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魯迅、胡適開始做中國小說考證的工作以來,研究《西游記》的人常常討論到百回本《西游記》的祖本問題。魯迅《中國小說史略》第十六篇首先使大家注意到民間流行的《四游合傳》中的《西游記傳》,該書四卷四十一回,題“齊云楊致和編,天水趙影真校”(以下略稱“楊本”)。他以為這本四十一回的小說是吳承恩一百回本《西游記》以前的一種“祖本”。1931年,胡適寫了一篇《跋〈四游記〉本〈西游記傳〉》,提出了相反的意見。第一,他認為:是一個妄人刪割吳承恩的《西游記》,勉強縮小篇幅,湊足《四游記》之數的。(見《胡適文存》)此書前十五回和吳本的前十四回相同,已占了全書的一小半了。可見刪書的人起初還不敢多刪。到了后來,為篇幅所限,他只好橫起心腸,胡亂刪削,吳本的后八十五回被他縮成二十六回,所以竟不可讀了。(同上)第二,亦即是他所謂的“鐵證”:他指出唐僧和孫悟空等接受到《心經》的那段文字中有:行者聞言冷笑,那禪師化作金光,徑上烏窼而去。(見楊本第十八回)以前并沒有提及什么禪師:“所以有尾無頭,不成文理。”(見上引文,410頁)因此胡氏的結論是:楊本是吳承恩著《西游記》以后的“節本”。魯、胡兩位的結論可以代表后來研究《西游記》的人對于楊本的兩種不同看法。此外,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對若干有關《西游記》較早的版本曾做了一番敘述和分析的工作。其中最重要的,是提到幾種明刊一百回《西游記》的版本,最早的乃明金陵唐氏世德堂刻本,及《唐三藏西游釋厄傳》,署名“后學庫生沖懷朱鼎臣編輯”(以下略稱“朱本”)。朱本雖然不分回,然而構造很像楊本。孫楷第校勘后,認為:與明諸百回本比,除陳光蕊事此有彼無外,余僅繁簡之異,西行諸難,前后節次,以及精怪名稱,故事關目,無一不同。(《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1958年再版,83頁)他的結論是“此書似節本”(《中國通俗小說書目》,1957年再版,166頁)。鄭振鐸亦曾寫一篇《〈西游記〉的演化》(見《中國文學研究》,第一冊》)。更仔細地研究朱本及楊本的問題。他雖然駁斥胡適所提及的“鐵證”,但依然贊成兩本為節本的說法,理由是:朱鼎臣之刪節吳氏書為《西游釋厄傳》,當無可疑。其書章次凌雜,到處顯出朱氏之草草斧削的痕跡。(見《中國文學研究》,1961年再版,上冊,281頁)為了較晚出,故遂較為齊整;不像朱本那么樣的頭太大,腳大細小。(同上引文,286頁)以上簡略地介紹過去對《西游記》祖本問題各種最基本的看法。最近,柳存仁先生在《新亞學報》第五卷第2期里又以《四游記的明刻本》為題,討論到楊、朱、吳三本《西游記》的關系。他一面介紹了倫敦英國博物院里發現的幾本明刊《四游記》故事的單行本,另方面再分析楊、朱兩本的文字。他贊成魯迅早期的說法,認為楊本大概明朝已經有了。同時,他反對胡適提出的兩個證據與楊本為一百回《西游記》節本的說法。① 關于楊本與朱本的關系,他說:這些地方(指他以上引的例子),我以為我們可以下一個斷語說,是《西游記傳》(即楊本)刪削《釋厄傳》即朱本的。(見《新亞學報》,五卷2期358頁)最后,他提出吳承恩利用楊、朱兩本來寫自己的一百回本《西游記》的見解。筆者雖同意孫、鄭等的觀點,但覺得他們缺乏具體和可靠例證。柳氏提出的例證雖較具體,其所提的若干證據的本身,尚有商榷的余地。本文的目的希望能從分析楊、朱、吳三本的文字著手,來重新研究《西游記》祖本和節本的問題。但是,目前有關版本年代,作者生平等“外證”的材料,仍嫌不足。諸如:(一)作者吳承恩的問題。目前吳氏為百本回《西游記》的作者一節,已為大家接受;不過,能支持這種說法的有力證據,只有一兩件而已(見劉修業《吳承恩詩文集》中所收的《吳承恩著述考》,233頁)。其次,即使吳氏確為《西游記》的作者,我們亦只能知道一百回本大約在萬歷十年(即1582年左右)以前完成的。至于吳氏何時開始撰寫,依然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說不定,這本小說可能是遠在萬歷年間以前問世的。