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不是治病醫學,而是生命成長系統 中國的醫學有相當完整的理論體系,與中國的文化是一體的,不是簡單治病的醫學,而是尊重、保護生命,讓生命健康成長的文化系統。 西醫是治病的科學,結果把中醫也當作治病,與西醫比治療效果。中醫是中國傳統的概念,而不是跟西醫相對立的。中醫的“中”是上中下之“中”,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20世紀末,世界衛生組織確立了一個重要的觀念上的變化,把人對病的關注轉移到生病人的關注上來。傳說名醫扁鵲也有很多明確的不治。面對很多人的理念,我提出了一個觀念:要為自己的感覺活著,而非為數據活著。一個人眼睛有疾,不是單純治療眼睛,而是去肝上找毛病,如果不是全面地去看待一個人,哪兒有病就治哪兒,同樣會淪為西醫對抗性的療法。如果中醫學離開了道的層面,也就變為了技藝。應當把一個人看成是一個整體,這就是所謂的“道”,而非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要從理念上去運用中醫之道,運用陰陽五行的秩序?!暗馈笔菤?,氣是物質。道是事物本來面目,不在萬物之外,也不在萬物之上。我們要尊重事物的本來面目,即它的本性。 中醫養生理論中最根本的一條是順其自然?!饵S帝內經·靈樞經·本神篇》里講:“故智者之養生也,必順四時而適寒暑,和喜怒而安居處,節陰陽而調剛柔。如是,則僻邪不至,長生久視?!敝嗅t強調天人相應、順時養生,根據陰陽五行、虛實寒熱等理論,使人體的五臟六腑與情志保持中正平和。中醫的草藥、蟲藥、礦物藥皆來自于自然,也非常注重四季、時辰、氣候的特點,因人、因時、因地制宜。順其自然的養生理念也強調不能過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呂氏春秋·孟春紀·重己》指出:“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達乎性命之情也。不達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何謂“性命之情”?《呂氏春秋·孟春紀·本生》指出:“人之性壽,物者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非所以性養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彼酝颉昂裆倍昂ι薄N覀儸F在最大的問題就是不明死生之分,太看重自己的身體了,拼命地補養,反倒害了“生”。 中醫作為技藝的一部分,也是在整體中華傳統精神下去治療疾病的。它不是一個單純的治療醫師。應該把中醫的稱呼改回20世紀30年代對它的稱呼:國醫。20世紀30年代我們對自己國家的文化都加上了一個“國”字,我們的繪畫叫“國畫”,我們的武術叫“國術”,我們的語文叫“國文”,我們的歷史叫“國史”,中醫叫“國醫”。為什么要把中醫改回“國醫”呢?因為這樣才可以讓中醫本來的含義得到彰顯。現在常常將西醫與中醫對比,西醫是治療醫學;中醫不是,中醫是在中國整體文化下呈現道的一種技藝。中醫本來有幾個很明確的概念。中醫“中”的含義即上、中、下的“中”。歷史上就有這種說法,“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中醫是治人的,而不是治國、治病的。中醫治療的是作為一個整體的人,而不僅僅是治病,下醫才是治病的。同時,把握了醫道的精髓不僅可以去治病、治人,也可以去治國。中醫的原本含義與現今的含義大不相同,如今學了醫就只能去看病。宋代政治家、文學家范仲淹曾說:“能及小大生民者,固惟相為然。既不可得矣,夫能行救人利物之心者,莫如良醫。果能為良醫也,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民之厄,中以保身長全。在下而能及小大生民者,舍夫良醫,則未之有也?!保ā赌芨凝S漫錄·記事》)。良相是治國的,良醫是治人的,但治國、治人、治病的道理是相通的。所以宋代大文豪蘇東坡說:“物一理也,通其意則無適而不可。分科而醫,醫之衰也”(《東坡題跋·跋君謨飛白》)。只要把握道的根本精神,運用到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的。 中醫的第一個概念,即中醫治人。第一個概念來源于上醫、中醫、下醫的區分:上醫治國,中醫治人,下醫治病。我們首先要搞清楚中醫是治人的,不是治病的。可是目前許多中醫的概念不是治人而是治病,而這個理念與世界衛生組織在20世紀就提出來的一個理念是完全吻合的。世界衛生組織肯定了傳統醫學的合理性,承認了它的科學性,并且提出來要對人生的病的重視轉移到對生病的人的重視,這個概念是符合我們傳統中醫的概念,治人而不是治病。所以我們要關注不是人生的病,而是生病的人,這樣中醫的精神才能彰顯。 中醫的第二個概念是什么呢?《漢書·藝文志·方技略》中有一句話:“有病不治,常得中醫。”有病不治,才能得到中醫。