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PK史太君
先捋一捋這位劉姥姥與賈府的關系:劉姥姥的女婿狗兒之祖,乃是一個小小的京官,因攀附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連了宗,認作侄兒。狗兒之父王成便稱王夫人為姑太太,是和鳳姐一輩的人,那么狗兒的丈母娘劉姥姥也是和鳳姐是同輩之人。后來鳳姐之女巧姐在家敗之后認劉姥姥為干娘,是不差輩的。據劉姥姥自己說來,二十年前她曾領著女兒----狗兒之妻劉氏---去過王府,見到過當時還未出閣的王夫人---王家二小姐是一個著實響快之人。這里足以證明,劉姥姥既然能與小京官的王家結親,可不是一般在家務農的鄉下人,只是后來王家漸漸家業蕭條,搬出城外原鄉中居住,且王家人又是那種拉硬屎不肯去巴結權貴之家的主兒,雖然有這些瓜葛,但終究成了“有了錢就顧頭不顧尾、沒了錢就瞎生氣”的芥豆之微的小農家.只靠二畝薄田度日的久經世代的老寡婦,實在看不下去她女婿只會在家跳踏的樣子,便憑著一股勇氣,舍著一副老臉,去“侯門深似海”的賈府走動走動,以期“果然有些好處”。
這才是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的序幕。

那史太君乃是榮國府榮國公長子賈代善-----賈寶玉的爺爺---王夫人的公爹之夫人,是金陵世家史侯家的千金小姐,到如今也是兒孫滿堂,鬢發如銀的老人啦!從小金枝玉葉,到老也只知道安富尊榮,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夫人。劉姥姥天不亮就帶著外孫板兒一路趕來,目的就是想見見王家的姑太太—王夫人,并未奢想拜會史太君。
當劉姥姥娘倆一老一少風塵仆仆來到賈府大門外石頭獅子前,心里如同鼓敲般的惶恐,只見簇簇的轎馬,巍峨的朱紅門廈,那陣勢只嚇得見過世面的劉姥姥撣撣衣服,慢慢蹭到角門前,陪著笑叫那些挺胸疊肚的看門奴才:太爺們納福!不是大爺,也不是老爺,劉姥姥眼中,這些人儼然是縣太爺一樣的人。這些看門的太爺們見是兩位乞丐般的鄉下人,都不揪睬---又不是什么前來拜訪的達官貴人,興許他們還能撈到一些好處,比如得幾簍子茯苓霜之類的外快。----半日方才半呵半嫌地讓劉姥姥遠遠地在那墻角下等著。好歹一位上了歲數人良心發現,指點劉姥姥繞到后街后門去找周瑞家。
同樣一個賈府大門,后來賈母于五月初一去清虛觀打醮時,只見大門前車轎紛紛,人馬簇簇,賈母坐的是一乘八人大轎,其他人也有四人轎子,也有翠蓋朱纓八寶車,朱輪華蓋車----烏壓壓地站了一街的車,恐怕此時這些看門的奴才會忙得像龜孫子一樣滴流亂轉。
劉姥姥經周瑞家的引薦,來見鳳姐。王熙鳳的出場向來是先聞其聲后見其人。先是周瑞家的對鳳姐一番介紹:這位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任何人都大,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不過她,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了些!那劉姥姥進來鳳姐家的堂屋,眼睛耳朵就不夠用的啦!香味撲臉、耀眼爭光的家什,遍身羅綺、插金戴銀的丫鬟,還有那打籮柜篩面般的自鳴鐘。又見小丫頭子們一陣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劉姥姥側耳默候時,只聽遠遠有人笑聲。又見一二十個婦人進進出出,抬桌擺飯,又是半日的鴉雀無聞之后,劉姥姥方才見到端端正正坐在炕上,撥弄著手爐的王熙鳳。鳳姐慢慢地問道:“怎么還不請進來啊?”真是當家奶奶的氣派!但在此前不久,林黛玉進賈府時,這鳳姐卻又是一番景象:賈母史太君房內,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只聽見后院有人笑聲,“我來遲了!”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彩繡輝煌,勝若仙子的麗人飄然而入。此時在賈母面前的鳳姐是何等的殷勤、麻利、仔細,善于變換的悲喜情調容顏,真覺得王熙鳳是非常人可比的。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雖未見到真佛王夫人,也沒有見到賈母史太君,但憑著她圓滑的語言,忍辱的心懷,老練的周旋,還是從鳳姐那里得到了二十兩銀子外加一吊錢的路費。這是劉姥姥和王熙鳳第一次惺惺相惜的會面。那周瑞家的嫌劉姥姥見了王熙鳳倒不會說話了,其實劉姥姥的俚語直言,正符合王熙鳳的口味,如果劉姥姥斯文拿酸,唯唯諾諾,那才是王熙鳳看不上眼的呢,也不會有后來賈母大宴大觀園時兩人天衣無縫地配合演雙簧,把賈母等一大家子樂得無以加復。
劉姥姥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雖說二十兩銀子對王熙鳳來說,那是身上拔下的一根寒毛,但對劉姥姥來說確實腰桿立馬挺得大粗的巨款。二十兩銀子,是大戶人家的一頓飯錢,阿彌陀佛,卻夠莊戶人家過一年的啦!所以,當好容易今年多打了兩石糧食,瓜果菜蔬也豐盛的時候,劉姥姥帶著家里的土特產二進榮國府----來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鮮----也算劉姥姥的一片窮心。不想這份窮心卻巧緣遇見了賈母史太君,這才演繹出一場紅樓夢里最濃墨重彩的大頭戲。

