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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墓猖獗與文物流失這兩個問題，一直是中國文物考古界最老生常談的話題。 我們講過僅靠博物館資料自己摸索出千年古墓準確位置，只差一步就盜墓成功的民間奇人；也介紹過數千年來古今中外墓主人是如何用弩箭、毒氣、甚至炸藥等等陷阱對抗盜墓者的。 但在利益面前，盜墓賊行動的夸張與離譜，遠遠超出了普通人的想象。
中國最大的古墓是“秦公大墓” 其上有多達247個不同時期留下的盜洞 盜墓者一般最喜歡的就是墓穴中具有高價值的小物件。因為它們輕便，易于從狹窄的盜洞中攜帶出墓；又因為其體積較小，運輸及出售過程中容易掩人耳目，也比較好找買家。 所以一座大墓中，再怎么先先后后被盜，一般都會留下難以帶走的墓穴建筑結構、壁畫、棺槨（guǒ）等同樣具有高研究價值的文物。 但是，2006年初破獲的一起盜墓大案卻完全顛覆了我們的常識——盜墓團伙將一個重達27噸的石槨拆解并盜賣出境。由于主犯楊彬被捕后一直拒不交代關于此案的任何消息，公安機關聯手考古學家輾轉奮戰四年后才從美國追回這件頂級國寶。
曾被盜賣出境的唐代武惠妃石槨 石槨，是指一種石制的套在木棺外的外棺。棺槨在古代是死者身份與地位的象征，目前已發掘的數千座古墓中，出土有石槨的墓僅有22座。有發現石槨的墓主人，不是皇親貴族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重臣，這種文物是價值連城的。 敏銳地發現這座石槨的價值，果斷尋找好買家并以專業手法將其拆解打包盜賣出境的楊彬，顯然也是一個奇人。文物行業的專家戲稱其為“非正當專業人士”，而跟他接觸過的警察、律師也都斷定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智慧型罪犯。
被押解去指認盜墓現場的楊彬 誰也不會想到的是，楊彬與文物的“孽緣”起于他年輕時的攝影師工作。1986年，21歲的楊彬技校畢業后進入了西安電影制片廠擔任攝影師。好巧不巧彼時電影廠正在制作的就是一系列關于盜墓大案的片子——《東陵大盜》。 到1992年楊彬辭職下海做服裝生意，但對于文物的興趣卻越來越濃烈。三年后或許是由于過度沉迷文物收藏，楊彬的服裝店經營不善倒閉。各種因素交織影響下，這個曾經的文物收藏愛好者“走火入魔”了：他拉起一支小隊伍，開始研究起盜墓及倒賣文物的生意。
盜墓團伙頭目 楊彬 警方抓獲楊彬時發現，他的電腦和書柜中，國內出版的有分量的文物資料，很多都在這里分門別類地擺放著。其中甚至包括《唐研究》這種國際知名的專業學術刊物。 基于這些研究資料，他組織起的犯罪團伙不僅盜墓，還能夠自己做文物斷代及修復工作，因此在盜墓及倒賣文物這個地下圈子中也算是一號人物。在犯下盜賣唐石槨大案之前，他已經有了近十年的盜墓經驗。 2004年5月，楊彬一伙摸到了位于陜西西安市龐留村旁的一個無名古墓。用炸藥打開陵墓后，他們發現這個古墓在歷史上已經多次被盜，里面除了一座石棺槨之外已經空空如也。
根據此事改編的電影《長安道》中復原的古墓 一般的盜墓賊可能就此放棄，但深諳文物研究的楊彬察覺到了商機。石槨形制的復雜，上面各種裝飾的精美做工，還有墓穴內大量壁畫的存在都讓他感覺這不是一個一般的“無名古墓”。 他詳細地拍下了石槨及墓穴內壁的照片，出去后很快聯系到了“有眼力”的海外買家。此后的一年時間內，他們前后六次趁夜間通宵作業將石槨及幾幅較為完整的壁畫分批拆解并打包盜出。
曾為攝影師的楊彬有拍攝下“作業過程”的習慣 這些他自己硬盤中的照片后來也成為了協助警方破案的重要資料及對他的定罪證據 27噸重的石槨要運送出墓穴顯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上圖中楊彬拍攝的墓穴部分為進入主墓室的甬道，而圖中的繩子正是沿著他打開的盜洞懸吊下來，可以將人和石塊吊出。墓穴離地面有12米高，因此他們動用了七八輛車和起重吊機，將石槨拆分成31塊之多才分批吊運出去。 事后到現場進行保護性發掘及取證的考古學者不禁嘆服，楊彬開的這個垂直到達甬道口的盜洞計算得“堪稱完美”。而幾近完美的不僅是他的專業盜洞，作案過程中的人員調度、貨物運輸、保密工作……都顯示出他的經驗老到與狡猾。
