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位擴張型心肌病的患者,全心增大,射血分數低至25%,你們一定以為她一定是氣喘吁吁的,語聲低微,甚至所謂的虛則鄭聲吧! 其實不然,患者語聲高亢有力,雙手也并不是那么無力的。住院的主要問題是夜間不能平臥,憋氣明顯。其實患者說的憋氣,實際上詳問部位的睛候,手指的卻是劍突下。一看腹大如鼓,敲一敲全是氣。 患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性,面色暗黃沒有光澤,雙目有神,肢體瘦弱。查房的時候患者一直端坐著,主要是夜間不能平臥,白天有時也發病,發病時覺憋滿不適,吸氣費勁,吸氧會好一些,坐起來休息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左右,癥狀逐漸好轉。無汗,口苦,口干不喜飲水,腹脹,飲食據患者說已經近一個月沒怎么吃了,每日頂多一碗小粥,幾塊餅干,也不覺得怎么餓,還時不時地干嘔,較前明顯消瘦了不少。大便幾日一行,倒也不干,小便量少,查雙下肢也不腫。既往查過冠脈CT檢查排除了冠心病診斷,結合心臟超聲檢查,全心明顯擴大,左室舒張末期內徑都到78mm了(正常女性一般低于50mm),未發現先心病及明顯瓣膜病,故考慮擴張型心肌病。因為射血分數很低,予告知家屬患者病重,隨時有生命危險。當然也囑咐家屬自己明白就可以了,最好不要告知患者本人,以免加重思想負擔。不曾想,患者家屬倒是挺開明,轉臉就跟患者本人說了,其實她們早就了解這病的嚴重性了,因為發現這病已經有好幾年了,只是之前沒有這次這么嚴重。患者自己倒很明白,指著自己胖大的腹部說:“我的病都在這呢,你看看鼓鼓的,憋得難受,大夫你拿個針頭給我放放就好了。” 再次追問病史,原來患者這次發病確實是因為生氣了。查舌光紅無苔,摸脈六脈沉,但也不是特別地虛弱無力。我說:“你這病,都是你自己老當好人,把氣都憋著,所以這樣了。”這下可把患者勾起來了,整一個話癆,說她年輕的時候如何如何風光,如何如何一個人操持著一大家子的往事。在旁人看來,患者跟我聊天時,感覺就沒有病似的,說話也有力氣,語速還很快,但是有一點我注意到了不一樣,那就是患者說著說著臉潮紅了,我想大概是陽氣不降所致。我查了查患者腹部,整個心下硬滿,兩脅下也是,真的像張仲景說的“心下堅,大如盤,邊如旋杯”,下腹部沒有觸及壓痛。 從西醫來說顯然是一個慢性心衰,但是患者目前沒有雙下肢水腫,肺部也未聞及明顯濕啰音,也就是說沒有明顯水鈉潴留,臨床上當以擴管、抑制心室重構為主。考慮到尿少,還是給加了利尿劑,以減輕心臟負擔,但是療效并不理想,患者癥狀依然。 從中醫方面而論,患者口苦,口干不喜飲,加之食欲缺乏,胸脅苦滿加之因生氣而發病,考慮肝脾不調,肝郁脾虛兼有津液內停,于是選用了柴胡桂枝干姜湯,三劑藥下去,如石沉大海,一點反應也沒有。 重新調整思路,考慮患者心衰,西醫都能通過查體知道水鈉潴留,中醫也是不是應該考慮存在水飲呢? 患者脈沉,張仲景不是說“脈得諸沉,當責有水”嘛,加上患者素盛今瘦,《金匱要略》分別講四飲的時候,講到痰飲的時候是這么說的:“其人素盛,今瘦,水走腸間瀝瀝有聲,謂之痰飲。”該患者也是比較符合的嘛,而且“心下堅,大如盤,邊如旋杯,水飲所作”,不是都提示水飲嘛。雖然此條后面的一個方子是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整個感覺又不像是去水飲的吧,加上患者舌紅無苔,怎么也不會是麻桂劑吧?