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趙永康《人文三瀘》連載35：五月初五話端陽

【2012年6月16日，瀘州市圖書館。】

五月初五話端陽

各位同學、各位朋友：

    今天，我講的題目是：五月初五話端陽。

“五月初五是端陽。”為什么叫端陽？端，初也。含有開始、第一的意思。五為陽數(shù)。所以，五月的第一個五日——五月初五叫做“端陽”。

農(nóng)歷（陰歷）以地支紀月。地支是一個由12個單字組成的數(shù)列，用來表示次序。具體說，就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正月建寅，二月卯，三月辰，四月巳，五月，是“午月”。因之，五月的第一個五日稱作“端午”。既是五月，又是五日，兩個“五”相重，所以又叫“重五”。“五”與“午”通假，端午也就是“端五”。

浴蘭節(jié)怎么變成了“端午節(jié)”？歷史上至少有8種不同的說法。除了說源于浴蘭節(jié)或者辟惡日以外，聞一多先生列舉101條有關記載，定論為龍的節(jié)日。說端午是長江下游和珠江流域地區(qū)的吳、越等以龍為圖騰的少數(shù)民族的祭祀日，龍舟競渡，便是他們這一節(jié)日祭祀活動的主要內容。又一種說法是，端午緊連夏至，相差多不過一兩天。夏至古為天中節(jié)。唐人韓鄂《歲華紀麗》說：夏至這天“日葉正陽，時當中夏。”太陽恰好位于天空視軌道正中，亦即黃道經(jīng)度九十度的位置，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他認為，端午節(jié)是由天中節(jié)演變而來。還有人說是為了紀念春秋時期冤死，化為江濤的吳國忠臣伍子胥；也有人說是為了紀念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終于雪報國仇的越王勾踐，還有人說是女兒節(jié)，等等。而在民間，卻普遍認為是是為了紀念在這天沉江殉國的愛國詩人屈原。

1937年，合江縣臨江場（今屬焦灘鄉(xiāng)）天旱，數(shù)月不雨。五月初四，喜雨突降，人們“整水”插秧，誤了端陽。官紳民人商議，把端陽改為五月十五。劃龍船，唱山歌、獅燈牛燈，“吼河鬧”，幾十年相沿至今，共慶升平。

端午節(jié)的民俗豐富而多彩。人們要吃粽子，飲雄黃酒。小兒不飲酒，就在額頭上用雄黃畫“王”字。佩帶五色布條拼合縫成、內貯香料的“香包”，或者干脆就把五色絲線纏在手臂上，讓蛟龍邪祟不敢近身。還要在大門上懸掛陳艾和菖蒲，驅除百病，避免兵災。姻親之間，要互相饋贈禮品，未婚的男方，要向女家送禮，叫做拜節(jié)。

    相傳端午這天百草皆藥，所以人們上山采藥，煎水沐浴，叫做“草頭方”。這天，癩蛤蟆特別珍貴，藥鋪重金收買，取蟾酥合藥。人們捕捉不到，就說是“癩疙寶躲端陽”去了。

凡有江河湖堰的地方，幾乎都要賽龍船。滿城空巷，盡日狂歡。瀘縣林坎（今德勝場）附近沒有大的水面，也要舉行象形性的化裝賽跑，叫做“劃旱龍船”。

關于龍舟競渡的起源，歷史上也是眾說紛紜。官修正史《隋書·地理志》說：

屈原以五月五日赴汨羅，土人追至洞庭，不見。湖大舡小，莫得濟者，乃歌曰：“何由得渡湖？”因爾鼓棹爭歸，競會亭上。習以相傳，為競渡之戲。其迅檝齊馳，棹歌亂響，喧振水陸。觀者如云。

瀘州地當長、沱兩江匯合之口。龍舟競渡歷史悠久，源遠流長。五百年前，就曾得到過明代第一才人楊慎（升庵）三次長歌題詠。規(guī)模宏大，冠甲全川。特別是早在1959年，就出現(xiàn)了以劉述鈔為領隊、女工徐清惠為隊長的女子龍舟隊，在風高浪急、波濤洶涌的長江上搶渡爭先。

    楊升庵詩的第一首、《競渡曲》：

江陽舊俗敬端陽，龍舟競渡江之傍。

已欣永日恣游戲，況兼細雨生微涼。

五龍青紅黃白黑，昂頭豎揚鬐翼。

奔電追風躍且鳴，擊汰沖波橫復直。

仿佛湖州張水嬉，想像習戰(zhàn)昆明池。

長年三老夸好手，觀者兩岸忘其疲。

露玠文身鳧雁浴，千橈百漿蚣蝑足。

蟻穴南柯檀伐槐，蝸廬左角蠻攻觸。

            君不見！

爭名爭利在市朝，相傾相奪不相饒。

收旗罷鼓各歸去，急流勇退同逍遙。

    借助于楊狀元的生花妙筆，我們仿佛聽到了龍舟上的鑼鼓聲和號子聲，看到了諸色龍船你追我趕，在兩岸人山人海的觀眾震天動地的吶喊喝彩聲中，擊浪沖波，你追我搶，逐電追風，搶渡對岸，像親臨其境一樣，看到了那場激動人心的競賽、表演。

