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祝其之盟 前500年,魯國和齊國舉行和談。在這之前,齊、魯兩國之間小摩擦不斷。中原雖以晉為盟主,齊國卻一直是個異數。自齊桓公首霸,齊國一舉奠定實力大國地位。不料曇花一現,盟主的接力棒自從被晉文公接過去之后,迄今一百四十多年,再未回到齊國手中。 齊國對晉國一直口服心不服,明里暗里總較著勁兒,不時也會組織起以齊國為中心的小圈子跟晉國對著干。齊國時不時欺負一下魯國,既出于追求現實利益,也多少有做給晉國看的意思。而魯國敢于反抗,則因為有晉國撐腰。 魯定公與齊景公在祝其會面,祝其又叫夾谷(地在今山東萊蕪),所以這次會面又名又稱夾谷會盟。魯定公的這次重大外交行動,以孔丘為相,具體事務由孔丘負責。“相”在春秋時期是個特別重要的概念,通常指某個重大事項具體事務的負責人。 作為國君出行的“相”非卿莫屬,在魯國則由“三桓”獨攬,因為魯國的卿皆由公族擔任,而魯自僖公以來權力一直集于“三桓”之手。孔丘能以庶姓居卿,是由于當時“三桓”中季氏的權力被其家臣陽虎掌握,此前不久陽虎由于叛亂外逃,孔子才有機會被破格使用。這是孔子政治生涯的最高峰,齊、魯祝其之會也是他在春秋國際政治舞臺上的首秀。 和談本身也是外交上的較量,齊國大夫犂彌因此試圖尋機打壓魯國,他對齊景公說:“孔丘知禮而無勇,如果讓萊地之人派兵劫持魯侯,魯國勢必將在盟會上讓步。”萊原本是夷人所建國家,其地在今山東煙臺一帶,六十七年前為齊所滅,萊人遷于郳地,也就是萊蕪(按《水經注》的說法,齊靈公滅萊國,萊夷流落夾谷,其地荒蕪,因此稱萊蕪)。 齊景公聽從犂彌的建議,指使萊夷攻擊魯定公的隊伍。孔丘知道這事出于齊侯指使,于是帶著魯侯后退,同時下令士兵反擊。他說:“兩國國君友好見面,而邊遠夷俘竟以武力相擾,這不是齊侯對待諸侯的態度。邊遠不圖中原,夷狄不亂華夏,俘虜不干盟會,武力不迫友好。不然,于神為不祥,于德為喪義,于民為失禮,一國之君必定不會做出這種事來。”齊侯聞言,立刻叫萊夷避讓。 訂立盟約時,齊國單方面宣布增加一項條款說:“齊軍出境,魯國須派甲車三百乘相從,此盟為證!”孔丘則讓大夫茲無還應對說:“只要齊國歸還所占魯國汶陽之地,則魯國愿供齊國之需,此盟為證!”汶陽是魯國舊地,但長期被齊國侵占。八十九年前鞌之戰齊國大敗,被迫將汶陽還給魯國,但沒過幾年晉國又強令魯國把汶陽還給齊國,魯國對此一直耿耿于懷。 盟約既立,齊景公設宴招待魯定公。國君之間相宴請,規格上自然不能馬虎,犧牲貢品、鐘鼓器樂之類不可或缺。孔丘對齊大夫梁丘據說:“您難道沒有聽說過齊、魯之間的舊典嗎?事情既然已經辦成,再設宴招待,就是增添國君的麻煩了。況且犧尊、象尊這類國君所用之酒器不出國門,鐘、磬之類的樂器不在野外合奏。祝其是草莽之地,不適合舉辦國宴。器具皆備,則不合于禮;潦草從事,則卑若秕稗。卑下則國君受辱,無禮則有損令名。您不妨多考慮考慮!享禮用以昭德,德之不昭,則不如無享。”宴會于是作罷。 2、墮三都 孔子十大弟子(孔門十哲)之一子路(仲由)此時擔任季氏之宰(即季孫氏家臣之長),他說服季孫氏、叔孫氏和孟孫氏(即魯之“三桓)各自將采邑拆毀。季孫氏的采邑是費(地在今山東費縣),叔孫氏的采邑是郈(地在今山東東平縣),孟孫氏的采邑是成(地在今山東寧陽縣)。 采邑是貴族大夫藉以取得世祿的封地,是他們最重要的資產,關鍵時刻還可以用來避難保命,子路毀棄三桓采邑之舉不啻虎口拔牙。不過三桓對此竟然都表示同意,叔孫氏甚至主動拆毀了自家的郈邑,這是為什么呢? 舞劇《孔子》三桓自魯閔公起逐漸把持魯國政壇,迄今已達一百六十余年。但凡想在魯國政壇有所作為者,無不以“強公室、去三桓”為根本主張,孔子及其弟子仲由(子路)也是這么想的,仲由并且這么做了。而三桓之所以同意自毀長城,則是由于他們各自的采邑也出了問題。