(二)我們可以假設編輯《釋厄傳》的朱鼎臣,大概是萬歷年間的人(見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82頁),按理,吳承恩固然還來得及看到他的《唐三藏西游釋厄傳》,然后立即把它演變成百回本小說;但相反地,朱鼎臣亦可能將萬歷以前完成的一百回《西游記》簡化而成《釋厄傳》。(三)至于楊志和,除了他在1566年左右依然在世的說法以外(見張默生《談〈西游記〉》,《西游記研究論文集》,75頁),其他生平未詳。他的《西游記傳》雖然作《四游記》中之《西游記》,但此事并不能幫助我們解答各本書年代的前后問題,因為《四游記》中其他三種游記的單行版本中,最早的好像是英國博物館發現的《南游記》,說是“辛未歲”的版本,即明隆慶五年或崇禎四年(見柳文,346頁)。這也離萬歷初年很近,而可能簡直是第二個辛未年,即崇禎四年,才出現的。換句話說,即使明朝末年已經有了楊本《西游記傳》,亦不一定就是萬歷以前的作品。(四)一百回《西游記》現存最早的版本(即世德堂本,萬歷二十年出版的),也不是《西游記》最早的版本。據此,可知現存的資料如此模糊凌亂,實不足以解決各本成書年代及其前后次序等問題;所以本文由“內證”著手探討。等到將來發現更多的外證材料,再分別綜合內證外證來討論。從柳存仁氏《〈四游記〉的明刻本》一文可以知道,研究楊本的文字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胡適、鄭振鐸所引的是嘉慶年間出版的楊本,若干地方文字上有著毛病,例如第十八回,烏窼禪師的故事(見上文);但現在普通坊間所流行的版本,文字就寫得比較通順和有系統。因此,柳氏認為至少有兩種不同的楊本存在,較后出的一種,文字是經過整理的(見柳氏前引文,338頁)。本文所引的楊本,以1956年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四游記》本為主(以下略稱“古典本”),再參照劍橋大學校本部圖書館與中文系圖書館所藏的兩個不同版本,似乎都是清朝的坊間本。雖然錯字甚多,卻都保留著嘉慶本同樣的毛病,顯示出可能淵源于較早的楊本。古典本出版說明中有:“底本根據的是解放前出版的石印小字本,同時也參照了一兩種排印本。《西游記》一部分曾參照百回本校改了一些錯字”等語。除了若干錯字以外,文字方面似經后人整理,是淵源于較晚的坊間流行本。第一回有樵子所唱的歌,文字與百回本《西游記》(姑且略稱“吳本”)有出入。例如,最后幾句,楊本作:晤談長生,相逢處,仙與道靜坐講黃庭。(劍橋一本“與”字作“即”)……淡恬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見世德堂本第一卷第9頁a)單看兩種不同的文字,很難說誰是誰非,但過了幾行,楊本有:猴王道:“你不是神仙處,何說出'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一句。猴王所引的與前面所引的歌詞不同,卻與吳本的歌詞一樣。楊本這種前后不一致的情形,似乎只有開始抄寫歌詞的時候,將它省略,但到了再引時,忘了以前曾將它省略,又根據吳本照抄才會產生。②第十二回里有一段很重要的文字,即是當唐太宗開水陸大會和玄奘的出現時,曾有幾句話將他的身世的情形簡略地介紹給讀者。這段記載利用當時流行的江流兒故事。這個故事的大意是說:陳光蕊赴京投考,考中狀元,娶丞相殷開山的女兒為妻,然后赴官,途中被水手劉洪謀殺,妻子殷小姐忍辱,隨從劉洪赴官,生了陳光疏的遺腹子,劉洪欲斬草除根,要把那孩子害了,殷小姐只得趁劉洪不注意時把兒子放在木板上,棄江中,任其漂流,結果孩子隨木板漂浮到金山寺,被和尚救起,他就在佛寺長大,找了母親,替她報仇等等。這段記載,在較早的西游故事中也可以找到。例如:元末明初的《西游記》雜劇第一本,就有“賊劉洪殺秀士,老和尚救江流,觀音佛說因果,陳玄奘大報仇”的故事。其次,宋周密《齊東野語》卷八,也有類似的故事,只不過與唐玄奘沒有關系。此外,元末明初有戲文《陳光蕊江流和尚》一種,專講玄類出生的故事。③ 用箱、籃、木板一類之物把嬰兒拋到水上,使他浮到安全的地方,這類故事,不但中國,就在西方的神話中也常常出現。