    第二首、《競渡浪系三言》：

天中屆，      夏至天中節(jié)，

午節(jié)戾。      端午又降臨。

雨不雨，      說雨不像雨，

霽不霽。      欲晴未放晴。

扇涼颸，      扇子扇涼風，

消暑氣。      悠然消暑氣。

江之水，      浩浩湯湯長江水，

水無際。      極目無涯又無際。

橋橫霓，      浮橋波頭臥長虹，

樹如薺。      灌木成林密如薺。

玉洼菖，      碧玉一片綠菖蒲，

錦林麗。      錦繡成堆丹紅荔。

競龍舟，      隊隊龍舟競渡來，

蕩犀枻，      蘭槳快劃疾且迅。

殷雷鼓，      鑼鼓響連天，

浮云吹。      嗩吶吹入云。

汩齊出，      一齊蜂涌爭向前，

瀺灂揭。      掀翻浪花響如雨。

靄乃倡，      動地棹歌靄乃聲

于蔿繼。      百槳千橈齊唱起。

標爭奪，      恐后爭先競奪標，

纛相掣。      揮舞大旗相掩翳。

楚蔓姬，      蔓姝楚姬觀賽來，

巴妠妓。      伴得巴山如花女。

影照釵，      一任驕陽辣辣照銀釵，

沫濺袂。      忘卻浪遏飛花沾衣袂。

山凝紫，      煙光凝紫山色陰，

日映朱。      殘陽如血余暉里。

鱗霞穿，      天半鱗霞片片消，

蟾鉤綴。      一鉤蟾月凌空起。

樂無荒，      及時游樂樂莫荒，

倦而憩。      息鼓偃旗歸去也。

榜艛，      暫傍樓船寄中流，

泛容裔。      蕩漾飄浮煙波里。

矍爍翁，      矍爍老翁年古稀，

尚兒戲。      也共兒郎歡笑語。

效瑯玕，    步君金玉好文章，

卞浪系。      謬續(xù)鳳弦成浪系。

    第三首，《觀競渡》：

    雨涼翡翠藕花浮，風弄蜻蜓荇帶柔，云收蝃蝀（dì dōng）蘭漪溜。奪龍標，競舟，看猱兒爭勝誰休。剛過眼鶯花夢，早驚心桂秋，怎不教鶴發(fā)蒙頭。

    這說的是他個人的感受，我就不評說了。

龍舟競渡，前代瀘州稱為“龍舟會”，由各碼頭（袍哥堂口或行業(yè)公會)聯(lián)合主辦，會首（籌辦負責人）由各碼頭袍哥舵把子輪流充當。有時也由地方長官親自主持。民國年間，常年參賽的龍舟，多達15艘：

1、小青龍——小市回龍灣篾幫。船體青色，劃手青衣青褲；

    2、新白鶴龍——小市上碼頭。劃手白衣白褲，戴白帽，劃白槳，船身白鱗白甲，陽光下特別耀眼；

    3、張口巴龍——小市王爺廟碼頭。又名九道箍；

    4、鐵板龍——小市水淹土地碼頭；

    5、小墨龍——小北門捻匹幫。黑衣黑褲劃黑槳；

    6、大墨龍——大北門碼頭。船身墨，人衣黑，飛到江心象墨云；

    7、靖江龍——會津門小沙灣山貨幫。人強技精，藝高人膽大；

    8、老龍——東門口碼頭。船體鮮紅，劃手紅帽、紅衣、紅褲劃紅漿，行駛時兩面紅旗交叉揮舞；

    9、青龍——凝光門碼頭；

    10、煙竿斗斗——耳城碼頭。一片藍色，又名“十二葫蘆”；

11、金龍——澄溪口條木幫。金鱗金甲，金光耀眼，船行如風，宛如金光一道；

12、老白鶴龍——沙灣碼頭。劃手著半邊紅半邊白的服裝，行進中紅、白二旗交叉揮舞；

13、莧菜龍——血紅色。藍田壩金雞渡碼頭；

14、金角老龍——藍田壩上碼頭；

15、勝利龍——1945年輪船運輸業(yè)為慶祝抗戰(zhàn)勝利打造。

每年四月下旬，各龍舟就相繼下水游江，進行賽前練習。在悠揚的號子和鑼鼓聲中，喜氣洋洋地以每分鐘12—18橈左右的頻率，劃遍兩江四岸各碼頭。處處熱烈歡迎。

龍舟號子明快，悠揚，特別動聽。一人領唱，齊聲相和，每聲一撓，得心應手。

賽龍舟又稱“搶棹”。比賽形式有兩種：在河面較窄的地方，是順流競速；在瀘州、合江、秭歸這樣波濤洶涌、風高浪急的長江上，則是橫流競渡。以最先到達終點（劃過對岸）并且奪得岸上竿頭上懸掛的紅旗、錦標或其它彩物者為勝，

