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母親的記憶】拾 糞

【母親的記憶】拾 糞

文 ︱ 辛  克

農(nóng)歷十一月的渭北旱塬已經(jīng)進入隆冬，田里的麥苗被裹上了了厚厚的一層霜凍，腳踩在上面，全是滋啦滋啦的清脆聲，狗娃七十歲的老爹已經(jīng)天不亮就在村子轉(zhuǎn)悠了。腳上穿的老棉鞋，兩個大腳趾頭已經(jīng)明晃晃地伸在外面，緬襠褲松松垮垮地在腰間系著，老漢上身依然是穿了有些年頭的梆梆棉襖，縫縫補補不下身，光是大大小小的補丁就有十幾塊！這也沒辦法，全家老小十來口人，哪里有閑錢給自己置辦一身新衣服，再者說了，這么大的年紀了，只要能蔽體，穿什么都無所謂！村子里和自己一般大小的老人都是這個樣子，誰還笑話誰？

老漢是早上六點左右就出門的，這個天兒著實冷的害怕，盡管頭上戴了氈帽，刀子似的西北風還是會從脖頸，脊背上都是一陣陣的發(fā)冷！天還沒有完全大亮，村子里幾乎見不到人影，家家戶戶的大公雞卻是叫個不停，這讓想要多睡一會的老漢再也睡不住了。昨晚掛了一夜的西北風，估計在路上拾糞的人不多，就連早上這么冷的天，村子最勤快的玉娃他娘可能都在熱炕上睡著哩。老漢想來想去索性起床，“砍柴要趁早，拾糞要趁巧”，這會還沒有人起床，自己第一個出現(xiàn)在村子的大路上，肯定會拾滿一籮筐的糞！老漢給老婆子交代了幾句，隨即走出了房門，墻旮旯的糞筐和鏟子冰的刺骨，老漢哈哈氣，兩片打手掌猛搓了一氣，跺跺腳，咳嗽幾聲，背上糞筐出門了！天色還是有些暗，老漢的眼睛卻是賊亮，村子的大路上看不見一個人影，這讓老漢心里暗暗驚喜，今天終于可以一個人把路上的糞全給撿了！這么想著，一雙眼睛不停地在路上搜尋著。村子這條南北路比較重要，從柳林下來的騾馬時不時會把糞便拉在路上，遇上這樣的天氣，糞便也被凍成了硬塊，鏟子好使，糞便也不臭，天亮前拾滿一筐就可以給生產(chǎn)隊上交換工分了！老漢年紀大了，一輩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背駝腰彎，生產(chǎn)隊的活已經(jīng)干不了，唯獨拾糞卻還可以換幾個工分，這讓老漢多少有些安慰！天色仍然沒有大亮，老漢卻能瞅見路上大大小小的糞便，昨夜來來回回的牲畜多了，從家里出來不到半小時，糞筐已經(jīng)過半，從村子往北面的柳林方向走，估計還會拾到更多！

大牲畜糞中，馬糞量最大，牛糞坨最大，騾子糞與馬糞相近，驢糞量最小。馬糞的形狀象中等偏小的山藥蛋，黃色，稍松散，拾起來方便；牛不僅個大體壯，拉的屎也與它的體型相匹配。牛糞外形呈寶塔狀，分上下幾層。色黃，質(zhì)地較松軟。拾的時候，最好用鐵锨抄底，連土帶糞一鍋端：驢糞形狀最小，色黑，接近正圓的雞蛋。而且質(zhì)地緊湊，外皮較硬，光滑，用一般的糞叉是拾不起來的，需要用手撿。不要小看驢糞蛋，一顆驢糞蛋，到秋天就是一碗糜米飯。老漢算是走運了，走出離村子二里地遠，糞筐就已經(jīng)裝的高壘，眼看著不遠處還有一堆堆的牛糞，老漢只能怨悔自己出來的時候沒有背上大背簍，這可以一次頂幾天的工分?。?/span>

狗娃他爹大步快走往家里趕，他要把這一筐糞倒下，然后再回來拾一趟！走在村子的大皂莢樹下的時候，平素最最不想見到的玉娃他娘拐著小腳，背著糞筐出現(xiàn)了！拾糞的見不得拾糞的，老漢沒有辦法避開了，心里的小九九看來只能落空。

“狗娃，你今早一哈把糞拾美了么！”

“噢，玉娃他娘，你也出來了！今早沒人，所以拾得多！我先回去，你慢慢拾”

老漢心里嘀咕著，一邊朝家里走著，玉娃他娘看見了自己從哪里回來的，她一準朝北走了，自己剛剛看好的牛糞保準會被這個小腳老婆拾掇的干干凈凈！老漢這么想著，越發(fā)氣惱自己沒有背上背簍，要不然這會自己已經(jīng)裝滿了背簍往回走，即使碰上這個小腳老婆也是不用回避，現(xiàn)在倒好，自己想的已經(jīng)被玉娃他娘拾了，還能在哪天再碰到這么好的機會？

狗娃爹回到家，糞筐里滿滿的糞全部倒在后院的桐樹下面，屋子里人還沒有起來，老婆子卻是已經(jīng)在廚房燒水做飯了，老漢尋思了一陣，又背著糞筐出門了！這一次，他要向南邊走，鳳翔到陳村的路上牲畜多，看看會不會碰上好運氣!老漢走出幾百米遠了，眼前還沒有發(fā)現(xiàn)一坨糞便，難不成這條路上已經(jīng)有人拾過了？老漢站在路邊，睜大眼睛往西面搜尋著，霧氣中影影綽綽的看見了戴著一頂狗皮帽子的身影，糞筐上系著一根紅色的布條。“唉，這不是貓娃他爸嗎？我就說沒有看到一坨屎，原來已經(jīng)被人家拾過了！今早真是撞上掃把星了！”老漢自言自語的嘟囔著，轉(zhuǎn)過身又準備往回走。迎面過來四五輛馬車，老漢大概認識，這應該是從北山那邊生產(chǎn)隊過來的，車上裝的應該是糧食！從北山到這里，少說也走了一個多小時的路了，騾子嘴里哈出的熱氣在早晨分外明顯，眼看著幾輛馬車從眼前過去了，前頭的騾子卻停了下來，尾巴忽地向上揚起，一團團冒著熱氣的糞便頃刻而下。后面的騾子似乎受了啟發(fā)，一個個撅起尾巴，一坨坨熱糞掉在地上。狗娃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這么好的運氣，不費吹灰之力就拾了半筐還在冒著熱氣的“寶貝”！盡管鏟子把一坨稀溜溜的糞便扣在了自己的衣服上，但這不足以影響他的心情，“來得早，真不如來的巧”，狗娃爹心里這么想著，嘴里又吼起了只會兩三句的秦腔。

“王朝馬漢喊一聲。莫呼威往后退,相爺把話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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