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姥姥一個積年寡婦，女婿狗兒接她到家中過活。她見女婿家里日子過得少吃沒喝，還要與老婆慪氣，便想出一個法子到城里賈府去打秋風。作者介紹劉姥姥時，只說：“劉姥姥乃是個久經世代的老寡婦，膝下又無子息，只靠兩畝薄田度日。如今女婿接了來養活，豈不愿意呢？遂一心一計，幫著女兒女婿過活。”寥寥數語，劉姥姥這個人物一下子就活了起來。 劉姥姥已是古稀老人，一般而言，女婿狗兒既然接了來養活，她只管照顧好外孫、外孫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盡了本分了。但劉姥姥不是，她主動想辦法替女婿分擔家累。她雖然對女婿說“咱們村莊人家兒，哪一個不是老老實實，守著多大碗兒吃多大的飯呢！”可是，她又說，某事在人，成事在天，她給女婿提及二十年沒走動過的賈府，說賈府的二太太（王夫人）的娘家，原是和狗兒的爺爺連過宗的，提議女婿進城去碰碰運氣，菩薩保佑，得些好處也未可知。 劉姥姥的方案提交了，馬上得到狗兒回應。但狗兒卻把進賈府的重任拜托給了劉姥姥。正如現在公司的最高管理者，中層處于工作積極，主動提出一個公關方案。方案得到了最高層的首肯，立馬就落實給提方案的中層去落實。可謂是雷厲風行了。劉姥姥無奈，只好道：“……舍著我這副老臉去碰碰，果然有好處，大家也有益。”  劉姥姥收拾了一番，次日天還未明就帶著板兒出門了。板兒，是劉姥姥的外孫，也是劉姥姥此次進賈府，最得手的一個道具，她一緊張，手足無措間，就會和板兒說話，甚至埋怨板兒沒用。其實，都是劉姥姥心中沒底，自己緊張的結果。 劉姥姥到了賈府大門前石獅子旁，大遠見那滿門口的轎馬，莊嚴隆重，她心里就慌了。便所措地撣撣衣服，龍龍頭發，然后囑咐板兒幾句話。而她自己卻緊張得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終于蹭上去問那守門者：“太爺們納福。” 眾人打量了一會兒，便問：“是那里來的？”劉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的。” 那些人聽了，過了半日方說道：“你遠遠的那墻畸角兒等著，一會子他們家里就有人出來。（實際是周瑞到南方收租子去了。）”內中有個年老的說道：“何苦誤他的事呢？”那老者向劉姥姥指了路，劉姥姥這才來到后街找到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幫助劉姥姥見到了賈府當家人王熙鳳。  劉姥姥在周瑞家的帶領下，終于來到賈府，最先見到平兒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只見周瑞家的說：“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叫“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體面的丫頭。 平兒讓劉姥姥和板兒上炕坐了。劉姥姥正心神不寧，只聽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很似打羅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鉈似的，不住地亂晃。劉姥姥正發呆時，陡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倒嚇得她不住地展眼兒。接著一連又是八九下，欲待問時，……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個婦人，衣裙窸窣，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又見三兩個婦人，都捧著大紅油漆盒進這邊來等候。聽得那邊說道“擺飯”，漸漸的人才散出去，只有伺候端菜的幾個人。半日鴉雀不聞。忽見兩個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擺列，仍是滿滿的魚肉，不過略動了幾樣。板兒一見就吵著要肉吃，劉姥姥打了他一巴掌。  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點手叫他。劉姥姥會意，便帶著板兒下炕。至堂屋中間，周瑞家的又和他咕唧了一會子，方蹭到這邊屋內。只見門外銅鉤上懸著大紅灑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條氈，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的靠背和一個引枕，鋪著金線閃的大坐褥，傍邊有銀唾盒。那鳳姐家常帶著紫貂昭君套，圍著那攢珠勒子，穿著桃紅灑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內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鐘兒。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那灰，慢慢道：“怎么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立在面前了，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滿面春風地問好，又嗔著周瑞家的：“怎么不早說！” 王熙鳳富貴人家的排場，大當家的威儀刻畫得淋漓盡致。劉姥姥一個鄉下婆子，哪里見過這樣隆重奢華的裝飾，鳳姐那樣一個天人一般的美人。她那里慢條斯理地吩咐，這邊劉姥姥已在地下拜了幾拜，慌慌地說：“問姑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姐，攙著不拜罷。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輩數兒，不敢稱呼。”  劉姥姥坐在炕上，板兒躲在身后。此時劉姥姥的老心臟一定是噗咚噗咚地跳得加速，板兒害羞地躲在姥姥身后，這樣一幅畫面，與華服玉容，端端正正坐著，手里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的鳳姐，該是一個多么鮮明的對比？ 鳳姐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嫌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里沒人似的。”劉姥姥急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到這里，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瞧著也不象。”這段對話聽得讓人心酸。