”的學術理念,這是我終生服膺并力圖貫徹的。 中華讀書報:在《程千帆評傳》一文中,您提到程先生為博士生選定的必讀書目。您在后來的教學中是否也延續這一方法? 莫礪鋒:當年程先生讓我先研讀八部先秦經典(其中《論語》《孟子》算一部,《老子》《莊子》也算一部),然后再開始研究唐宋文學,可能是考慮到我沒有讀過中文系本科,基礎薄弱,必須“惡補”。況且當時的博士生培養剛剛起步,在我攻博的三年中,整個南大中文系只有我一個博士生,課程體系也尚未建立,所以用專書研讀取代學位課程。現在的博士生培養有較周全的課程體系,但攻讀典籍仍是南大文學院對博士生的基本要求,具體書目已擴展到三十部,讓學生從中自行選擇五種。 中華讀書報:程千帆先生認為,學術研究的目的是提出問題并解決問題。很想知道,您如何看待古代文學學術研究的價值和現實意義? 莫礪鋒:我覺得具體的學術研究當然是為了解決問題,如果沒有問題要解決,就不可能產生真正有意義的論文。但是在整體上,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價值是提升我們對古典作品的理解和掌握,促進我們對民族傳統文化的繼承和弘揚,其現實意義是為民族復興提供學理支撐。 中華讀書報:很贊賞您的一句話,“在1979以后,我成天鉆故紙堆,靈魂安頓在杜甫、蘇軾所屬的唐宋時代”,這是不是您學術研究的常態? 莫礪鋒:這句話當然有點夸張。老一代的學者中真有這種情形,聽說清史專家孟心史先生對康熙、乾隆年間的糧價能夠“一口清”,卻對目前的糧價一無所知。我們這一代學人不可能這般脫離現實,比如我本人就常會翻閱當代的文學期刊,還會讀讀《基因傳》之類的科普讀物,但我的學術研究確實專注于唐、宋文學。我的師兄弟們近年來研究范圍有較大開拓,時間下及清代,空間旁及域外,但我才力薄弱,無暇他顧,便一直固守“唐宋文學”這一畝三分地,杜甫、蘇軾是我朝夕相對的古人。 中華讀書報:1984年,國內首次文學博士學位論文答辯,您以《江西詩派研究》為學位論文順利通過三個小時的答辯。能否談談,五年的學術訓練,您有了怎樣的收獲?那時候的博士培養和當下比,有怎樣的不同? 莫礪鋒:我的收獲便是基本學會了怎樣從事學術研究。想當年程先生請周勛初、郭維森、吳新雷三位先生當他的助手,四位老師共同對我施加“友善的壓力”(程先生語),我再愚魯,也不會毫無長進。我答辯時的答辯委員有錢仲聯、唐圭璋、徐中玉、舒蕪、霍松林、傅璇琮等先生,論文評閱人則有林庚、王起、朱東潤、蕭滌非、孫望等先生,堪稱豪華陣容。那時候的博士培養更像舊時代的工匠帶學徒,完全是一對一、手把手地教技能,并不追求“規范化”或“體系性”。當下的博士培養更像流水線生產,體系完整,規范嚴格,但難免有程式化的缺點。我覺得在人文學科的范圍內,兩種形式各有所長,最好能取長補短。 中華讀書報:20世紀90年代中期,您曾參加袁行霈先生主編的《中國文學史》教材編寫工作,擔任宋代卷的主編。能談談那時候的教材編寫,是怎樣的情況嗎?在編寫上您有何主張和原則? 莫礪鋒:袁行霈先生是全書主編,在總攬全局的同時也注重發揚民主,整個編寫過程真正做到了集思廣益。我們開過多次編寫會議,從確定全書宗旨和章節安排,到各編提交樣稿互相審讀,都經過充分的討論。第一次編寫會上還請“游國恩史”的主編之一費振剛先生來介紹當年的編寫情況。在全書九位分卷主編中,我年齡最小,資格最淺,但也已教過十年文學史課,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我在編寫上并沒有特別的主張和原則,別的分卷主編也沒有提出特別的主張,最終體現在全書中的原則或理念都是經過集思廣益的集體意志。我很欣喜能參加那次集體編寫工作,主編袁先生與多位分卷主編是我尊敬的前輩,聶石樵、袁世碩先生幾乎與我父親同齡。黃天驥先生其實也是我的前輩,但他性格活潑,又能“不恥下交”,我們的關系便有點“忘年交”的味道。