墓穴盜洞 盜墓主犯楊彬拍攝 因為古墓位置臨近龐留村，附近的村民也都知道這里有一座高大的無名冢。機械操作及車輛的動靜很難不驚動村民，因此楊彬派出了一個“分隊”持刀棍盯住并恐嚇試圖上來查看的村民，又另外派幾個人盯梢當地的執法部門，只有稍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掩蓋盜洞并撤走一段時間后再來繼續。 就這樣，27噸重的31塊石槨部件被陸續轉移到他在廣州的“線人”手中，并經香港運抵美國古董商人手中。據稱這件國寶級別的石槨被他以100萬美元的價格賣出。 本來故事發展到這一步可能就結束了，這又是盜墓賊楊彬生命中平淡無奇的一次行動。因為倒賣文物罪講究人贓并獲，狡猾的楊彬只要悄無聲息地將文物出手，找不到明確證據的警方也很難抓住他的把柄。
盜墓團伙拆解石槨中 盜墓主犯楊彬拍攝 但轉機就出現在斜杠青年攝影師楊彬留下的照片上。 百密一疏的他不僅將大量自己盜賣的文物照片資料存在了硬盤上，還把其中一個硬盤連同自己的作案工具箱寄放在同行家里。 2006年，驚動全國的陜西呂氏家族盜墓案告破，盜墓賊呂富平、時永安等人被抓拿歸案。在時永安家中，警方搜查到了原屬于楊彬的一把土制獵槍、一堆用于爆破墓穴的雷管，還有最為關鍵的一個移動硬盤。
楊彬的涉案土制獵槍 這塊移動硬盤令現場的文物稽查大隊隊員們看得目瞪口呆。里面楊彬極其嚴謹地將自己拍攝的所有盜賣文物分成了124個文件夾，共計5232個文件詳細地記錄了他整個團隊的作案細節。 于是就在呂氏家族盜墓案告破的次日，楊彬也被逮捕并接受審訊調查。 這時又發生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小插曲：審訊當晚楊彬自己捅開手銬后逃脫了……半年后他才在深圳一個女友家再次被捕。然而被捕后楊彬認為只要不是人贓并獲自己就不會被判刑，因此拒絕承認任何盜墓行為。 陜西警方很快搜查到他的幾個藏匿處，并繳獲了一批他來不及出手的普通文物。這時他才被迫承認盜墓的犯罪事實，但依舊不肯透露任何關于石槨的信息——他很清楚，普通文物的盜賣最多判個幾年，但省級以上文物的盜賣是可能被判處死刑的。
楊彬的硬盤中已分門別類的文件夾 無奈之下，警方只能求助于文物部門。 陜西歷史博物館的師小群、陜西考古研究院的高明韜及文物鑒定處處長呼林貴等頂尖專家攜手警方開始就這照片尋找線索。最終，警方首先通過比對以往的被盜墓穴找到了龐留村旁的這個“無名古墓”。 隨后專家們進入墓穴進行了拍照取證，保護性發掘等工作。從里面殘存的蛛絲馬跡中考古人員發掘出“貞順”字樣的哀冊殘片，且接下來發掘出的一共9片殘文都一一對應上了《全唐書》中記載的“貞順皇后哀冊文”。 由此大家震驚地發現，這個一直不被重視的“無名古墓”正是史書上鼎鼎有名的唐玄宗武惠妃墓——即一直存在于各種傳說中的“敬陵”。（武惠妃是武則天的侄女，同時是楊貴妃的婆婆，死后被追封“貞順皇后”并厚葬于敬陵，就是此處）
墓穴中發現的盛唐時期壁畫 楊彬拍攝 在進墓穴調查期間又發生了另一個小插曲…… 考古所的專家第一次進入拍照時，發現還有一些盜墓團伙殘存的石槨碎塊及未被揭走的壁畫。然后楊彬的同伙就趁看守不備又進去盜取了最后的碎塊，還順手揭走了一幅胡人馴獅壁畫。 專家第二次進入墓穴后發現其“切割方法跟文物部門幾乎一模一樣”。
墓室內的壁畫 楊彬拍攝 2007年12月，密切關注文物市場的警方發現疑似被盜石槨在香港出現并被轉運到美國。 幸運的是考古學者們在墓穴內還是找到了一塊石槨頂部的部件，這是證明文物被盜來源的重要物證。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美利堅合眾國政府對舊石器時代到唐末的歸類考古材料以及至少250年以上的古跡雕塑和壁上藝術實施進口限制的諒解備忘錄》，美國古董商手上的石槨是不可能再賣得出手的國際公認走私品。 又經過了長達兩年多的斡旋，唐貞順皇后敬陵石槨最終在2010年被我們順利追回，經過數月的拼接修復后安放于陜西歷史博物館中。敬陵中被盜的5幅壁畫，也于2011年5月被從美國追回。
順利回歸后重裝中的石槨
展出中的石槨 至于還藏著諸多盜賣文物秘密不肯透露分毫的大盜楊彬，在2007年被判死刑，緩期兩年進行。文物部門也密切關注著他硬盤中的各種盜賣文物在國際市場上出現的消息。 一個擁有著專業考古、文物知識的人才，因為一念之差成為了盜賣走私國寶的罪人。實在讓人唏噓并感到遺憾。 借此事件也向中華大地上無數文化瑰寶的守護者們致敬。在反盜賣、做好文物保護及回流工作的道路上，我們仍任重而道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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