賽前，各龍舟一字排列江邊，船頭指向對岸，但聽岸上三聲炮響，爭先駛向江心。健兒們以旗為眼，以鼓為令，高喊號子，一聲一橈，斬浪劈波，搶渡對岸。船上彩旗飛舞，鑼鼓掀天。夾岸人山人海，吶喊助威，與龍船上震天價的鑼鼓聲和號子聲交織在一起，喧天動地。為了增加歡樂氣氛，主辦者還在江中投擲若干活鵝、鴨和“豬尿泡”，聽人泅水逮捉，叫做“搶彩”。有錢人士，租賃船舟扎成彩船，在江心觀賞取樂，叫做“飄江”。

觀競渡（乾隆三希堂御覽）

龍舟健兒，主要是被稱為“長年三老”的船工水手，個個身強力壯，長年出沒波濤里，白晝攤錢白浪中。哥老會出面，招之即來。一只龍舟，幾十條好漢，最風光莫過“踩龍頭”，站立船頭，一手扶倚龍首，一手揮舞旗幟指引航向，口中大聲吶喊。船近對岸，騰空飛躍上岸，奔跑奪標。例由精明強悍，反應靈活，而且善于騰躍、奔跑，能夠正確、果斷地及時處置上岸奪標過程中的種種猝發(fā)事件，包括與他人搶奪錦標，直至大打出手的袍哥充任。光緒年間，瀘州東門口富家子弟林某，不是袍哥，死皮賴臉，要為“老龍”踩龍頭。先出3000兩白銀“進步”（參加袍哥），好說歹說，得以如愿。當年大敗虧輸歸來。第二年還想再踩，自愿再“表現(xiàn)”（捐獻）5000兩白銀，可堂口上怎么也不肯了。

辛亥革命烈士佘英，是小市上碼頭義字袍哥大爺，連年為“新白鶴龍”踩龍頭。1904年，船近岸邊，這好漢飛躍上岸，著地時重重地踩落在銹鐵釘上，血流如注，心痛欲裂，繼續(xù)飛奔100余步，硬是先于對手半步，搶到了大紅錦標，為堂口贏得光榮。他自己，也因此更加贏得四方袍哥（會黨）的尊崇鼎敬。

瀘州城龍舟競渡的航線有三條，隨機選用：

1、澄溪口上方——烙鍋石。烙鍋石波惡渦詭，稍一不慎，

即有覆舟之虞；

2、馬溪溝——二郎灘；

3、寶來橋——茜草壩。

文化大革命前，瀘州的龍舟競渡年年舉行。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劉育仁同志為市長的瀘州市人民政府，又幾度重新舉辦。官民同慶，鼓樂喧天。副市長唐寧，甚至親自參加比賽。

當然，也有人說賽龍舟既費人力又花錢，鬧不好還要淹死人，應當嚴加禁止。宋太祖趙匡胤，明令禁止西川競渡；浙江地方官黃東發(fā)，干脆拆除龍舟，一口氣就拆了300艘。明代特務機關錦衣衛(wèi)害怕老百姓聚眾造反，在南昌把組織者都抓來殺了。然而禁者自禁，劃者自劃。怎么也禁止不住。為什么？白居易說得好：“競渡相傳為汨羅，不能止遏意無它。自經(jīng)放逐來憔悴，能校靈均死幾多！”倒是寫《岳陽樓記》的那個范仲淹高明，災荒年在西湖上連日縱民競渡，大劃龍船，吸引富人消費，“斂有余之財以濟貧者”，賑救春荒，官民皆大歡喜。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韓國說端午是他們的節(jié)日；賽龍舟是他們的江陵祭，獲聯(lián)合國認定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樂山的龍舟賽出了知名度，搞活了旅游，還招徠了眾多的客商，僅摩托羅拉一戶，投資就是好幾十個億。樂山賽龍舟，只是在緩緩的平水里順流競速，瀘州的龍舟，在波浪滔天的千米江面上搶渡爭先，電掣風馳，遠比樂山精彩。樂山賽龍舟，把經(jīng)濟搞活了。我們?yōu)o州，難道不可以比他們搞得更好么！

同志們，朋友們：

書生清議，或失偏頗。謝謝大家。再見。

二零一二年六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