王熙鳳完全是外交語言，說的都是即占理兒，又漂亮的面子話。而劉姥姥說的卻是實打實的心里話。人窮了，就是親戚間走動走動，也是要省儉著的。更何況他們根本就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上上輩人的連宗“親”。確實，劉姥姥在賈府門口，就受了戲弄，若不是那位老者，她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等到去了南方收租子的周瑞。 而王熙鳳卻笑道：“這話沒的叫人惡心。不過托賴著祖父的虛名，作個窮官兒罷了，誰家有什么？不過也是個空架子。俗語說的好，‘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呢，何況你我。”說著又叫周瑞家的去回太太（王夫人）。劉姥姥是連著王夫人娘家親戚來賈府打秋風的，自然要請示王夫人了。王熙鳳，年紀雖輕，做起事來卻是滴水不漏，她能夠得賈母寵她三分，慈祥地稱她“鳳辣子”，也是她自己贏得的榮耀。  這里鳳姐叫人抓了些果子給板兒吃，問了幾句閑話，……周瑞家的回來，向鳳姐道：太太說：“今日不得閑兒，二奶奶陪著也是一樣，多謝費心想著。要是白來逛逛呢便罷；有什么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 劉姥姥道：“也沒甚的說，不過來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們的情分。” 周瑞家的這邊著急，忙道：“沒有什么說的便罷；要有話，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樣兒的。”一面說一面遞了個眼色兒。劉姥姥會意，未語先紅了臉。待要不說，今日所為何來？只得勉強說道：“論今日初次見，原不該說的，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里來，少不得說了，……。 這里且看王熙鳳在給劉姥姥銀子之前，是怎么說： “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了。論起親戚來，原該不等上門就有照應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著管事，這些親戚們又都不大知道，況且外面看著雖是烈烈轟轟，不知大有大的難處，說給人也未必信。你既大遠的來了，又是頭一遭兒和我張個口，怎么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作衣裳的二十兩銀子還沒動呢，你不嫌少，且拿了去用罷。”  劉姥姥先聽見告艱難，只當是沒想頭了；后面又聽見給她二十兩銀子，喜得眉開眼笑，渾身都不自在了。說道：“我們也知道艱難的，但只俗語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還大呢。憑他怎樣，你老拔一根汗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哩。”這里王熙鳳是謙虛，是給劉姥姥面子，說“你不嫌少，且拿了去用吧”這就是給劉姥姥一個臺階，你若不拿，就是嫌少了。劉姥姥說的依然是大實話，二十兩銀子，夠鄉下人過一年的開銷了，或者是夠做個小生意的本錢了。 周瑞家的在旁聽見她說得粗鄙，只管使眼色止她。鳳姐笑而不睬。這里王熙鳳完全是一個見過大世面，懂得理解的寬容之人。她叫平兒把昨兒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串錢，都送至劉姥姥跟前。鳳姐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子們作件冬衣罷。改日沒事，只管來逛逛，才是親戚們的意思。天也晚了，不虛留你們了。到家該問好的都問個好兒吧，這一串錢拿去雇個車子坐。 劉姥姥千恩萬謝，拿了銀錢，跟著周瑞家的走到外邊。 小結：路易斯·巴斯德說：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機會需要人去尋找；機遇可遇不可求，需要人去創造；機遇容易稍縱即逝，需要及時把握。劉姥姥一個村莊古稀老太太，帶了外孫板兒，到賈府那樣一個鐘鳴鼎食之家去打饑荒，沒有幾分勇氣、智慧和膽量，怎會敢于付諸行動？然而，正如劉姥姥所說，“不為別的，因他爹娘連吃的沒有，天氣又冷，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正是這樣一個貧寒到吃不上飯窘境，那狗兒又常常沒事尋老婆到不是，才逼出了劉姥姥舍了老臉到賈府碰碰運氣的勇氣。 她說女婿狗兒，只會在家里拉硬屎，大老婆，算什么男子漢？她提了方案，要女婿到城里碰碰運氣，但女婿卻這樣的任務給了劉姥姥。劉姥姥只得跟女婿說，“舍了老臉，去碰碰。”她在賈府門上先就受了小子們的戲弄，但劉姥姥是幸運的，“某事在人，成事在天。”幸好上天眷顧，那位老者給她指路，她找到了周瑞家的，周瑞家的又肯幫助，她見到了賈府當家人王熙鳳。  王熙鳳雖然算計，要強，對下人嚴苛，但那是管理者的手段吧！她對待劉姥姥，不但尊重，而且體恤。她給劉姥姥二十兩銀子，說：“不嫌少，且拿了去用吧。”又拿出一串錢來，叫劉姥姥回家路上雇車用。此細微之處，體現了王熙鳳做事周到體貼，惜老憐貧，可謂令人感動。 劉姥姥雖然說話有些粗鄙，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揶揄，一個鄉村老人，并為見過大世面，王熙鳳都看在眼里，但她說話間，處處都照顧到劉姥姥的感受，她正在和劉姥姥說話，下人來回事，她說“我這里有客人呢。”她給了劉姥姥銀子，說“不嫌少，且拿去用吧”，她跟劉姥姥說“改日沒事只管來逛逛，才是親戚們的意思。”總之，劉姥姥一進賈府，不但拿到了銀子，還賺足了面子。這是王熙鳳處世體恤，也是劉姥姥雖貧卻不安貧樂道的謀略、勇敢和智慧。  正是有王熙鳳的不欺貧之之善舉，才有了劉姥姥二進、三進賈府。也許人生就是一種緣分，王熙鳳善待了劉姥姥，劉姥姥二進賈府，見了賈母，逛了大觀園，見識了賈府富貴榮華，昌隆鼎盛。籠翠庵與賈母同吃一杯茶，用的還是價值不菲的五彩成窯小蓋盅。劉姥姥還給王熙鳳的女兒取了名字——巧姐兒。后來賈府被朝廷抄家，沒落了的賈府，一派蕭瑟，面臨家破人亡的頹敗景象。 劉姥姥三進榮府，是聽說榮府出事了，真真地是來探望、報恩的。這一來，便打救了王熙鳳的心肝寶貝巧姐兒。此是王熙鳳種下的善果，也是劉姥姥知恩圖報的為人品德。劉姥姥與賈府的交往，雖然有許多地方都讓人感嘆和心酸，但劉姥姥的智慧和為人格局，卻令人欽佩之極。 2020/3/13 文/蹤影；圖/網絡，歡迎關注百荷書房，歡迎留言討論，我們一起學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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