許多例子可以使我們懷疑神話中,超人的出生往往會牽連到“籃中浮江”的故事。楊本第十二回,雖然提及玄奘的出生,卻偏偏缺少這個故事。文中說:此人是誰?諱號金蟬,只為無心聽佛說法,神歸陰府。后得觀音保護,送回東土。當朝總管殷開山小姐,有胎未生之前,先遭惡黨劉洪霸占,父親陳先被害,留下小姐,正值金蟬降生,洪欲除根,急令逼死;小姐哀告再三,將兒入匣里,著人送至金山寺去,遷安和尚收留。自幼持齋把素,因此號為江流兒,法名喚做陳玄奘,削度出家,得常供母食,脫身修行…… ④ 既無浮江的故事,而居然說“因此號為江流兒”。這種情形,真如胡適所謂“有尾無頭,不成文理”。 將此一段對照朱本、吳本,就可發現此處兩本文字是有出入的。朱本第四卷很詳細地描寫玄奘的出生,但和楊本一樣,并無浮在江中那一節的記載。雖然現存明刊的吳本都缺少了陳光疏的故事,然第十二回卻有一篇介紹玄奘的七言詞話,其中有:出身命犯落紅(應作“江”字)星,順水隨波逐浪泱,海島金山有大緣,遷安和尚將他養。(見世本,第三卷第12頁b)吳本《西游記》原來是否有相當于現在第九回的一段文字,這個問題很難決定,以后再提;但是,從上引的幾句詞話可以證明吳本也是根據傳統的浮江故事而撰寫的。其次,從楊、朱兩本均將原來有系統的故事弄成“有尾無頭”的情形,可以看出兩本之間的若干關系(朱本第四卷中其他矛盾,以下再提)。至于兩本之中誰先誰后的問題,筆者當在討論朱本的根據時,再加以分析。現在只能說楊、朱兩本,講江流兒出生的文字上俱有矛盾,似乎不能算是文學上純粹的創造;兩本中之一是受到第二種版本的影響的。楊本第十四回有唐僧起程以后,墜入地坑里,被一個魔王抓到的故事。楊本雖然介紹魔王所請的兩個客人的名字,并沒有將魔王本身的名字交代清楚,一直到老頭子來救三藏時那一節的唐僧會話中,才有:貧僧二從人,已被寅將軍,熊山君,牛處士食……(劍橋一本“寅將軍”作“寅付庫”,“牛”作“將”,疑“特”誤字,見下)的一段文字,始提及寅將軍的名字。嚴格地說,唐僧不應該知道這個名字。朱本、吳本都較楊講得詳細:在魔王請客的一段文字中,兩本都有下列一段的對話:熊山君道:“寅將軍,一向得意,可賀,可賀。”特處士道:“寅將軍豐姿勝常,真可喜,真(朱本無第二個'真’字)可喜。”(見世本第三卷第29頁a ;朱本第六卷第26頁a、b )很自然地介紹魔王的名字。楊本因為寫得忽略,沒有沿襲本來的會話,故缺少幾句必須交代的文字,遂產生了前后文字不相連貫的情形。第十七回亦有類似的情形。唐僧、孫悟空在觀音禪院的時候,有一個黑大王把唐僧的錦繡袈裟偷去了。孫悟空到黑風山去找他,但不能抓到他,故去南海請觀音菩薩幫忙。直到此時,書中對這妖怪所稱的只有“黑大王”、“一個黑漢”、“黑風山怪”等三種名稱,并未說明他是什么妖精。但當孫悟空見到觀音時,卻說:從楊本前文的敘述,孫悟空不應知道他是一個熊精。吳本第十七回將這件事情交代得比較早些。當孫行者還在找黑大王的時候,碰到一個小妖怪,拿著一個匣兒,里面有一封請帖,說:侍生熊羆頓首拜,啟上大闡金池老上人丹房……(見世本第四卷第21頁a)后來,見唐僧的時候,孫行者說: 你看那帖兒上,寫著侍生熊羆,此物必定是個黑熊成精。(見世本第四卷第23頁b)我師父路過你的禪院,你受了人間香火,容一個黑熊精在那里鄰住,著他偷了我師父袈裟 ……(世本第四卷第25頁a)朱本在敘述唐僧架裳被偷一段時,文字上亦犯了楊本同樣的矛盾。因此,似乎只有楊氏或朱氏根據吳本,在撰寫時又不夠細心,而楊、朱兩本中間必定有著承襲的關系存在,才能夠說明這種復雜牽連的情形。上面所舉的幾個證據,可使我們相信楊本一定是有根據的,并不是文學上純粹創造的作品;其中有一些地方還可以作楊本抄朱本的解釋。鄭振鐸的《〈西游記〉的演化》一文就曾證明楊、朱兩本有直接的關系,尤其是最后幾卷,他說:文字雷同者也幾在十之九以上,連標目也是全襲之于朱本。(見鄭振鐸《〈西游記〉的演化》,286頁)鄭氏也注意到楊本有而朱本元的幾種故事(見《〈西游記〉的演化》,282至284頁),認為它們都是楊本根據吳本而插入的。可是,朱本比楊本寫得較晚,將楊本的材料加以刪削,這種說法,似是一樣可信的。筆者在討論朱本的根據時,再將這些故事加以分析,希望可以找到一些材料,對此有進一步的認識。