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大足之前,心里是有些期盼的。

佛教的石刻看過不少,敦煌的漢晉佛教故事、云岡魏晉的藝術風格、朗勃拉邦的中世紀石刻,都是記憶中美好的珍藏。

于是西行,在山城重慶的雨霧中,尋訪大足的摩崖石刻,隱約中感覺那是一個遠離塵囂的地方。

一路告別的,是城市的繁華和喧嚷,不禁思忖著大足該是個怎樣的一方水土清凈之地。

陪同告訴我說,這是一個值得用三個小時的車程,來細細品嘗的地方。而我卻在想,這片唐、宋時期的宗教摩崖石刻,長期以來就是潛藏在我心中的一個佛教夢想,讓我心生向往。

本來是想看看北山和寶頂山二個最為著名的摩崖,卻因為時間的原因,只能在寶頂山綿綿秋雨的陪伴下,靜靜地徜徉在大佛灣形似“U”字形的山灣中。

寶頂山造像刻于東、南、北三面崖壁上,依次刻有六道輪回圖、華嚴三圣、佛傳故事、釋迦涅磐圣跡圖、地獄變相、圓覺洞等三十一幅龐大的佛雕群,全部造像圖文并茂,無一龕重復。

石刻以佛教造像為主,兼有道教的造像,屬于石窟藝術的范疇,并且突破了一些宗教的約束,使造像更具人性化,石刻采用圓雕、浮雕、陰雕等形式,輔以其他形式,刻劃不計其數的各種人物形象,以及眾多的社會生活場面,畫面生動、精致,雕刻靈巧、美麗,故事眾多、豐富,而其中更多的故事和我們的生活有關,比如生老病死、善惡色謊、知恩報恩等等……

比起其它地方的佛教石窟來說,更多的講述是我們生活中普通生動的畫卷。

按佛教史籍記載,中國密宗盛行于公元8世紀初葉,流行于黃河流域,至公元9世紀初日本僧人空海東傳日本后,在中國漢地漸至衰落。

而寶頂山造像及其碑刻文字,無可爭辯地表明,公元9至13世紀,密宗在四川不僅未見絕跡,而且處于興盛,晚唐時期四川西部的柳本尊自創密宗,號稱“唐瑜伽部主總持王”,苦行傳道,弘揚大法。

到南宋中期,高僧趙智鳳承持其教,號稱“六代祖師傳密印”,在昌州大足傳教布道,創建了寶頂山摩崖造像這座石窟史上罕見、完備而有特色的密宗道場,為中國佛教密宗史增添了新頁。

源于古印度的石窟藝術自公元3世紀傳入中國后,分別于公元5世紀和7世紀前后(魏晉至盛唐時期),在中國北方先后形成了兩次造像高峰,但至公元8世紀中葉(唐天寶之后)走向衰落。

而位于長江流域的大足摩崖造像卻在此時異軍突起,從公元9世紀末至13世紀中葉建成了以"五山"摩崖造像為代表的大足石刻,形成了中國石窟藝術史上的又一次造像高峰,從而把中國石窟藝術史向后延續了400余年。

此后,中國石窟藝術停滯,其他地方未再新開鑿一座大型石窟,大足石刻也就成為中國石窟藝術建設史上最后的一座豐碑。

中國石窟藝術在其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各個時期的石窟藝術都積淀了自己獨具特色的模式及內涵,以云岡石窟為代表的早期石窟藝術魏晉時期,公元4~5世紀受印度犍陀羅和笈多式藝術的影響較為明顯,造像多呈現出"胡貌梵相"的特點。

以龍門石窟為代表的中期石窟藝術隋唐時期,公元6~9世紀表現出印度文化與中國文化相融合的特點。

作為晚期石窟藝術(晚唐至南宋時期,公元9世紀末至13世紀中葉)代表作的大足石刻在吸收、融化前期石窟藝術精華的基礎上,于題材選擇、藝術形式、造型技巧、審美情趣諸方面都較之前代有所突破,以鮮明的民族化、生活化、故事化特色,成為具有中國風格的石窟藝術的典范,與敦煌、云岡、龍門等構成了一部完整的中國石窟藝術史。

閱讀寶頂山浩瀚的佛教傳承,我最大的感受是那窟“父母恩重經變相”中的知恩者少、負恩者多的題詞,讓人多少產生太多的感慨。

在傳統的中國文化中,我們何嘗不是在知恩報恩中,尋找人性的光輝,但是感恩的心情,伴隨著我們對于佛教的理性思考,將生活的命題和佛陀的感知聯系在一起,閃爍著思想的光芒。

也許,這就是大足石刻給予我們的文化傳承。

信神不信教,信仰多元化,是中國民間宗教信仰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出現的一個重大變化,也是我對于佛教的淺顯認識,而大足石刻作為中國民間宗教信仰的產物,便是其重要實物例證。

從秋風細雨中的山路上下來,我流連忘返的心情,因美麗的石窟而變得明朗、清晰,不是因為那些雕刻精美的石窟藝術,也不是因為趙智鳳窮盡七十年的弘法大作,更不是因為尋訪到了我的夢想,而是因為那些佛窟中傳承的文化和文化中的命題,讓我體會到了佛教之外的內在感受。

遠去的是藝術,體會的是人性,這或許才是我此行最大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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