總之,我在編寫工作中結識了多位前輩,獲益非淺。 中華讀書報:您被許多南大中文系學生奉為“學術偶像”。您覺得主要是什么原因? 莫礪鋒:可能是由于我是本系的第一個博士生,是“程門”的大弟子,平時又不茍言笑,比較一本正經吧。當時還有不少南大學生借金庸小說中的人物,稱我為“莫大先生”。反正肯定不是由于學術精深。 杜甫研究及其他 中華讀書報:您很早就研究杜甫,為什么喜歡并選擇了杜甫? 莫礪鋒:這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是杜甫確實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千家注杜”的現象說明古人就將杜甫定為最重要的研究對象。程先生為我們那一屆研究生開過兩門課,一門是校讎學,另一門便是杜詩。其二是我熱愛杜甫。下鄉插隊以前,李白與杜甫在我心中的份量是等同的。下鄉以后,嘗到生活的艱辛,李、杜的天平開始傾斜。特別是在我自己的茅屋被秋風刮破,夜間躺在床上仰望滿天繁星時,便覺得杜甫離我更近。后來選擇杜甫為主要研究對象,那段生活經歷便是內在的原因。 中華讀書報:您在1991年決定著手撰寫《杜甫評傳》時,已有三本同名著作問世。尤其是陳貽焮先生的巨著。在這種情況下,您的寫作有壓力嗎?您認為是否還有很大的空間可以闡發? 莫礪鋒:客觀上說,《杜甫評傳》并非我自己的選題。當時南大校長匡亞明先生主編《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選目中有杜甫。起初約了外校的一位學者,后來因故爽約,匡老便在本校教師中物色撰稿人選,那時正任叢書副主編的周勛初先生提議讓我來寫。我本來熱愛杜甫,很愿意借此機會向杜甫致敬,便接受了任務。我認真讀過所有相關著作,其中當然包括陳貽焮先生的同題巨著。壓力是有,但壓力其實也是動力,那會提醒我一定要付出加倍的努力。說到闡發的空間,主要在于我的《杜甫評傳》屬于《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我必須格外注重對杜甫思想意義的闡發。我在主觀上是朝這個方向努力的,至于有沒有實現,那是另一個問題了。 中華讀書報:聽說您在寫作時,居然有一次夢到了杜甫,可見您的創作投入與癡迷。想知道您的創作狀態。 莫礪鋒:杜甫經常走進后人的夢境。唐人韓愈詩中說:“夜夢多見之,晝思反微茫。”清初的王嗣奭也曾夢見杜甫,醒來后寫詩說“我公號詩圣”。我寫《杜甫評傳》時趕得較緊,日夜都在思考杜甫,便在夢中見到了杜甫,他的模樣就像蔣兆和畫的杜甫像,語音則是濃重的河南口音。可惜那樣的機會僅有一次,借用孔子的話說:“久矣吾不復夢見杜公!” 中華讀書報:您認為杜甫在儒學的發展史中起到重要作用,甚至統計過杜詩中用到“儒”字有45次,其中有44次是在“儒家”的意義上用的,杜甫對儒學思想的最大貢獻是什么? 莫礪鋒:我認為杜甫對儒學的最大貢獻有三點:一是用實踐行為達到了儒學所追求的境界,包括仁愛思想和人格精神,從而證實了“人皆可以為堯舜”的命題;二是把儒家仁愛思想的施予對象從人類擴大到宇宙中的一切生命,從而成為宋儒“民胞物與”精神的先驅;三是用精美絕倫的詩歌語言對儒學精神進行最生動的闡釋,從而為弘揚儒學開創了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有效途徑。 中華讀書報:您認為哪些杜詩是被大家忽略了?能否舉例說明,應該如何重新認識這些詩的價值? 莫礪鋒:杜詩選本很多,像山東大學選本與鄧魁英、聶石樵選本都選得很好,但是仍有一些重要作品被大家忽略。我與弟子童強教授合作編選了一本《杜甫詩選》,2018年已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與上述兩種選本相比,我們的選本中增加了一些作品,主要可分兩類:一類是因思想傾向的因素長期不受重視,例如《投贈哥舒開府翰二十韻》《哀王孫》。