以上所舉各點,都是根據楊本中文字上的矛盾或者顯然講得不通的地方。至此,我們可以得出兩種結論:(一)楊本是刪節別人作品而成的。其所根據的作品似乎是吳氏百回本小說的某一種版本。(二)它有的地方似乎是沿襲朱本,但朱本受到楊本的影響,似乎也是可能的。關于朱本,我們已有四種基本的認識:第一,它不但是與楊本類似的作品,而且有很多地方,兩本的文字是一樣的,甚至達到一字不差的相同程度。第二,它跟吳本也有同樣密切的關系,尤其在前半部。第三,它的第四卷與汪憺漪本的第九回,文字很接近。第四,在小說的后半部,有一些故事吳本楊本有而它沒有的。與吳本對照,就可發現朱本和吳本不但篇幅長短不同,若干地方更有著明顯的矛盾存在。文字上有許多地方朱本和吳本一樣,可以證明兩本有密切的關系,其中較后的一本必定是一面沿襲祖本的文字,一面歪曲本來的故事而撰寫的。今試再舉幾個具體的例子,來解決兩本先后的問題。研究楊本的時候,所舉的第一條證據是第一回中樵子所唱的歌詞。朱本中樵子歌詞(見第一卷,10頁b)有如下四句:與楊、吳兩本文字均異。但是,再過了幾行,孫悟空引的“靜坐講黃庭”,又與吳本原來的文字相同。朱本上這種矛盾,只有對照吳本才可以獲得解釋。似乎顯示了朱本在鈔寫吳本時的一些痕跡。西游歷難中,一共有六個故事楊本有而朱本沒有的:乃烏雞國王一節(見楊本第三十回),收青毛獅子怪一節(楊本第三十一回),車遲國及沉在通天河兩節(楊本第三十三回),花(或魚)籃觀音救唐僧及老黿背他渡通天河一節(楊本第三十四回),在金平府看燈,遇到“三尊佛”一節(見楊本第三十九回)。我們不能據此就肯定朱本是一個節本,但如果能進一步去分析,可以找到幾個值得注意的地方,且可發現一個有力的證據。第一,金平府的一段,楊本作:又到金平府妙云寺住,正值正月十五日,本寺僧人留三藏觀燈。是夜同三徒與本寺僧人,游至一橋,那橋名金燈橋,橋上有三盞大燈,其香異常。走到布金寺借歇,吃齋已畢,夜同本寺一位尊長,在后堂坐下。三藏忽聞悲哭之聲,問僧人曰:“何處有哭聲?”這兩個故事,雖然文字與吳本不同,但所述故事發生的地名與吳本相同。朱本卻作: 數日,來到金平府慈云寺借歇,吃齋已畢,夜同本寺一年尊長老在后堂坐下。三藏忽聞悲哭之聲,問僧曰:“何處有哀聲?”(卷十第20頁b至21頁a)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吳、楊兩本上,天堂國公主的故事開始在布金寺,朱本上卻開始在金平府慈云寺。吳、楊兩本上,在金平府開始的故事(即“三尊佛”一節),朱本全無,好像是朱氏寫到金平府一段,受到篇幅上的限制,無法沿襲“三尊佛”的故事,故一躍就寫到天竺國公主在佛寺中悲哭的情形。楊本雖然最后幾回上的文字與朱本幾乎一樣,但依然根據吳本的層次,一一撰寫的。 第二,老黿渡通天河一段。朱本沒有,但是第十卷中,唐僧等取了三藏佛經后,正在回到長安時,觀音菩薩知道第八十一難還沒有經過,就使他在通天河的西岸上停留:行者道:“來時得老黿渡過,正在此河邊。”(第26頁a)顯然地可以證明,朱氏一定是根據一個祖本,刪掉了原先老黿渡河的故事,等到第十卷時,似乎忘記了原先故事已經被自己刪去,無意地又沿襲所根據的祖本,將其中孫悟空講起上一次到通天河的話錄了下來。更應注意的是朱本這段文字依然非常接近楊本。在討論楊本的時候,本文曾提及楊本可能受到朱本影響的假設。但是,上述種種的發現使我們感到應該重新來研究這個假設的準確性。假若楊氏抄朱本,他怎會想到把“三尊佛”等等故事插進去?除非他一面抄朱本,一面參考吳本撰寫。此較近于情理的解釋好像是 —— 朱本開始沿襲吳本(朱本前半部文字的確與吳本很接近),到了后來,就專靠楊本的文字,偶然刪掉某些情節。楊、朱兩本孰先孰后的問題,因為現存材料的有限,還沒有完全解決。等到發現明刊《四游記》之后,方能作進一步的探討。目前,最模糊的方面是玄奘出生的故事。這個故事,不但和楊、朱、吳諸本孰先孰后的次序有關,且對《西游記》本來面目的探討,也是很有價值的材料。研究這個故事在吳本中的地位,有一種特別的困難。因為普通流行的版本(即根據明代以后出版的《西游證道書》等)第九回有“陳光蕊赴任逢災,江流僧復仇報本”的一段文字,然而現存的明代版本都沒有。加之,現存明版第九至第十二回的分回情形和清代各版本不同。