三桓家族各自的宗主都在魯國朝廷擔任要職,終其一生都在從事國家層面的政治活動,家族內部事務都由家臣打理,這當中自然也包括對采邑的管理。貴族大夫家臣之長謂之“宰”,家有家宰,采邑遠在郊外,自然也有單獨的邑宰替其管理。久而久之,采邑的實際控制權漸次落入邑宰手中,采邑儼然成了由邑宰掌控的國中之國,甚至反過來威脅其真正的主人及大家族的整體利益。昭公十二年,季氏家族的新任宗主季平子不信任掌管費邑的家臣南蒯,南蒯忿而謀反,一度將自己掌管下的費邑并入齊國,季氏一族深受其苦。定公十年,叔孫氏的家臣侯犯占據郈邑,叔孫氏兩次圍攻都未能攻克。正因為這些因素,仲由(子路)才因勢利導提出毀棄三桓采邑之城并且得到各族宗主的應承。 墮三都發生在前498年冬。叔孫氏率先行動,拆除了郈邑。季氏正準備行動時,其家臣公山不狃聯合叔孫輒(叔孫氏家族的人)率費人反叛。當子路率人前往費邑實施破拆時,公山不狃卻帶了費邑的人反攻曲阜(魯國都城)。猝不及防之下,魯定公與三桓族長都進入季氏的宮室躲避,一行人都登上院內高臺察看形勢。費人轉攻季氏,打到了高臺下面,形勢一時岌岌可危。關鍵時刻,孔丘命令大夫申句須和樂頎率人從上往下發起攻擊,將費人擊退。此時曲阜城內的百姓們都發動起來追擊費人,打到姑蔑,這才將費人打敗。公山不狃和叔孫輒逃往齊國,費邑隨后被拆毀。孟孫氏的采邑在成,成宰公斂處父當然不愿成邑被毀,他勸告自家宗主孟孫說:“成邑地處魯國北境,如果成邑被毀,魯國都城的北門將直接面對齊國而無可防御。何況成邑是咱們孟氏家族的保障,失去了成邑,孟氏將無從立足。請主君裝作不知情,我將不會拆毀成邑。”于是孟氏采邑就在他們瞞天過海之下沒有拆除。《論語·陽貨篇》有一段記載,說是公山弗擾(也就是公山不狃)占據費邑以背叛季氏,他召孔子前去,孔子居然表示愿意。子路非常不爽,批評老師說:“難道無處可去嗎?何必要去公山氏那里呢?”孔子說:“你以為我老人家會白白過去聽他使喚嗎?只要有人肯用我,我就可以讓東周復興。”看來,孔子為了復興他心目中的周禮完全可以不顧一切呀!論語中的這段記載與《左傳》墮三都的記載截然相反,令人詫異。自古對此有各種解釋,也只不過各執各理、各說各話,信與不信其實都不重要了。此外,根據《論語》的記載,孔子之所以出來做官,正是出于季氏權臣陽虎的鼓動。《論語·陽貨篇》第一段記錄的便是這件事:陽貨想見孔子,孔子避而不見,陽貨就送了一只小豬給他。依禮,孔子需要登門拜謝,這樣兩人就可以見面。孔子依然不想與陽貨見面,就趁他不在家時登門表達了謝意,以為這樣就可以再次躲避。不料,兩人卻在路上不期而遇。陽貨地位高,招呼孔子說:“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孔子只好洗耳恭聽。陽貨說:“身懷本領卻聽任國家迷亂,可以稱得上'仁’嗎?”孔子回答說:“不能。”陽貨接著說:“想干一番事業卻又屢屢失去時機,可以稱得上'智’嗎?”孔子回答說:“不能。”陽貨最后說:“日月逝矣,歲不我與。”意思是時間一天天過去,歲月不等人啊,你還在等什么呢?孔子無言以對,只得老老實實回答:“好吧,我去做官吧。”于是出仕。 這樣看來,孔子之所以能夠登上魯國政壇,完全出于陽貨的舉薦。陽貨又名陽虎,季氏家臣。季氏掌握魯國政權,而陽貨又是季氏權臣,當季氏換新主(季桓子),陽貨趁其年幼而將其囚禁,挾幼主以替季氏執政,一度掌控魯國政權達三年之久,直至事敗被逐。陽貨離開魯國之后到了晉國,傾心輔佐晉國執政大夫趙鞅,使其雄霸一時。可見,陽貨此人雖貪圖權力,但卻也有過人的能力。扯遠了。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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