另一類是因詩體、風格的因素而被忽視,例如七排《題鄭十八著作丈》與五古《火》,具體的分析可見該書。 中華讀書報:您認為自己所寫的《杜甫評傳》,在同類著作中有什么特色? 莫礪鋒:要說有什么特色的話,那就是我的《杜甫評傳》是《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的一種,它更重視杜甫作為思想家的重要意義。換句話說,我既把杜甫當作偉大的詩人,又把他當作偉大的思想家,在論述其詩歌成就及創作過程的同時,也對其人生哲學、政治思想及美學思想進行探討。 中華讀書報:《漫話東坡》被您稱作“非驢非馬的狀態,完全是有意為之”。您寫慣了學術論著,在這本書中有意避免再寫成嚴肅的專著,是否在寫作時格外放得開?完成后您覺得滿意嗎? 莫礪鋒:我熱愛東坡,我曾寫過十多篇有關東坡的學術論文,都是相當嚴肅的。《漫活東坡》不同,它是一本普及讀物,不能像論文那樣來寫,否則有誰會讀呢?但是我一向反對在普及讀物中對古人進行“戲說”,那樣會歪曲古人的形象與精神,最終誤導讀者。所以我既想保持嚴肅認真的學術精神,又想采取輕松活潑的語言形式,結果便寫成這個樣子。我寫本書是很放得開的,因為我并不追求深度,也不追求創新,我只想與讀者朋友談談我心中的東坡,只想寫成一本“漫話”性質的書。我自己對此書還是比較滿意的,因為它基本做到了“無一事無出處”,不像林語堂的《蘇東坡傳》那樣有較多的想象和“戲說”(比如東坡對堂妹小二娘的“愛情”,以及東坡練習“瑜珈功”等)。 中華讀書報:您寫《杜甫評傳》《朱熹文學研究》《漫話東坡》等著作,在選擇傳主、寫作特點上有何共同之處? 莫礪鋒:傳主當然必須是我熱愛的人物,這樣我才有寫作的動力。尤其像《漫話東坡》,寫成后又不算“學術成果”,甚至從未填進南大的工作量考核表中,而寫作所費的心力并不亞于一本學術專著。比如為了弄清到底是誰最早把“韓海蘇潮”這句話變成“蘇海韓潮”,我便在香港浸會大學的圖書館里鉆了整整三天。如非熱愛傳主,何必自討苦吃?至于寫作特點,只能說是實事求是的精神,至少我本人是以此為努力目標的。 “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 中華讀書報:您的學術研究,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在此背景下,您愿意結合自己的學術研究,談談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的發展變化嗎?您從事古代文學研究幾十年,中間有過怎樣的變化? 莫礪鋒:我覺得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界四十年來的最大變化就是實證性研究,包括文獻整理與史實考據都得到加強,而且成績喜人。而以前那種“以論帶史”的宏觀概論式研究比較少見了。我本人的研究路數沒有太大的變化,要說有的話,那就是近十年來比較重視學術普及工作,撰寫普及讀物,進行公益講座,幾乎占了我一半的時間和精力。 中華讀書報:您曾在一次演講中,提到讀詩的境界。比如讀《離騷》,“讀得淚如傾盆雨,衣服都打濕了,才真正懂《離騷》”。通俗意義上,我們常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但是好像也還不能達到這種境界。感覺您是“感同身受”才有深刻的體會——如何讀詩,能否談談您的體會? 莫礪鋒:那句話是引用古人之言,當然我也同意。這與我對閱讀古典詩歌的態度有關。我認為讀詩的最高境界是讀人,是透過文本走近古代詩人,傾聽他們的心聲,感受他們的心跳,從而在人生觀或人格精神上接受熏陶。中國人評價詩人,一向人文并重,凡是流傳千古的一流詩人,一定具有一流的人品,否則再有才華也會被歷史淘汰。