到了十二回才有一段韻文,略略地講玄奘的出身(見上文)。清代的版本,雖把“陳光蕊”一回插入,仍然沿襲明代版本第十二回的那篇詞話。結果,清代版本中,第九回和第十二回的詞話有矛盾。譬如,救出小孩子的老僧,第九回叫他作法明長老,第十二回卻作遷安和尚,等等(見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79頁)。清人把第九回插入《西游記》,為何有這種矛盾產生?關于這個問題,汪憺漪評《西游證道書》是一種很重要的材料。在第九回末,汪氏有如下一段:童時見俗本竟刪去此回,杳不知唐僧家世履歷,渾疑與花果山頂石卵相同。而九十九回,歷難簿子上,劈頭卻又載遭貶、出胎、拋江、報冤四難,令閱者茫然不解其故。殊恨作者之疏謬。后得大略堂《釋厄傳》古本,讀之。備載陳光蕊赴官遇難始末。然后暢然無憾。……兩句,好像《西游記》小說本來的名字是《西游釋厄傳》,跟汪憺漪所用的古本及朱本一樣。此外,汪氏在第一百回末,對大略堂本有更詳細的交代:笑蒼子與憺漪子,訂交有年,未嘗共事筆墨也。單閼維夏,始邀過蜩寄。出大略堂《西游》古本,屬其評正。笑蒼子于是書,固童而習之者。因受讀而嘆曰:古本之較俗本,有三善焉:俗本遺卻唐僧出世四難,一也。有意續鳧就鶴,半用俚詞填湊,二也。篇中多金陵方言,三也。而古本應有者有,應無者無,令人一覽了然。豈非文壇快事乎。這段評文,雖然孫楷第等沒有注意到,卻是很重要的材料,因為有了它,我們才知道大略堂本與所謂俗本有什么不同之處。其書名雖與朱本書名相似,而性質不會相同:一則大略堂本“應有者有,應無者無”,而朱本上遺漏及矛盾頗多;二則朱本較世德堂等明本更為通俗。至于方言的問題,也很值得研究。證道書謂“俗本”篇中多金陵方言,而清人吳玉搢卻說:考《西游記》舊稱為證道書,謂其合于金丹大旨;元虞道園有序,稱此書系其國初邱長春真人所撰。而郡志謂出先生(即吳承恩)手,天啟時去先生未遠,其言必有所本。意長春初有此記,至先生乃為之通俗演義,如《三國志》本陳壽,而演義則稱羅貫中也。書中多吾鄉方言,其出淮人手無疑。(見孔另境《中國小說史料》引《山陽志遺》)吳玉搢所指的顯然是汪憺漪本 —— 因為書名叫做證道書,又有虞氏序。邱長春所著《西游記》不是一本講唐僧取經的小說。這一點過去已經有人證明過。但是,吳氏以為那有方言的俗本原是吳承恩的作品,且把書中的淮河一帶的方言用來作旁證。現存的明刊諸俗本究竟屬哪一種方言,這個問題尚待考證。大略堂本不一定就是吳承恩原來的文字,但它在《西游記》的演變中仍然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研究這大略堂《釋厄傳》大概的性質,只須把汪憺漪根據大略堂本所寫的第九回來與朱本第四卷比較一下,就可發現三種很重要的差異:(一)朱本第四卷比汪本第九四篇幅較長,故事講得比較詳細,但若干地方,兩本的文字卻又相差不多。(三)朱、汪兩本俱提到法明的名字,和吳本第十二回、楊本第十二回的遷安和尚不同。第一,朱本其他九卷,雖然偶爾有幾句話或幾首詩在吳本看不到的,但大抵上不如吳本詳細,只有第四卷比汪本《西游證道書》的第九回詳細。朱本前七卷中,平均所包括的故事相等于吳本的二十九頁所述的故事(現在流行的商務印書館版)。只有第四卷,汪本所用的篇幅特別少,只用了十頁就將朱本第四卷所述的故事講完了。這個情形使我們懷疑本來有一個比朱、汪兩本更長的江流僧故事,被朱、汪兩氏加以刪改。第二,前節已經提及,朱本江流兒故事的本身有矛盾。小孩子出生以后,殷小姐夢見太白金星,勸她:“將此子遠避”;醒了,她看見一個和尚,把小孩子的危險告訴他,和尚說:“小姐但可放心。此子貧僧領去,待汝撫養(疑字有誤),長大之時教他來尋汝。”小姐就寫下血書一紙。書內父母姓氏,跟腳緣由備細載在書上。小姐勉強就將此子付與和尚。珠淚雙垂,大哭于地。那和尚得了此子,領了血書,出了私衙,化一道清風而去。原來這和尚是誰?乃是上界南極星君。觀音娘娘的法旨教來輔佐,不可損害,仍著南極君變個和尚,將子往金山寺,與那長老撫養,好生教育。(見第四卷第10頁b至12頁a)
