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玉文化是中華文明的代表之一,就材質而言,有新疆的和田玉、遼寧的岫玉、河南的獨山玉,后來又從緬甸引進了翡翠。從產地上看,除獨山玉外,另外幾種玉石材料都不是處于中原核心區。由此可以推斷,中原農耕文明與周邊文明的交流始終沒有中斷。以透閃石、陽起石為主要成分的和田玉,是中國古代玉器制作的主要材料來源。在當時的運輸條件下,肯定是一個漫長而艱辛的過程。而扼守于玉石之路的河西走廊,也為我們留下了大量的玉礦遺址。 壹、背景緣起 一、為何開展玉礦考古? 1.玉文化是東方文明,特別是華夏文明區別于西方文明的重要標志之一,玉料來源研究是玉文化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 2.上世紀以來,隨著我國考古工作的廣泛開展及大量透閃石玉器的發現和出土,學子們開始探討內陸透閃石玉料的來源問題,并將目光投向了遙遠的西北地區,提出了“玉石之路”、“昆山玉路”、“和田玉路”之說。但和田玉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進入內陸,學界尚無定論。 3.玉料的來源及貿易研究,對揭示早期社會先民的活動范圍、社會組織形態及相互關系、生產力發展水平、稀有資源的利用與社會復雜化進程等都有重要價值,但學術界對此研究仍很薄弱。 二、為何要在河西走廊地區開展玉礦遺址考古? 1.獨特的文化地理區域:河西走廊(Hexi Corridor),因位于黃河以西,為兩山夾峙,故名河西走廊。簡稱河西、雍涼。是甘肅西北部祁連山以北,合黎山以南,烏鞘嶺以西,甘肅新疆邊界以東,長約1000公里,寬數公里至近200公里不等,西北東南走向的長條堆積平原。是中國內陸通往西域的要道,古涼州、雍州的屬地、治所所在地,古西北首府所在地,佛教東傳的要道與第一站,絲路西去的咽喉,經略西北的軍事重鎮,中原名士躲避北方戰火的棲息場所。自古以來就是富足之地、兵家必爭之地。 河西走廊歷史悠久,文化厚重。前涼、后涼、南涼、北涼、西涼、大涼在此建都;公元前1年已有了經貿和宗教往來的古道;先秦時期的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大小乘佛教通過河西走廊傳入洛陽;佛教古代四大譯經家有三位與河西走廊有著深厚淵源;20世紀中國四大文獻考古奇觀中的兩大奇觀敦煌遺書、居延漢簡與河西走廊有關;被定為中國旅游標志的馬踏飛燕從河西走廊出土;西藏正式納入中國版圖的歷史見證地涼州白塔寺在這里屹立;舉世聞名的佛教藝術寶庫、1600余年歷史的敦煌莫高窟在這里留存;華夏族的農耕文明在河西走廊保留。 2.四通八達的交通網絡:河西走廊東起中國中原地區,西至西域、中亞地區,另有石羊河、黑河、疏勒河三大內陸河水系貫穿南北,有利于文化交流與傳播。 3.豐富多樣的礦產資源:河西走廊北部為天山-北山成礦省,南部為祁連成礦省,境內礦產資源豐富,并且有如《穆天子傳》、《尚書》、《山海經》等歷史文獻的記述。 4.大量齊家玉器的發現:齊家文化玉器,早在上個世紀之初已伴隨著齊家文化的發現而面世了。不過,比起對紅山玉器、良渚玉器乃至石家河玉器、含山玉器來,對齊家文化玉器的認識與重視,似與這發現的歷史和它應有的地位還很不相襯。其實,齊家文化具有產生大量精美玉器的背景和條件。 首先,在齊家文化前面有豐富多彩、極富特色而歷經一千多年發展的馬家窯文化。馬家窯文化先民們的原始手工業不僅有制陶、木作、紡織和石器制造,而且生產了中國最早的青銅器;同時,還創造了陶祖(男性生殖器)、人形、動物形陶塑、陶制房屋模型和成組人物舞蹈繪畫以及用墨筆書寫的上百種符號等等。在馬家窯文化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齊家文化,怎么不會比馬家窯文化“更高、更強”呢?其次,在齊家文化的分布范圍內外均有十分豐富的玉礦,古人說的“昆侖玉”,今天我們說祁連山玉等,就在這里。在這樣的歷史文化背景和自然條件下,齊家文化先民們創造出豐富多彩的玉器,便是很自然的了。 在齊家文化分布范圍內,尤其甘、青境內,曾出土有數量更多、質量更精美的齊家文化玉器。其器類在三十種以上。除了常見的品種之外,發現有許多新的品種。如禮器玉琮,除形制各異、大小不等的素面紋琮外,還有竹節紋琮、弦紋琮,更有在琮的一端、射孔之上裝飾有或牛、或羊、或熊、或虎等浮雕紋飾的獸首或獸面紋琮、人面紋琮或琮形器。