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苗家故事：媽媽不哭（一）

小時候，總是想問媽媽，“您和父親是怎么認識的？”但緣于畏懼，總是沒敢開口。長大了以后，才知道是一個姨婆的撮合。

媽媽和奶奶出生在同一個苗寨，原本是同姓的姐妹，只是年紀相差較大。成了一家人之后，難免口舌之爭，記得小時候，大多數時間是在長輩的“掐架”聲中度過的。

母親：娉娉裊裊十三馀

爺爺奶奶生養了三子七女，爺爺說，孩子多了才能開墾更多的土地。所以，現在家里的土地很多，只是沒人去種了。爺爺75歲了，三年前，爺爺養的老水牛被賣掉，父親不希望他再種地了，人老了，應該在家安享晚年。但是，他不服輸。雖然沒了耕田犁地的水牛，但他還有鋤頭、鐮刀，還有堅實的臂膀和頑強的毅力，他準備和自己開墾的土地打一輩子交道。

爺爺：抗越自衛反擊戰民兵

父親賣掉爺爺的老水牛，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他叫大伯和叔叔一起勸說爺爺，讓他把水牛賣掉，因為那頭水牛的體型實在是太龐大了，連進圈門都成了困難，何況在地上行走、犁地。爺爺對牲口總是太好，每天清晨總要出門去割草，然后用鍘刀把帶著寒露的鮮草細細打碎。他總要守在圈門口，看著水牛把鮮草食入腹中，水牛時不時地打嗝兒發噯，爺爺也時不時地吧嗒吧嗒吸一把旱煙，他覺得很富足。

水牛

奶奶是干不動了，早年間的一次跌傷，使她左腿骨折，從此落下了病根。奶奶老是說，她的老寒腿很脆弱，簡單的磕磕碰碰都會出血，是烏黑的敗血。一次，奶奶下地割油菜花，拐杖碰到小腿，她的腿肚子污血直流。老人家也沒什么藥材，她每天去地里拾掇點罌粟葉子回來烘干，然后撒在傷口上，只是傷口遲遲不肯愈合。前年回家過年，看見她的傷口幾近流膿，露出白色的腿骨，她強忍著說不疼。第二天，我去鎮上趕集，給她帶回幾盒云南白藥膏，用了幾個星期，傷口才漸漸結痂愈合。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要下地干活，入山拾柴，磕碰總是難免的。每年回家過年，在火塘邊烤火時，看見奶奶的腿總是傷痕累累，閃閃的火光將這些傷痕照得特別透亮，也照著我眼里的淚珠。

奶奶（右四）

媽媽十七八歲的樣子就嫁給了父親，老一輩的人說，媽媽當時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美人，能歌善舞，勤勞樸實。在嫁給父親之前，聽說外公準備將媽媽許給三岔河的一戶人家，后來實地考察發現，那戶人家的光景實在太難了。那時父親剛中專畢業，在鄰村的一所小學教書，外公說，“那就嫁給那個教師吧！”父親是最后一個成家的男娃，成家之后，爺爺讓三兄弟把家分了，爺爺奶奶自然要和父親一起住，叔叔搬進了老茅房，爺爺和大伯一起新蓋了瓦房，最后只隔開一間給大伯居住。直到孫兒輩的出生，成長，各自又新起了樓房，修繕門庭。

作者的老家

為了蓋那間瓦房，小時候，家里曾操持過一口瓦窯，大伯和小叔都是嫻熟的泥瓦匠，他們對燒瓦的工藝熟稔于心。那口瓦窯，窯口緊挨著一個斜坡，窯肚飽滿空闊，可容納十余人。窯洞上方是一個兩尺見方的出煙口，每每燒窯時，滾滾的黑煙便從此直沖藍天。那時候，一窩子人在窯場前忙碌。小叔子持一把鋼叉，一個囫圇下去，再一個囫圇挑起，還泛著青的樹丫子便被火舌死死咬住。窯肚里的火越燒越旺，黑煙布滿整個天空。瓦片出窯的時候黑不溜秋的，泛著柴火的余溫，一口窯一次能出幾千塊瓦，能蓋一個小房子，小叔和大伯從泥土和柴火的溫度中吸取智慧，能將一口窯燒得純青，他們的瓦也漸漸為人所知。從選土、拉胚、制瓦、燒窯，全程依靠人力，小叔和大伯有一套制瓦的工具，制瓦時，輕輕轉動滾筒，在不斷的運動變化之中，瓦型就漸漸形成。如今，整個苗寨，沒人再住瓦房了，人們都迷上了鋼筋混凝土筑就的洋樓。前年，父親也推翻了老瓦房，瓦片被砸進車箱里，運到路邊壓馬路。

拉胚

燒瓦

媽媽嫁進門的時候，還有兩個待字的小姑子。媽媽說，她懷我的時候，還要下地干活，有一次全家下地除草，她幾次暈倒在地，可是爺爺奶奶不理解，要她堅持干活。終于等到了分娩，媽媽說，那時條件不好，坐月子的時候，偶爾會殺一只雞，可是全家人都在喝粥吃菜，她也不忍心一個人獨享，便會把雞肉分給兩個小姑子，寧愿自己少吃一點。我的出生，也讓媽媽操碎了心。由于小時候體弱多病，媽媽隔幾天就要背著我跑去學校，讓父親陪著一起去看病。由于經常打針，我曾一度站不起來，父親很擔心我的智力受到影響。

作者全家福（約拍攝于1996年）

作者小時候

索性還是長大了，由于自由放養慣了，我曾是出了名的孩子王，拆東家墻扒西家瓦，無所不能。進了中學，氣性收斂了許多，由于遺傳了媽媽的感性基因，天性較柔弱。初入中學時，我一度在被窩里慟哭過。那時中學設在鎮上，離家十馀公里，公路基本上是泥路，家庭稍好些的孩子，可以起自行車上學。那時候有輛自行車特別風光，像是地位和權力的象征。六年級下學年，父親為我買了一輛自行車，把我高興壞了，每天放學回家，都要先搗鼓自行車，修修這里，敲敲那里。我最喜歡雨后騎行，看著身后長長的車跡線，以及天邊絢麗的彩虹，四圍都是綠水青山，自行車在鄉間小道穿梭，我是無憂無慮的苗家少年。

自行車少年

作者家鄉

一條大河通往越南

月是故鄉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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