這一段文字當然一點不像拋江的故事。不過,到了朱本第六卷,跟吳本《西游記》第十二回一樣,也有介紹唐玄奘的那一篇詞話,其中依然有:出身命犯落紅星, 順水順波逐浪泱, 托孤金山有大緣, 法明和尚將他養。 四句(第六卷第13頁a)。最后一句仍然是:“法名喚做陳玄奘。”(第13頁b)顯然有矛盾,因為所述故事中沒有提及長江,而第六卷卻有“落紅(按'江’誤字)星”,“順水順波”等語。第四卷(第12頁a)說:其子年長一十八歲,那長老就與他取個耳名,叫做江流,后因削發修行,又取法名,取名三藏。(一)未曾經歷浮江之險的人,哪有理由叫做江流?(二)第四卷法名既作三藏,第六卷法名居然又叫做陳玄奘。這也是朱本第一次提及“玄奘”兩字。此外,到了蘭藏知道他的出生有問題的那一段故事時,朱本說:三藏就跟著法明師父直到方丈。三藏仍然跪下,苦苦衷告。那法明長老見他不是個忘本之人,就指重梁之上,取下一個小匣兒。打開一看,取出血書一紙,汗衫兒一一(疑衍字)件。那三藏當法明長老跟前將血書拆開讀日……(朱本,卷四,第13頁a)小姐答曰:“……有何憑據事熟可疑?”那三藏聽說是他,雙膝跪在地下,哀哀大哭:“老婦若不信,見有血書,汗衫為證。”溫嬌接過一看,果是真也。(第15頁b)本來,殷小姐打發她的小兒子的時候,只寫了一封血信,沒有加上什么汗衫。居然,到了三藏長大的時候,一件汗衫出現了。這是第二種矛盾。后來,第18頁a,又說:殷小姐只見那大腳上無了一個大腳指頭,先年托孤于金山寺法明長老處,故此咬下腳指為記。就在香囊內取出元咬下腳指斗在那腳指上面,仍然安住,并無痕跡。 對照上面所引的那段文字,可以知道本來托孤時,并沒有咬下一個腳指。這是第二種矛盾。上述三種矛盾,汪本都沒有發生,因為汪本開頭就將故事講得很清楚:但恐難以識認,即咬破手指,寫下血書一紙,將父母姓名,跟腳原由,備細開載;又將此子左腳上一個小指用口咬下,以為記驗:取貼身汗衫一件,包裹此子,乘空抱出衙門。這一段話,另方面也可以說明汪、朱兩本在文字上有些地方是很接近的。上列各項實例可以證明:(一)朱本是根據另外一個版本而加以改寫的;因此,歪曲了本來的面目,且因歪曲得沒有系統,故產生丁這類前后矛盾的情形。(二)其所根據的版本,可能比朱本第四卷更為詳細,所根據的古本(權且把它視為大略堂《釋厄傳》),大概是采用法明和尚的名字,后為朱、汪兩氏所沿襲。汪本十二回用遷安,可能是受到明代俗本的影響,而這個名稱顯然和明朝《陳光蕊江流和尚》南戲有關系。⑤以上用“吳本”兩字,指的當然是現存明刊各種一百回本,大抵都屬一類《西游記》的本子,暫且視為吳承恩的著作。明萬歷二十年的世德堂本已可斷言不是百回本小說的最早版本。⑥ 所謂大略堂“古本”與原來的吳本關系如何,這問題尚待考,因為該書現在失傳。將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釋厄傳》及楊致和《西游記傳》來與現存百回本比,可發現朱、楊兩種都不是純粹創造的作品,一定是根據前一種祖本,似乎就是吳本,而加以省略及改寫的。同時,朱本第四卷好像有跟汪憺漪《證道書》一樣的底本 —— 即大略堂《釋厄傳》那種版本。朱本也有省略楊本的痕跡。因此,那些認為吳承恩根據朱、楊兩本撰寫《西游記》,開始是極其嚴謹地逐句照抄,到了后來用自己意見將本來的故事擴大的說法,不但說得很勉強,而且根本不能成立。上面的幾點結論,似乎恰與柳存仁先生的意見相反。他認為三本當中,朱本是最早的作品,后來楊氏《西游記傳》“刪短《釋厄傳》的文字”(見《新亞學報》,五卷2期361頁);最后,吳承恩百回《西游記》:“對《釋厄傳》及《西游記》(此處似缺“傳”字)實際上也都有所承襲,而皆出它們之后。”(上引文,362頁)因為柳氏所用的證據與本文所引用的有些不同,所以應該把它們略略地加以說明與比較,以供讀者參考。(一)他以為朱本之所以比吳本簡短,理由是:朱本為早期民間文學的作品。這實在是一種似是而非的說法,因為柳氏對為何朱本頭幾卷文字很接近百回本,甚至于有幾段文字句句與吳本相同,到了第九、第十卷,才開始較百回本為簡略的事實,始終沒有適當的解釋。(二)以為楊本《西游記傳》是朱氏《釋厄傳》的略本,理由是:它(楊本)的內容有絕大部分的文字,都和《釋厄傳》相同,其不同的部分,情節方面也沒有多大的差異,可是文字簡略,不及《釋厄傳》的周密。