兵器有戈、矛、刀、鉞、戚,個別的兵器上還嵌有一枚或幾枚綠松石;裝飾品有各種玉佩飾、墜飾、發箍等。 一、敦煌旱峽玉礦遺址 旱峽玉礦遺址是中國古代手工業遺址,位于甘肅省敦煌市東三危山后山的東南部,面積約300萬平方米。調查確認玉礦礦脈三條,均為國內可以確定的年代最早的透閃石玉采礦遺址。 調查確認玉礦礦脈三條,基本沿山體走向呈東西向分布。各類遺跡沿礦脈走向分布于山體南北兩側。礦坑均為露天開采,多為古代遺存,部分為現代開采,少量現代礦坑、礦溝系在古礦坑基礎上開采形成。 旱峽玉礦遺址位于甘肅省敦煌市東三危山后山的東南部,面積約300萬平方米。共發現地面遺跡145處,其中,礦坑114處、礦溝8條、崗哨12處、房址8座、選料區3處。地表遺物有玉料、石器和陶片、鐵器碎塊等。陶片采集標本主要有器口、耳、腹、底、蓋,以夾砂灰陶和紅褐陶為主,素面居多,部分飾戳印紋、斜繩紋、刻劃紋,均為手制。 旱峽玉礦等遺址直觀呈現了自西城驛文化、齊家文化時期至騸馬文化晚期、西漢早期這近2000年間甘肅西部地區透閃石玉料開采、利用的景象。科學檢測分析顯示,山西下靳遺址的玉器玉料來自于敦煌旱峽玉礦,徑保爾草場玉礦是徐州獅子山玉器玉料礦源之一。一系列的證據表明,甘肅地區的透閃石玉料很早就進入到甘肅以東及周邊區域,在多元一體的中華文明形成過程中發揮了獨特作用。 二、馬鬃山寒窯子玉礦遺 寒窯子草場玉礦遺址位于馬鬃山鎮東北約37公里處的寒窯子草場,遺址東西約1000米,南北約500米,面積約50萬平方米,主要遺存有礦坑、礦井、石料堆積、崗哨等。礦脈呈東西走向,遺存依礦脈走向分布于山麓兩側。目前已確認的遺存包括礦坑6處、斜井1處、石料堆積2處、崗哨1處。在礦坑周邊及山麓兩側采集到大量碎玉料、石錘、礪石、陶片、瓷片等。該玉礦遺址規模較小,玉料以青玉為主,以露天開采為主,最早開采時間為騸馬文化時期,明清時期可能也進行過開采。 三、馬鬃山徑保爾玉礦遺址 徑保爾草場玉礦遺址位于馬鬃山鎮西北約20公里的河鹽湖徑保爾草場。2011~2014年,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連續四年對其開展了考古調查、發掘工作。目前確認遺址南北長約5400米,東西寬1400~1850米,周長13500多米,面積約600萬平方米。遺存沿礦脈走向整體呈西北-東南向分布。地面調查確認383處遺存,其中礦坑290處、房址33處、崗哨31處、石料堆積29處。礦坑形制主要有淺坑、深井、溝槽幾類。老礦坑有266處,均為露天開采,其中淺坑240處、溝槽26處。現代開采新坑有24處,其中淺坑14處、深井10處,深井多是在老坑的基礎上進行開采形成。崗哨所處地勢較高,多在小山包之上,平面呈長方形,堆砌石塊形成矮墻,墻體寬80~100厘米,高度多為30厘米左右,面積大者逾20平方米,小者不及5平方米。在崗哨內及周邊發現石器及玉料碎片、陶片等。 至2014年,在徑保爾草場玉礦遺址共發掘2000余平方米,清理房址、灰坑等遺跡100余處,其中以房址最具特色。目前已發掘31座房址,可分為地面式和半地穴式兩大類,以半地穴式建筑居多。經判定,半地穴式房址多為揀選玉料的作坊。這類作坊多成組分布,平面呈方形,有單間和套間兩種。作坊主要由柱洞、門道、儲藏坑、土臺、操作臺(坑)、灶臺等幾部分組成,地面存留有各類礪石、玉料、廢石料等,部分地面火燒痕跡明顯,殘留灰土。通過發掘,發現了一批層位明確的作坊址,獲得了多組房屋疊壓打破關系,并發現多間房屋有改造結構后延續使用的現象。 出土遺物主要有陶器、銅器、金片、鐵器、石器、玉料等。陶片有兩類共存,A類為漢代陶片,B類為騸馬文化陶片。玉料以透閃石為主,多為青玉、糖色玉,少量為白玉,部分玉料局部磨光。石器主要有錘、斧、砍砸器、礪石等。礪石材質以砂巖為主,個別為板巖,形體大小各異。銅器以箭鏃為主。鐵器有鏃、矛頭及劍、工具殘塊等,還發現銅鐵復合器殘塊。根據遺跡、遺物等初步確定該遺址的年代為戰國至漢代,可能存在四壩文化時期遺存。 叁、主要收獲 一、建立了河西走廊地區早期采玉活動的年代序列。 二、揭示了河西走廊地區早期采玉聚落的基本形態。 敦煌旱峽玉礦早期聚落 西城驛/齊家文化時期(BC2000~BC1700) 敦煌旱峽玉礦遺址晚期聚落 騸馬文化時期(BC800~BC400) 三、開啟了河西走廊地區透閃石玉礦的系統科學研究。 小結:1.分處在天山-北山成礦區和祁連成礦區,是在礦區形成的特殊聚落。 2.從早期到晚期聚落組成單位不斷豐富,功能不斷完善,規劃日益嚴整。 3.這類聚落主要以開采玉料為主,應該存在著專門化的組織。 四、實證了距今4000~2000年西部透閃石玉料的東傳。 