據《黃帝內經·素問·四氣調神大論》記載,“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有病不治,就是說不治已病。因此,中醫不是治已病的,是治未病的。治未病,也就是讓每個人都能夠保持身心的健康。歷史上曾流傳這樣一個故事:魏文王問扁鵲:“你們兄弟三人,都精于醫術,到底哪一位最好呢?”扁鵲答:“我大哥醫術最好,二哥次之,我最差?!蔽耐踉賳枺骸澳敲礊槭裁茨阕畛雒??”扁鵲答道:“我大哥治病,是治未病的,所以他的名氣無法傳出去,只有我們家的人才知道。我二哥治將病的,大家以為他只能治小病,所以他的名氣只能在鄉里流傳。而我是治已病的,我治好了很多病危的人,大家自然以為我的醫術高明,因此只有我名聲大振。”所以中醫是“不治已病治未病”的,不要等到有病了再去治,最好還是不要生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這個理念也與世界衛生組織在20世紀提出的把預防放在重要位置的理念相符。等到有病才去治就不是中醫了。所以中醫的第二個概念是:有病不治,常得中醫。中醫的重點是治未病,也可以說是養生。 第三個概念:不服藥為中醫。我們現在有人聽了也許會覺得是天方夜譚,可是這恰恰是中醫的靈魂。對于清代學者錢大昭在《漢書辨疑》注釋《漢書·藝文志·方技略》中的諺語“有病不治,常得中醫”時說:“今吳人猶云‘不服藥為中醫’”。中醫不是以服藥為主的理念可能在清代相當盛行,強調了人體具有自主恢復和痊愈的組織及能力,要充分發揮人自身的能力,而不是依靠藥。這也是世界衛生組織最新提出來的理念之一。曾國藩的兒子身體比較虛弱,他在家書里告訴兒子:“治心病以‘廣大’二字為藥。治身病要以‘不藥’二字為藥?!彼自捳f,“是藥三分毒”,能不用藥就不用,藥總有一個偏性,偏了反而是損害身體,更不要說那些化學藥劑了,所以能夠不服藥最好,服藥是不得已,而且一定要針對病情,否則的話是以毒濟毒,反而更加糟糕。現在中草藥生長的環境、氣候、種植以及炮制辦法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療效一定也有變化。中草藥和萬物都是秉天地之靈氣而生,氣是相通的,可以說萬物各秉一氣,人秉的是全氣,所以在運用這些中草藥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它的屬性。另外現在很多草藥是人工種植的,可能失去了某些天然的東西,或者又增加了某些原來所沒有的東西,這也值得注意。因為生活不規律虧了哪一個,那么要用哪一個來補,如果整體不缺,身體挺好,卻一天到晚吃營養品,就像在吃毒品,說不定會損害身體。中醫強調藥食同源,如果我們平時吃的食品能夠維持我們的身體,就沒有必要再去吃藥。中醫治療都是通過飲食來調理身體;飲食調理沒有效果,再加上一點帶有特別偏性的藥材來治病。 總的來講,中醫并不是一定強調用藥甚至用方來治理。藥和方本來也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中藥是通過藥方把不同的藥物配合起來治療。我覺得服藥不應該成為中醫的一個主流。中醫最主流的應該是通過自身的調理、飲食作息的調理、整個生活規律的調理,來平衡體內的營養,調動自身的修復能力。再好的醫生也可能在用藥過程中產生偏差,這會導致病情加重甚至死亡。因此,用藥要慎重,能不服藥就不用?,F在流行的自然療法流派有七項原則,其中一個原則,即能不動手術的盡量不動手術,能不吃藥的盡量不吃,要調動人體自身的修復能力。其實,在中醫里早就有這樣的理念了。但凡事都不能絕對化,需要用藥時還是要用藥,但不能依賴藥物,藥只是起輔助作用的。中醫的核心是“中和”。人體只有達到“中和”才能保持健康,才能消滅身體的疾病。任何疾病的根源就在于身體上的陰陽不調、五行失序,調理的最終目的是要讓陰陽、五行和諧,因為生命因和而生。那么怎樣維持生命力呢?也是要靠和。國醫用“中”的概念來調整人體各種的不平衡、不中正、不平和。生命因中正和平而產生、延續是中醫最核心的價值觀、思維方式。怎樣來保持身體健康呢?《黃帝內經》一書幾乎已經告訴我們全部的答案了:“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黃帝內經·素問·上古天真論》)。我們不要違背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規律,要順應自然。 “和于術數”,即要選擇保養身心的好方法,要有正確的理念去指導養生?!侗阕印O言》中有一句話:“(故曰)非長生難也,聞道難也;非聞道難也,行之難也;非行之難也,終之難也。”其大意是講,不是說養生很難,要懂得養生的道理很難;不是說聽到養生的道理很難,而是正確地實踐很難;要按照道理去做一做也不難,難的是能夠堅持到底。葛洪這幾句話值得我們思考,術數里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胡亂養生。 大醫精誠 大醫精誠這個概念就是說,作為一個醫者,他要有精和誠這兩個方面,精就是指技藝精深,誠就是指心底的誠信、誠懇,或者是靜。人們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認為醫這一職業是一個仁者的職業,對于來求治的病人要懷有一種仁愛之心,還要一視同仁。