劉姥姥這次進榮國府,逛大觀園,可謂風頭出盡,精彩無限。不說劉姥姥信口開河編造出一個標致姑娘雪天抽柴的故事,引得多情公子賈寶玉牽腸掛肚;也不說劉姥姥醉臥怡紅院,讓人忍俊不禁的憨態,更不說劉姥姥那令人捧腹的“吃個母豬不抬頭”滑稽表演,單說劉姥姥來到瀟湘館的一幕。比賈母還大五歲的劉姥姥,一不小心咕咚一聲跌倒在地,不用別人攙扶,自己就爬了起來,如此硬朗的身體為后來她能挺身救巧姐埋下了伏筆。同樣是歲數小于她的賈母史太君,卻在這兩宴大觀園中被風吹病了,急忙找太醫來診治調養。賈母指著林黛玉說:這是我外孫女的屋子。劉姥姥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正當賈母和林黛玉等著聽劉姥姥像夸惜春那樣來贊美林黛玉一聲,劉姥姥卻話頭一轉,這哪里像小姐的繡房啊,比那上書房還好!賈母也就沒好氣地說,怎么沒見寶玉啊?其實劉姥姥的眼神毒著呢!她早就看出林黛玉是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是病若西子的玻璃美人,所以以她莊戶人特有的觀念不會對這樣的病秧子多說話。不像那位胡庸醫看見尤二姐時那樣的失態,魂飛魄散,通身麻木。怪不得后來林黛玉說:“她是哪門子的姥姥,直接叫她個‘母蝗蟲’就是了!”因為她的姥姥是雍容華貴賈母.
其實賈母史太君是一位非常有生活品味的人,她看到林黛玉房里窗上的紗舊了,立馬安排人拿出叫做“軟煙羅”的蟬翼紗,這種紗糊了窗屜,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一樣銀紅的。劉姥姥覷著眼看個不了,念佛嘆息道,我們想做衣服還不能,拿著糊窗子,豈不可惜!這就是差距啊!一個是富貴的老太太,一個是貧窮的村嫗,不在一個檔次。賈母倒也豁達,送給了劉姥姥幾批青紗。
來到妙玉的櫳翠庵,矯情的妙玉更看不起這位又臟又寒酸的鄉下人,倒是很體貼到位地奉承賈母史太君,奉茶端水。劉姥姥豈能看不出來,所以她啥也不說,你們品你們的體己茶,曬你們的古董茶具,才不去瞎湊熱鬧,倒不如跟著鴛鴦等丫鬟們離開你這小庵,去看一座大廟,果然來到大觀園正門牌坊前,愣是指著“省親別墅”說是“玉皇寶殿”!

孩子的好壞由娘帶.雖說孫子外孫是奶奶姥姥的心頭肉,但過分的溺愛反而荒廢了他們的進取心和人生觀。賈寶玉就是賈母的鳳凰蛋,任其作為,賈政有點管教都不行。對賈璉犯了錯誤,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小孩子年輕,饞貓似的,保不住不這么著”。對賈珍等子孫們的胡作非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賈母以享樂為主的生活觀念荼毒了幾輩人,使他們不求上進,腐化墮落,但凡賈母能不寵著這些子孫,那么賈府也不至于衰敗的如此快也!而劉姥姥不但敢對女婿直言勸導,對外孫板兒也是處處訓教,抬手就打,開口就罵,一點也不溺寵。劉姥姥有賈母的爽朗,有鳳姐的狡黠,趙姨娘的潑辣,還有薛寶釵的大度,可謂是一位智慧、通達、老練、善良的村嫗。
劉姥姥三進榮國府時,賈母已是作古。王熙鳳也是風燭搖曳、生命垂危,鳳姐深知劉姥姥是可托付之人,劉姥姥也義不容辭,挺身而出從狼舅奸兄那里把巧姐救出了虎口。劉姥姥一個農村老嫗,比賈母多了一些敢作敢為,大義凜然。她知恩圖報,心地善良,讓那些賈雨村孫紹祖們羞愧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