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忘了的，記起的（十）|| 顧鳴藝

忘了的，記起的（十）（長篇連載） 

文，圖：顧鳴藝

謎團 

在班里，我有個官職叫宣傳委員。管轄范圍是一塊大黑板，范圍不大卻屬中層干部。因此出板報時，自愿陪同的同學不少，其中就有陪我穿黑過田的戴惲。有他的陪伴我畫的人物，連老師都說，工人像工人，農民像農民。

可一些同學卻說壞人更像壞人。

我知道其中的原因，就是，當時周圍長得像壞人的比較多，好人卻鮮見。不過畫壞人更有趣，因為壞人生動，好人僵硬……

我每次出板報前，陪我的同學都說：

"酉吾瓦寧。"（先畫壞人）

他們一至推舉有這等榮幸的壞人，先于英雄來到黑色的板報上。

推舉的對像不會越出范圍，比如，班主住，體育老師，自命清高的女同學，最重要的是，經常把我們的秘密報告班主任的＂叛徒＂。這個范圍里的人，我盡量使他們比平時更"丑陋"地畏縮在黑板上。

畫得最多的是那個＂叛徒＂，只有他可以比所有＂壞人＂停留更長時間。因為古往今來，海內海外，對叛徒的口徑如此統一，即永不平反。當我畫他時，許多圍觀的同學，口徑統一地都指著黑板叫一聲：

"冊那娘……"（操你媽）

我們就用這種形式，每個禮拜開一次這樣的"聲討會"。可好景不長，謾罵聲聲，把要下班的班主任罵了回來。當她看到自己唾沫橫飛在黑板上的形像，先把嘴巴張得很大，然后又閉上嘴巴咬牙切齒。

一旁的同學們全部作鳥獸散，散去的鳥獸們把所有聲討聲全部留在我握著粉筆的手上，切齒間發出的聲音給予我迎頭痛擊："我要開除你……"

第二天當著全班的面，班主任隆重宣布開除我宣傳委員的決定。我從一個中層干部，變成一個普通群眾，管轄大大的黑板變成了小小的書包，自尊心遭受重創。

許多天里，我都悶悶不樂，覺得沒臉見人，更沒臉見我喜歡的，慧萍。

那些鳥獸們一臉無辜使我憤怒，班主任時常用脾睨的眼神看我，像在說："再叫你亂畫。"隨后又隆重了一次，重新宣布了新委員的誕生。聽到他的名字，我的心實在不甘，這家伙白毛女到是畫得很像，但就是把一個惡霸＂黃仕仁＂畫得很仁慈。我想，黃仕仁仁慈，那么白毛女的毛是怎么白的？

新委員出板報時，我總是徘徊左右，想看看畫成仁慈的黃仕仁是怎么成就白毛女的。那些四散的鳥獸們也回來了，他們都說黃仕仁還是你畫得壞。聽了鳥獸們的話，我多想再次拿起粉筆，把畫成仁慈的黃仕仁恢復他惡霸的頭銜，讓白毛女白得名正言順。還想爭取有一天把真正的惡霸通過我的手，再一次把他打倒在黑板報上。

可是，這個想法卻釀成一個詭異的幾十年都未解開的謎閉，正在快速向我靠攏，而我卻渾然不覺……

新委員畫了一黑板的好人后，拍著自己身上的灰塵，揚長而去，鳥獸們也隨之散盡。我低著頭，心有不甘地只能最后一個怏怏離去。卻沒意識到教室門沒關，只是百無聊賴地扒在走廊上，看地，看天，看怪云……

一陣風把躺在地上的樹葉吹得團團轉，把男同學扔在地上的紙飛機吹得又飛了起來。

打三毛球的同學，一頭的使出吃奶的力氣，球也打不過中場，風把沒關好的教室門甩得乓乓響。響聲提醒我出來時門沒關，我馬上返回去關門。不知什么原因，關門前我先走進空蕩蕩的教室，那塊黑色板報在沒有老師和同學的教室里，格外醒目。滿黑板的人們被畫得沒有好壞之分，并在呼呼的冷風伴奏下，演繹一場不分好壞的階級斗爭。

我害怕了，掉頭想跑，卻看見講臺前老師平時上課用的黑板空洞乏味。我呆看良久后，乏味中仿佛看出了許多味道。空洞里似有什么在舞動，風吹不停，他們舞而又舞，并越舞越真實。

是班主任在唾沫橫飛和咬牙齒間不停地來回在黑板二頭，是叛徒在獰笑，是報告我們抽煙得到老師贊許的女班長，捷報頻傳般地瞪著蜻蜓般的大眼睛在黑板上飛來飛去，還有很多，簡直罄竹難書……