(前引文,361頁)可是,本文提出的六個楊本有而朱本無的故事,顯然指出兩本不同之處,一方面使柳氏“沒有多大的差異”的說法站不住腳,且使我們注意到吳本影響楊本的可能性。此外,他引用太宗從地獄出來的那段,將楊本、朱本作了比較:兩者之間文字完全相同之處,這里還是有的,但凡是它不同的地方,意思卻無大出入,只是《釋厄(傳)》較詳細,《記傳》嫌簡略罷了。這些地方,我以為我們可以下一個斷語說,是《西游記傳》刪削《釋厄傳〉的。(前引文,358頁)柳氏這個例證也很牽強,因為吳本十一回與朱本相當的地方,文字幾乎相同,只是吳本更為詳細一些。所以,朱、楊兩木獨立地去刪削吳本,也是合理的解釋。第二首詩真是大拙樸了一點,到了《西游記傳》第二十九回(回目文字悉同,已見前引),老實不客氣只剩下頭一首了。這也不免是刪書人的成績。(前引文,362頁) 此說也很容易找到相反的例證,像朱本第九卷,“唐僧收伏沙悟凈”一則結尾,沒有一首詩;而楊本二十一回“唐僧收伏沙悟凈”回末,卻有: 木吒徑回東洋海,三藏上馬卻投西,悟凈從人遵佛教,師徒同心見阿彌。四句。此外,三十五、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諸回,每回回末楊本均有四句或八句詩作結尾,而朱本則無。由此可知,朱、楊兩本回末引詩互相省益,這種現象似不能用來作為某本沿襲或刪削某本的證據。(三)為了確定吳承恩是根據朱本的文字,柳氏先舉出吳本上唐太宗離開地獄的那一段(見上)。他說:百回本增加了的描寫固然較多,刪削《釋厄傳》之處也不是沒有。(前引,363頁)
這個說法也有問題。假如能仔細將朱、吳兩本對照來看,可以知道,若干文字吳本有而朱本沒有,但朱本有的吳本全有;這種情形如何能證明吳本一定是刪削朱本的? (四)柳氏又用朱本中的三首詩及止浮圖表一篇以后加上“誠惶誠恐,冒死見奏”八個字等例子,認為朱本中若干材料既然在吳本中找不到,因而斷言吳本是刪削朱本而寫的。但只要我們一看到柳氏所引的這些材料,就會明白這種詩句很可能是朱氏自己添插進去的。因為:三首詩都是朱氏最喜歡亦最習用的一種韻文,多半是闡明較為簡單的道德理論的。他把吳本原來比較復雜或深奧的詩文,改為程式化的詩,或者把吳本的幾首完全刪掉,自己在別處插進兩三首,也是可能的事。至于上浮圖表以后加上的字,只不過是兩句程式化的文字,和本來的意思沒有關聯的,非常容易插進去。故亦不能據此證明吳氏一定是刪削朱本而成的。(五)柳氏謂朱木卷六“摩呵立祖”四字被吳氏改成比較正確的“摩訶五祖”,也不能算是很有力的證據。因為,又可能是吳氏本來寫四個正確的字,經朱氏抄錯而成“摩呵立祖”。關于吳本中“羅蔔”一名,朱本用民間比較盛行的“蘿卜”一節,也不能解釋兩本熟前孰后的問題,因為古今民間的文學,包括敦煌變文及今天在華南流行的木魚書,俱用“蘿卜”,說明了無論是在吳本《西游記》以前或者以后的作品,都有引用“蘿卜”的情事。加之,朱本常常用簡體字:“卜”字既然比“蔔”字簡略,很可能朱氏為了方便寫成民間盛行的“卜”字。(以上俱見柳氏前引文,364頁,365頁)(六)柳氏認為朱本卷六中,1.描寫袈裟的一段韻文,較吳本少四十多句;2.“開時新疊”一句吳本作“閑時折疊”;3.“紅霓”兩字吳本作“虹霓”等例證,可以確定吳氏修改朱本中的若干毛病。其實,這些情形同樣地可以作兩個相反的解釋:既可說為吳氏將朱本加以修改及加工,亦可說為朱氏刪削吳本,在無意中鈔錯原來的文字而成。如此模棱兩可的例子也不能用來作為證據。(七)柳氏利用朱本卷六,太白金星救三藏后送四句“揭言”,說:百回本……又沒有《釋厄傳》那種“又聽下回分解”之后還可以詩文并茂的體例,莫奈何迫得只有把原有的“書上四句揭言為證”改為“書上四句頌子,頌子云”這樣才接得下去。(前引文,367頁)但事實上,吳本將這一段放在十三回的中間,并無“又聽下回分解”的需要,自不必按照回尾例言撰寫。此外,它這種句法,不但在此處用得很自然,且在他處,也會引用,例如二十一回:“只是路傍邊(疑應作'遺’字)下一張簡貼,上有四句頌子云”(世本第五卷11頁a),及二十三回:“沙僧急去取來與師父看時,卻是八句頌子云”(世本第五卷38頁b);都不能算是吳本中的毛病,看不出什么不適合或勉強刪改的痕跡。相反地,這些例子卻亦可以解釋為朱本改吳本而致。 