我曾在《詩意人生》這本小書中介紹了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六位大詩人,我認為閱讀他們的作品,應該達到這種境界,才能做到尚友古人,從而真正獲得裨益。 中華讀書報:研究古典文學,最要緊的是什么?您曾經提到,“只要能解決問題,運用任何方法都是可以的。方法的價值在于解決問題……”,但是學術界仍不乏“花拳繡腿”等不良風氣。如何減少類似現象,您有何建議?南大的古代文學學科建設也非常出色,是否可以歸納幾點經驗? 莫礪鋒:我覺得最要緊的有兩點:一是在整體目標上要有古為今用的價值導向,研究古典文學是為了推進傳統文化的傳承和弘揚,不應自我局限在象牙塔內;二是在做具體課題時要有為學術而學術的精神,要實事求是,言必有據,要坐得住冷板凳,切忌追求轟動效應。我說的“花拳繡腿”是指如下的學術現象,有些論著滿紙新名詞,其實只是胡亂貼上的標箋。注釋則引用許多外文著作,但往往文不對題,甚至是“偽引”。這樣的論著讀來不知所云,細究也沒干貨,只能說是花拳繡腿。如何減少此類現象,需要從兩方面入手。學界自身應該訴諸學術良知,加強學術自律。管理部門應該改革只重論文數量、只重刊物檔次的評價標準,并將評價權力交還給學術共同體。南大古代文學學科的總體學風比較端正,我們的經驗是努力繼承前輩學者的優良傳統,在學科內部確立符合學術精神的價值觀,盡量減少外部環境的干擾。 中華讀書報:拜讀了《浮生瑣憶》和《師友雜記》(《莫礪鋒文集》(卷十),非常感動。看《離家》一章,竟也隨著您一起,“淚珠涌進眼眶”;看《初戀》,心中也生出淡淡的悵惘;您對待疾病的坦然甚至幽默,對待師友的深情厚義,還有更多的內容,富于學理,又風趣幽默。您在寫某些回憶文章時,有沒有顧慮? 莫礪鋒:《浮生瑣憶》是我的回憶錄,它的寫作有點像受靈感驅動的文學書寫,但內容完全真實,決無半點虛構,也決不追求文采。北大未名網站上曾有匿名評論說此書“平靜,真實,而且瑣細”,我很滿意這個評價。《師友雜記》由一組短文組成,都是有感而發的心里話。我一向認為各行各業的從業者并無高低貴賤之分,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教師,又沒有什么高貴的身份要維護,寫寫回憶文章當然毫無顧慮。況且我寫的全是真人真事,正是它們構成了我的生命,正是它們為我的人生賦予意義,我很愿意坦率地向讀者介紹這些內容,就像與朋友談談家常一樣。 中華讀書報:在生活中,您是不是一位特別富有詩意、講究詩意的人?您崇尚怎樣的生活? 莫礪鋒:這要看怎樣定義“詩意”。我認為只要對庸俗卑微的生活環境實現某種程度的超越,便可說是詩意的生存。我曾在《詩意人生》中將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六人稱為詩意人生的典范,盡管他們的人生遭遇與作為相去甚遠,但正如孟子所說,“易地則皆然”。我本是個俗人,但我在農村的茅檐下結識了上述大詩人,他們在冥冥之中引導著我的人生軌跡。我讀古人的詩詞,總有一種似曾相識、同病相憐的感覺,看看他們是如何度過人生中的艱難困苦,體會他們面對艱難困苦的灑脫和尊嚴,使我深受啟發。我對詩意生存的理解有點像黃山谷所說的“不俗”:“視其平居,無以異于俗人,臨大節而不可奪,此不俗人也。”此外,我在日常生活中無論遇到什么情景,總會聯想到古典詩詞的名篇、名句,并在心中涵泳體會,那也是對詩意的追求。我崇尚的生活是物質上達到溫飽以上,精神上自由灑脫,此外別無他求。“既耕亦已種,時還讀我書”,此生足矣! (中華讀書報記者/舒晉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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