行醫被視為救世濟民的事業,而不是追求經濟效益的事情。經常強調醫生自身的道德修養,這對于他醫術來講是相輔相成的。道德品質高的醫生,即使在醫術上不如某些人,但是他在治療效果上會超過雖然有高深的醫術但品德不高尚的醫生,因為醫生和患者之間也需要心靈上的溝通。在現實生活中,如果你對一個醫生非常敬仰、信任,跟你對一個醫生存有疑慮、輕視相比,所起到的治療效果是不一樣的?,F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把醫療變成了一種產業,變成了一種市場經營的商品,追求的是經濟效益。為什么宋代的大哲學家范仲淹說“能及小大生民者,固惟相為然。既不可得矣,夫能行救人利物之心者,莫如良醫”(《能改齋漫錄·記事》)。因為他認為醫者和宰相的目的都是為了救世濟民。所以提升醫德是最重要的,這一點不僅僅是受儒家的影響,也受到佛教思想的影響。因為大醫精誠這個概念是唐代孫思邈提出來的,他在講到大醫精誠的時候,特別講到佛教的慈悲精神。所以一個醫者要具有一種仁心,這是一項仁者的事業,不應該把它當成謀生的經濟手段與商品。 儒家更推崇社會哲學,是一種人際關系的哲學;道家更注重人與自然的關系,我們可以稱它為一種自然的哲學;中國的佛教強調人身心的關系,也可以說是一種心靈的哲學、信仰的哲學。所以它們是相關聯的,相互促進的。道家也強調萬物一體,萬物都要同樣看待,不能夠分出高低貴賤,特別強調做人要淡泊名利。佛教更是追求一種慈悲心,把救度眾生放在第一位。藏醫從藏傳佛教這個角度來講,也把醫德放在第一位,他們把從醫的過程看作是一個修證精進的過程,并不是說這個醫生去信佛了,就另外去做一套修證,而是要看到,做醫生怎么樣治病人的病,對病人本身就沒有分別心,這就是一個修證的過程?,F在不光是醫生,各行各業都存在一個職業道德的問題,最核心的東西就是做人的基本道德。 《大醫精誠》原文 張湛曰:夫經方之難精,由來尚矣。今病有內同而外異,亦有內異而外同,故五臟六腑之盈虛,血脈榮衛之通塞,固非耳目之所察,必先診候以審之。而寸口關尺有浮沉弦緊之亂,俞穴流注有高下淺深之差,肌膚筋骨有厚薄剛柔之異,唯用心精微者,始可與言于茲矣。今以至精至微之事,求之于至粗至淺之思,豈不殆哉!若盈而益之,虛而損之,通而徹之,塞而壅之,寒而冷之,熱而溫之,是重加其疾而望其生,吾見其死矣。故醫方卜筮,藝能之難精者也。既非神授,何以得其幽微。世有愚者,讀方三年,便謂天下無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無方可用。故學者必須博極醫源,精勤不倦,不得道聽途說,而言醫道已了,深自誤哉。 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愿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后,自慮吉兇,護惜身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深心悽愴,勿避險巇,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工夫形跡之心。如此可為蒼生大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自古名賢治病,多用生命以濟危急,雖曰賤畜貴人,至于愛命,人畜一也。損彼益己,物情同患,況于人乎?夫殺生求生,去生更遠,吾今此方,所以不用生命為藥者,良由此也。 其虻蟲、水蛭之屬,市有先死者,則市而用之,不在此例。只如雞卵一物,以其混沌未分,必有大段要急之處,不得已隱忍而用之,能不用者,斯為大哲亦所不及也。其有患瘡痍下痢,臭穢不可瞻視,人所惡見者,但發慚愧、悽憐、憂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是吾之志也。 夫大醫之體,欲得澄神內視,望之儼然,寬裕汪汪,不皎不昧,省病診疾,至意深心,詳察形候,纖毫勿失,處判針藥,無得參差。雖曰病宜速救,要須臨事不惑,唯當審諦覃思,不得于性命之上,率爾自逞俊快,邀射名譽,甚不仁矣。又到病家,縱綺羅滿目,勿左右顧盼,絲竹湊耳,無得似有所娛,珍饈迭薦,食如無味,醽醁兼陳,看有若無。所以爾者,夫一人向隅,滿堂不樂,而況病人苦楚,不離斯須,而醫者安然歡娛,傲然自得,茲乃人神之所共恥,至人之所不為,斯蓋醫之本意也。 夫為醫之法,不得多語調笑,談謔喧嘩,道說是非,議論人物,衒耀聲名,訾毀諸醫,自矜己德。偶然治瘥一病,則昂頭戴面,而有自許之貌,謂天下無雙,此醫人之膏肓也。老君曰:人行陽德,人自報之;人行陰德,鬼神報之。人行陽惡,人自報之;人行陰惡,鬼神害之。尋此二途,陰陽報施豈誣也哉。所以醫人不得恃己所長,專心經略財物,但作救苦之心,于冥運道中,自感多福者耳。又不得以彼富貴,處以珍貴之藥,令彼難求,自炫功能,諒非忠恕之道。志存救濟,故亦曲碎論之。學者不可恥言之鄙俚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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