至于雙行夾字的“那長老”及“這馬兒”兩處在朱本及世德堂本俱有的證據,證據本身也屬兩可解釋的;盡可以說是朱本承襲世本那一路下來的版本所致的。(八)朱本卷九,“孫行者五莊觀內偷果”一則的回末有一首詩是朱本有而吳本沒有的,但吳本相當的地方之一首詩中,有一句跟朱本那首的一句一樣。柳氏認為:這一句是從《釋厄詩(疑應作“傳”字)》那首七言詩刪剩下來的文字。(前引文,368頁)柳氏這個證據,依然可以相反地說,朱本中的那一句是從吳本的那首詩而來的。(九)柳氏又引朱本卷九中的一首詩,把它跟現在流行的楊本及世德堂本《西游記》相當的詩比較,發現吳本上,最后一句每字與朱、楊兩本不同,認為:這大約是為了押韻的關系。只有文人學士的刪改文章,才會著眼于這些地方的(前引文,368頁)但假如我們作進一步思考,這種情形也可以解釋為:吳氏本來能作很正確的詩,但經楊、朱等人抄寫的疏忽,因而抄錯或隨意改變原文。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例如,把玄奘的法名及出生拋江等故事弄錯一節,顯然就是朱、楊隨意改變原文所致。(十)最后,柳氏提到唐僧出身的故事,根據吳本十二回中那篇介紹唐僧的詞話,認為:這一段詞話,并不是百回本的創作,卻是從《釋厄傳》卷六沿襲而來的。(前引文,371頁)但是,上文已經證明這段韻文不可能是朱鼎臣的創作,因為跟他自己以前所講的三藏出生故事頗有出入。惟一合理的解釋,好像是朱鼎臣大概沿襲大略堂《釋厄傳》或類似的本子,因而產生了這種前后不相連貫的情形。(十一)柳氏提出明刊百回本中,九至十二回的回目承襲朱本的說法,也有商榷的必要。我認為還是孫楷第所提出的意見比較可靠:此四回目為《西游》舊本原文,殆無疑義。(《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83頁) 只是世德堂等本及朱本俱承襲所謂“舊本原文”,可能就是大略堂《釋厄傳》。關于玄奘報仇以后有沒有“面君授官之事”(見柳氏前引文,373頁),這無法解決 —— 朱本第四卷最后一頁不見了(見美國國會圖書館所制的顯微片),所以我們不能知道它究竟有無這個節目。第六卷中的插圖說:“江流和尚拜受官職”,可能是畫工誤會下面所引的那段詞話而致的。① 按魯迅自己,看到鄭氏著《〈西游記〉的演化》時,把他本來所提出的“祖本”說法改變成“節本”的說法。見秦績《有關(西游記)的一個問題》一文,收在《西游記研究論文集》中,1957年版,178頁。③ 見錢南揚《宋元戲文輯佚》,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版,165頁,及趙景深《元明南戲考略》,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69頁。④ 劍橋兩本中,這段文字有很多錯字;文字如下:“此人是誰。諱號金理(一作禪)。只為無心聽佛畜法,神(一作禪)歸陰山。后得觀音保披(一作獲),送歸東土。當朝總管殷開山小姐將脅未生之前,先遭惡黨,為洪驚散。父親陳光盡故犯,小姐正值金蟬降生,洪欲除根,急令奩死,小姐再哀告,將見(一作兒)入匣悝工貳住念山寺去,遷安和尚奏成。自幼持齋把素,因此號為江流兒。法名喚做陳玄與他拜幸得劉供母食,脫身修行。”⑤ 按錢南揚《宋元戲文輯佚》及趙景深《元明南戲考略》中所錄的《陳光蕊江流和尚》戲文,有“永團團”一曲,其中有“那時若沒龍神救,豈想道有今日。若還不遇迂安的,也葬在魚腹內”(錢本第二行作:“怎能夠有今日。”)四句。此處提到迂安,意義很大。但問題在于“遷安”兩字是不是人名?從他們的標點看來,好像錢氏認為是人名而趙氏則否。假若本來是人名,這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可以證明這個名字在明朝初年已經有了,對后來的百回本《西游記》一定有著直接或間接的影響。⑥ 見幾種明刊本中,陳元之氏序中有:“舊有序,余讀一過,亦不著其姓氏作者之名”的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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