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 《遠山淡影》(英國)石黑一雄 《遠山淡影》是一部不長的長篇小說,八萬八千字,起初我把它歸為中篇小說。后來意識到,雖然這是一本薄些的小說,不似大部頭的酣暢淋漓——比如大概是它三倍厚度的《獨居的一年》——但讀完之后發現,字數雖少,承載的內在卻值得一想再想。 小說講了小女兒妮基來英國郊區探訪“我”(悅子)五、六天內的事。和女兒的交談中,她們提到自殺離世的大女兒景子,回憶起“我”去世的丈夫。穿插在這段實際情景中的還有另一段回憶:多年前“我”在日本長崎的生活,短暫認識的一對母女。 作者沒有使用全知的視角,完全是故事主人公悅子的角度。起初是平靜、淡淡的語氣。寡居的生活、女兒自殺的悲痛“我”似乎已經完全接受,與小女兒妮基在生活方式、見解上的分歧甚至關系的疏離都算不得什么。“我”已是心如止水,安于郊區平靜生活的中老年人。 回憶的開始也是波瀾不驚。二戰結束,長崎在重建中,大家試著放下戰爭帶來的傷痛,開始新生活。“我”和丈夫二郎生活在一棟新建的小公寓里,準備迎接孩子的出生。 隨著城市的重建,社會環境也在變化,新思潮改變著家庭關系,“他和他太太投票給不同的政黨的事,幾年前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現在的妻子都忘了對家庭的忠誠……人人借著民主的名義丟掉忠誠”。年輕人批判上一輩的方向,“您的精力用在了不對的地方,罪惡的地方”。戰爭動蕩不安的陰影依然在。人們不確定國家會有怎樣的未來。 “我”常想起佐知子對待女兒萬里子的態度,“她很快就會回來了,她想待在外面就待在外面吧”。還想起佐知子一直說去美國是為了女兒好,“美國更適合女孩子成長。在那里她可以做各種各樣的事……日本不適合女孩子成長”。 這些回憶與“我”現在的生活看似沒有什么關系。而隨著回憶深入,讀者可以從中看到一點蛛絲馬跡,比如佐知子對待女兒的態度和“我”對待女兒景子的態度十分相似,佐知子和“我”都離開了長崎——為什么? 直到出現“不管怎樣,你要是不喜歡那里,我們隨時可以回來”。“我們”?我又看了一遍,是“我”在和萬里子說話,“我們”是“我”和女兒。原來萬里子就是景子! “我”回憶往事,看似講著別人的故事,實際是不知怎樣去講述內心深深愧疚的過往——景子的自殺與離開日本有根本關系。作為母親的“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寫下“石黑一雄”的名字時,我還是下意識地以為他是日本人。讀完這本發表于1982年的小說,我以為出生在日本長崎、后移民至英國的作者本人,有著和故事中悅子類似的移民經歷,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這本書有日本風格,是那種平淡而有耐心的記述,許多對話呈現,人物關系、生活隱情透露在其中。在英國的部分使我想象著一片荒原,天氣陰冷,兩個人待在溫暖的壁爐旁,喝著熱茶,說起過往——該是坦誠的至交,不是故事中的母女,她們兩人間有說不清的隔閡。 石黑一雄在諾獎獲獎演講中說:每個人對于自我和過去的認知都是籠罩在自我欺騙與否認真相的層層迷霧之中的……我能將兩天前的一幕場景與20年前的另一幕場景并置,請讀者去思考兩者間的聯系。而這樣一種創作方式也許能夠助我揭示這一層又一層的迷霧。 這正是對《遠山淡影》的詮釋吧。 這本書,作者敘述方式縝密精巧,以至于當我發現敘述者和故事中的人物是同一人時吃了一驚。于是如譯者所料,“帶著批判的眼光閱讀第二遍”。 不得不說,雖是諾貝爾獎獲得者,石黑一雄的作品卻并沒有高高在上的隔閡感,可能與他常常關注“那些在遺忘與記憶之間掙扎的個體”有關。這本《遠山淡影》是好讀的,我很喜歡它淡淡的余韻。 P.S. 這首歌給了石黑一雄修改作品《長日將盡》的靈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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