沒想到，他們讓我思流湧動了。即然難書，那就畫，為什么不讓他們定格在正面黑板上＂群魔亂舞＂呢，我要讓所有人都來看看，這些人的嘴臉。

風把粉筆從講臺吹到地上，摔成了兩半。我撿起一半開始畫，先畫班主任。退遠看，她的形像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也用睥睨的眼神看，還說：

"再叫儂開寺我。"（再叫你開除我）

畫完叛徒后我也叫一聲：

"冊那娘。"（操你媽）

這個罵聲又像在罵自己，它讓我警醒。第二天，全班同學，特別是鳥獸們跟本不用猜，就知道是誰導演了這場群魔的舞蹈，辦公室里母親已經來到，五花八門的懲罰還會遠嗎……

真想感謝操你媽的＂叛徒＂，有時助你成功的不是朋友，而是＂敵人＂。我立刻擦掉黑板上的畫，改寫他們的名字，還用左手寫。我也不知道怎么想到用左手寫的。名字是手段，目的在每個人旁邊的括號里，比如，班主任（地主婆），潘降（叛徒），女班長（蜻蜓眼）諸如此類……

這時一陣風刮來一個鬼使神差，它差我在黑板上這樣，郭明毅（老油條），（郭明毅是我的大名，老油條是綽號）有綽號真好。就這樣，我從容地離開了＂案發現場。＂

第二天早晨的教室里，像個壓力鍋般地炸開了，很多同學輕聲念括號外，大聲念括號里，還嘻笑不止，再嘰嘰喳喳。

班主任又憤怒了，而且這次憤得非常怒，把臉怒成了S型，并大叫："都閉嘴。"然后一手插腰一手指著黑板做茶壺狀說：

"誰寫的，站出來，敢做就要敢承認，承認可以寬大。"

只要我不站出來肯定沒人站出來，我有些害怕了，但沒站出來，因為可以寬大，沒說不處理，父母懲罰時的哇哇叫聲歷歷在耳，他們把我牢牢地釘在了座位上。接著，老師說：

"查出來后果自負。"

班主任把兩只手放在背后，她要演＂女偵探＂了。

然后像個女公安一樣地說：

"黑板上有名字的站起來。"

聽到這句話，我的頭上立刻陰云密布，好像一場狂雨將要打在我頭上。接下來班主任一句話又像把陽光灑在我身上，她說：

"你們出去，你們被排除了。"

多么溫暖的話語，老師說得很少，在一樁離奇的事件發生后，她說了，把我說得害怕才下眉頭就喜上心頭……

以后許多天，老師就為那句話付出了代價，使她覺得是個失敗者，而且敗給了一個未成年的學生。上課時更加嚴肅，對犯了錯的學生的謾罵聲也升高了好幾度，但時間有限，因為我們小學畢業了。

最后一次告別班主任，她笑了。大概她已忘記那個事件了。也可能沒忘，因為她知道，那樁離奇的事件造成的謎困，將被我帶走。并將永不回頭……

話音剛落，有掌聲，不知道是不是對我已塵封三十年的謎困的忽然解開，表示驚訝還是驚喜。掌聲來自男同學，最響是汪玉豹。他大概羨慕我，一個惡作劇般的謎困解開后對我的驚奇和驚喜。感嘆命運對我情有獨衷，而對他毫不留情，使他把牢坐得無怨無悔。

女同學也感嘆，特別是女班長感嘆無比地說：

"儂伐窺為老油條。"（你不愧為老油條）

許多人大叫：

"為老油條干杯。"

叮當的碰杯聲，把一根油條碰得在油鍋里翻滾，并滾了很長時間，直到變了顏色，又脆又老時，老油條才誕生。而我們的音樂楊老師，這個過程中的什么給了她靈感，給我起了這個背了三十年，估計還要背下去的綽號，老油條呢……

（未完待續）

顧鳴藝, 六十年代生人，自由文學藝術工作者，主要從事繪畫與寫作。經歷了幾十年在孤獨中的堅持磨礪。終于在文學和繪畫領域露出尖尖角。

舉辦過繪畫雙人展另有文字發表多個公眾平臺，（另有詩歌和散文被中國最美詩歌和中國經典散文收入，并即將出版）為關注美文的讀者所接受和喜愛。現在非常熱衷于小說，詩歌以及散文的創作。

如今已是天命之年，因此有著豐富的經歷與內涵，文風注重樸實而厚重且符哲思。

如今獨處思考居多，希望寫出的作品有深度以及豐富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