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馬克思主義者思想的偉大,在于它有一種魔力,雖歷經歲月的洗禮,卻總會讓人念念不忘。馬克思的思想就擁有這種魔力,這個魔力的來源則是他對于我們這個時代切中要害的分析和批判。 很多哲學家都帶有先知的色彩,用一些玄妙的語言試圖構建一個超時代的真理體系。但這樣的哲學的命運最終不過是在哲學史上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位置,樹立一個哲學先輩的牌位,以供后來者瞻仰。但馬克思的思想從其起點處就與他所處的那個時代同呼吸,共命運。馬克思不是來得太早,或者太晚,而是恰逢其時。 當年的德謨克利特害怕流變的世界會損害自己對世界本質的認知,不惜戳瞎雙眼。而馬克思卻堅定不移地認定,哲學是時代的精華。他近乎成為第一個真正睜開眼睛觀看外在世界的哲學家,并在客觀世界面前,保持了極為謙遜的態度。 馬克思所處的時代是資本主義社會剛剛萌芽的時代。在這個時代中,資本家對工人赤裸裸的、殘酷的剝削是可以直觀到的。資本帶著全部血和骯臟的東西降臨人間。而馬克思則是第一個將資本之惡放在哲學研究之中心的哲學家。盡管有人認為或許馬克思將資本出生的陣痛當做了它臨死的呻吟,因此似乎過早地為資本主義敲響了喪鐘,但沒有人會否定,馬克思在對這一資本之惡的揭示當中所擁有的全部科學性與真理性。以至于時至今日,只要資本的運行邏輯還存在,馬克思的思想就總是會被人們以不同的方式不斷地提起,模仿與復制,卻從未被超越。 吉爾·德勒茲,這位20世紀炙手可熱的法國思想家,在晚年的訪談中不斷地強調,他與其合作者加塔利,始終都是馬克思主義者。盡管在他們兩人后半生合作的多部鴻篇巨著當中,馬克思的名字很少出現。在德勒茲身患重病,痛苦不堪的時候,他留給世人最后一部著作的大綱竟然取名為《馬克思的偉大》。盡管這部著作僅僅留下一個框架,但德勒茲對于馬克思思想的欽佩與贊許卻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表達。 2008年金融危機的爆發,曾經一度引發了《資本論》的脫銷。2014年,年輕的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撰寫的《21世紀資本論》風靡全球。這個用詳細數據分析了300年來西歐貧富分化的純粹經濟學著作,本質上與馬克思那部以剝削理論為軸心的《資本論》毫無關系,但卻因為這個書名的緣故,他被很多人誤認為馬克思主義者的當代傳人而得到了更多人的追捧。 時至今日,馬克思的幽靈,仍然在我們時代的上空揮之不去,以至于當我們今天去討論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的時候,總是越來越難以劃界,哪一些人是馬克思主義者,哪一些人不是,因為隨著經濟架構對于社會歷史的作用越來越顯著,所有試圖對這個時代有所關照的思想家,總要以某種方式去直面馬克思的思想。海德格爾在普羅旺斯舉行的三天研討班中討論過馬克思,羅爾斯在其政治哲學的研究當中涉及過馬克思。新生代思想者們面對著數字貨幣的發展,各類電子支付方式的革新,試圖透視由此帶來的新資本形態的轉變之時,仍然能夠在馬克思有關金融資本的發展趨勢研究中找到理論的靈感。 為什么馬克思對于今天的我們反而變得越來越重要了?原因很簡單,因為馬克思所反思和批判的時代在今天才似乎獲得普遍化的發展。如果說,馬克思所批判的那個殘酷的資本主義只是資本主義的孩童時代,因為它的稚嫩與不懂事,反而更為直接的暴露出了自己頑劣的本性,那么,今天的資本主義披著經濟全球化的外衣,已經成長為一個彬彬有禮的青年人,它懂得如何隱藏資本邏輯對于人之生存的異化與剝削,它們或多或少的披著自由與平等的外衣,溫情脈脈的為世人講述著個人奮斗的歷史。因此新一代的馬克思主義者也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歷史任務:再度撥開蒙在資本邏輯之上的面紗,為沉迷于舒適生活當中的人們揭示其未能體會到的一種隱性的壓迫。這大約就是自20世紀20年代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不斷努力去做的事情。正是在進行這一揭露的過程中,馬克思對于資本之本質的分析總是不斷彰顯著它的理論力量。 我們在此以一種近乎碎片的方式敞開了這段西方馬克思主義發展的歷程,其目的并不是僅僅為了談論一段思想發展的歷程,而是要揭示一種思考的方式:一種如何將哲學與時代勾連起來加以分析的方式,一種如何將人類自身的命運與客觀歷史的進程相融合的方式,一種如何時刻以謙虛的姿態去聆聽時代聲音的方式。而這種思考方式,正是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們在近一個世紀以來給我們留下的最大的精神遺產。 繼承思想的遺產,一般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將這些思想內容進行梳理與分析,推演命題與命題之間邏輯關系,以及一個概念的發展歷程。這是一種嚴謹的學術化的討論方式,它的積淀構成了人類思想有形的資產。而另一種方式,則是發現這些思想得以產生的思考方式,也就是發現生發這些思想的內在動力機制,然后運用這一思考方式嘗試去進行新的問題的分析和研究。讓思想的發動機去推進新的思想能量的生產。嚴格說來,從盧卡奇以來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從來都是以后一種方式來繼承馬克思,因此他們所延伸出的馬克思的思想并不那么像馬克思,反而更像他們自己,也因此更貼近他們的那個時代,因此也成為新的思想生發之地。 嚴格說來,兩種思想的繼承方式各有千秋,不分伯仲。僅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以西方馬克思主義繼承馬克思的方式來繼承這些西方馬克思主義者的思想。將他們的思想當做思想的助產士,幫助我們這一代學人能夠生發出屬于我們這個時代新的思想。 在這門課程的最后,我想引用我所喜愛的法國哲學家,也是思想發動機的生產者吉爾·德勒茲的一段話來作為與大家的臨別贈言: “哲學史乃是哲學自身的再生。哲學史述評應當作為一種真正的復身發揮作用,而且它要包含專屬于復身的最大限度的變狀(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在哲學的層面留著大胡子的黑格爾,一個在哲學的層面上剃光了胡子的馬克思,就像被添上了小胡子的蒙娜麗莎那樣)”——引自德勒茲《差異與重復》中文版第6頁。 更多意見交流請私信微博:黃競歐1九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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