于是我選用了治療痰飲的己椒藶黃丸,合用了另外一個針對“心下痞堅”的方子—木防己湯。 三劑藥后,雖然不是那么理想,但是患者感覺還是稍微好了一點,發作次數比之前少了一點,腹診較前沒有明顯變化,舌變得比之前更干燥了,但也不是特蒼老的那種。患者訴口干明顯,卻不愿多喝水,喝多一點心下就堵得慌。我想是不是如張仲景木防己湯條文所說:“虛者即愈,實者三日復發,復與不愈者,宜木防己湯去石膏加茯苓芒硝湯主之。”于是又開了三劑木防己湯去石膏加茯苓芒硝湯,三天后結果卻并不如愿,心下依舊,喘滿依然。 于是我再次審視氣分、水飲的問題,張仲景條文說:“氣分,心下堅大如盤,邊如旋杯,水飲所作,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主之”,后條是“心下堅大如盤,邊如旋盤,水飲所作,枳術湯主之。”對于后一條醫家們都沒有什么疑義,枳實行氣,白術利水,顯然是治水飲的嘛。但是前個方劑,有很多醫家認為“水飲所作”四個字是指下一條的,甚至有人認為 整個條文是衍文,桂枝去芍藥加麻黃附子細辛湯主之,當接在“名曰氣分之后。因為他們都覺得這個方子是治“氣分”的,沒有水飲不水飲的。后來我一想,人家小青龍湯不也是麻桂劑嘛,一樣治療水飲啊,要說起來跟這個方子還挺像,人家小青龍湯多了半夏就名正言順地祛水飲了,這個沒有道理的嘛,如果加了半夏之類的逐水飲的藥才算是治療水飲,你讓人家大青龍湯怎么看,壓根就沒有半夏,甚至連細辛這種藥也沒有。所以我認為還是得尊重原文,該方就是治療水飲的,只是跟傳統的散飲藥方不一樣,因為全在氣分的緣故吧。 其實我一直想嘗試一下這個方子,但是之前一直出于患者舌紅無苔,沒有敢使用,考慮到前面木防己湯已經用了少量桂枝,患者癥狀似乎有些改善于是暫開一劑藥試試。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查房,患者高興地說:“匡大夫,我的病好了,你看這肚子都小了,不憋了,昨天晚上一直出汗,現在已經好了,也能吃東西了,好了,真好了。 我立即讓患者伸舌頭給我看,一看舌體沒有以前那么紅了,倒是多日來直沒有津液的舌頭,反而有了津液了,甚至可以看到薄薄的一層苔。再一查腹診,那個硬滿的心下和脅下真軟了,我再一次在心中感嘆張仲景的神奇!后來那病人就出院了,之后因為咳嗽再次找我看病的時候,再問那個痞滿感從此就好了。 我后來分析,患者舌光紅無苔,提示的是天地不交,不正是一個痞結的狀態嘛!我常把舌苔比作飄在天空中的云,《內經》說“地氣上為云,天氣下為雨”,而舌苔正是脾胃之氣上朝所致,不正好比是云嘛。我把舌體比作是大地,因為舌體雖然從經絡來說跟脾、心等有關,但是舌體從體質來說就是一塊肌肉而已,脾主肌肉,太陰脾我們常常比作大地,所以用舌體比作一塊大地也是有道理的。天空中萬里無云,地上是一派炎熱景象,好比就是舌紅無苔了。使用麻桂類方,顯然不是因為直接增加了水分,導致天地相交而產生云雨,我想大概是因為麻桂附子,鼓動了郁結于心下的水氣,好比是刮來了一陣大風,把別處的水津帶了過來,因此有了云雨(汗和舌苔)至于大、小青龍湯的散飲作用,我想也離不開青龍興風的作用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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