小結:1.為開展玉礦地質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基礎。 2.提出了P型玉和R型玉料的新的成因理論,深化了關于透閃石玉形成的認識。 3.為示蹤敦煌、馬鬃山古玉礦玉料去向提供了技術支持。 近些年持續發掘的馬鬃山玉礦遺址,發現了大量漢代文化遺存與部分騸馬文化遺存。那么,這些騸馬文化遺存是否可能與月氏人群有關呢? 我們知道,直到漢代以前,馬鬃山地區至東天山地區的控制者應該都是月氏人。到了匈奴老上單于之時,月氏被匈奴打敗。月氏大部被迫西遷,沒有西遷的一小部分則留在當地,受匈奴的統治。直到漢武帝以后,漢王朝主動打擊匈奴,才逐漸控制了今甘肅西北地區。 《史記·匈奴列傳》載:“其(元狩二年,即公元前121年)夏,驃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擊匈奴。過居延,攻祁連山……” 《漢書·霍去病傳》載:“其(元狩二年,即公元前121年)夏,去病與合騎侯敖俱出北地,異道……而去病出北地,遂深入,合騎侯失道,不相得。去病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上曰:票騎將軍涉鈞耆,濟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揚武乎得,得單于單桓、酋涂王……益封去病五千四百戶。” 《史記·李將軍列傳》載:“天漢二年(公元前99年)秋,貳師將軍李廣利將三萬騎擊匈奴右賢王祁連天山……” 據專家考證,上述材料中提到的祁連天山與祁連山皆為今東天山。可以看出,霍去病的進軍路線應該是從北地郡出蒙古草原,過居延澤,經馬鬃山區,至東天山北麓,深入匈奴腹地。而李廣利的進軍路線應該也是如此。 2004年,考古工作者在馬鬃山區調查時,發現了一座漢代城址(明水七個墩古城址)。城址據山口而建,處于馬鬃山區通往東天山的交通要道,根據城址周邊散落的遺存,可以確認屬于漢代軍事性質的古城址。明水七個墩古城處于霍去病、李廣利進軍匈奴的戰略要地,是目前發現的位置最西的漢代城址,很可能就是漢代打擊匈奴時建立的軍事要址。 今天,我們在馬鬃山玉礦遺址發現的大量漢代文化遺存,或許正是當年漢王朝打擊匈奴,控制了馬鬃山地區后,對這處玉礦遺址進行開采活動的見證。另外發現的少部分騸馬文化遺存或許就是那些沒有西遷的小月氏人的文化遺留,當漢王朝控制這里后,他們臣服于漢廷,接受了漢王朝的管理,與中原地區的漢人一起勞作,共同開采這處玉礦遺址。或許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能夠看到,一直到漢代,這里仍然有騸馬文化遺存的原因。 根據現有的考古資料,騸馬文化與月氏人群,在活動的區域與活動的時間上都有著較多的重合,這僅僅是巧合嗎?我們認為,騸馬文化與月氏人群或許存在著密切的聯系。 馬鬃山至東天山地區周邊分布著較多的古代游牧文化遺存,這片區域曾經是匈奴、月氏等古代游牧民族活動之地。近些年,對于這片區域的考古工作不斷展開,并且已有了一定的收獲。尤其是東天山地區的考古發現,對探索古代月氏文化、匈奴文化提供了難得的考古資料。 與新疆地區那些高海拔的玉礦不同,這一時期的玉礦都是天然露頭的,方便人們發現和露天開采。或許,這便是甘肅一帶先秦時期玉礦被人們較早發現、較早開采、較早利用的原因吧。絲綢之路溝通了東西,其實遠在絲綢之路之前,中原與西域之間就有一條 “玉石之路”,連接著中原王朝與西域世界,中華博大精深的玉文化便從這里源源不斷地噴涌而出。 Ⅰ圖書類 劉道榮、王玉民、崔文智編著《賞玉與琢玉》,百花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 Ⅱ期刊類 葉舒憲《關于齊家文化的起源——十次玉石之路考察的新認識》,《中原文化研究》2019年第4期 召燕不讀書《考古學者夜市見一玉,花一年說服攤主帶路,終發現四千年玉礦遺址》,微信公眾平臺《浩然文史》《西北地區透閃石玉礦分布及開采歷史》,今日頭條@一空說玉《甘肅肅北縣馬鬃山玉礦遺址》,@中國考古網李萌《走進馬鬃山——探尋月氏人足跡》,@中國社會科學網Ⅲ視頻類(B站)陳國科《追尋玉石之路——河西走廊地區玉礦遺址考古主要收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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