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都蘭熱水墓群“2018血渭一號墓”被評為“2020年全國十大考古發(fā)現(xiàn)”。因其特殊的建筑形式,該墓被稱為“九層妖樓”。其中出土的大量精美遺物,對研究唐(吐蕃)時期熱水地區(qū)的墓葬制及唐帝國與少數(shù)民族關系史、絲綢之路交通史、物質(zhì)文化交流史等相關問題具有重要價值。 據(jù)最新研究顯示,“2018血渭一號墓”墓主人身份初步確定,有可能是吐蕃統(tǒng)治下的吐谷渾王莫賀吐渾可汗。 1999年,齊東方老師參加了青海都蘭熱水吐蕃墓的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情況如何,出土了哪些文物,考古工作中有哪些有趣的故事,且聽齊老師從考古現(xiàn)場發(fā)回的報道。 青海,唐朝時是吐蕃人的領地。文獻記載中,吐蕃的金器以美觀珍奇及精良著稱于世。通過對都蘭吐蕃大墓的發(fā)掘,雖然只是清理了四座反復被盜的墓葬,但也出土了各種器物的殘片。我們希望通過這些支離破碎的殘片,盡量把遙遠而美妙的世界部分地復原。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杜甫《兵車行》 就像詩中描述的,說到青海,很多人會想到那是一個非常荒涼的地方,那里曾是唐朝吐蕃人的領地——也就是今天我們要說的考古地點。 吐蕃和唐朝之間的關系,是唐史研究中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研究唐史也要研究吐蕃的歷史,這是我們?nèi)デ嗖馗咴脊诺囊粋€原因。 那么,吐蕃的“黃金時代”是什么樣子呢?這是組織考古隊去青藏發(fā)掘的原因之一,第二個原因,是想搞清楚一批海外珍貴文物的出土地。 海外流傳著一些珍貴的文物,這批文物來源傳聞來自吐蕃,但只是猜測,沒有證據(jù),缺乏與考古發(fā)掘的實物進行對比的資料。比如這件童衣,我們以往看到的吐蕃織物類文物大多是殘片,最完整的就是這件童衣,被美國芝加哥私人收藏。 還有這些漂亮的金銀器,它們也來自吐蕃。 我們?nèi)サ牡胤浇卸继m縣熱水鄉(xiāng),這里地廣人稀,當?shù)乇I墓非常猖狂,我們一共清理了四座墓地,都已經(jīng)被盜過,留下的大多是殘破的器物,有陶器和綠松石,比較有地區(qū)特點的是木器,比較精美,但是無法復原,也無法知道用途。 墓葬一旦被破壞,即使器物完整,學術(shù)價值也會大大降低。經(jīng)過科學發(fā)掘出土的器物,有準確的出土地點、出土環(huán)境、擺放位置,還有一起出土的其他器物的組合,提供的歷史信息是一整套的。后母戊鼎、毛公鼎這樣的重器,盡管十分重要,但因為不是經(jīng)過科學的考古發(fā)掘出土,與之相關的歷史信息都丟失了,很可惜。 現(xiàn)代考古學為什么重要?舉個例子來說。比如商代墓葬,有四條墓道的、有兩條墓道的、有一條墓道的,分別代表人的身份和等級。知道它是從哪個墓出土的,以及和其他什么器物一起出土,這樣提供的信息就不一樣了。另外,古代的禮器有幾鼎幾簋的組合,只有一件就不好判斷了。所以盜墓是非常可恨的一件事情,不光破壞了文物,還把一些重要的歷史信息都給丟失了。 去考古現(xiàn)場之前我們要做功課,就是查閱相關文獻。關于吐蕃人的喪葬有一些文獻記載,《舊唐書·吐蕃傳》:“其贊普死,……仍于墓上起大室,立土堆,插雜木為祠祭之所。”《文獻通考》卷三百三十四:“人死,殺牛馬以殉,取牛馬頭累積于墓上,其墓正方,累石為之,狀若平頭屋。” 就是說,吐蕃高級貴族死后,用石頭砌筑方正的墓室,上面有高大的墳堆,上面插著木頭,還要殉葬牛和馬。《資治通鑒》中還記載了一份吐蕃贈予南詔的禮品清單,包括:金冠、繡袍、金寶帶、金絲帳榻、華蓋、馬鞍、日用器皿、珍珠、地毯、衣服、駱駝和馬。這應該是吐蕃人的用品,也就是說我們在考古發(fā)掘的時候,可能會遇到這類東西。 古人對生與死的界限是劃分不清的,他們相信人死了只是靈魂與肉體的分離,相信靈魂的存在,因此喪葬就成了極為重要的活動。因為古人視死如視生,所以對待死亡非常重視。比如唐代,喪葬行業(yè)屬于大型企業(yè),不同集團之間還舉行比賽,比誰的哀歌唱得好、誰的送葬東西做得好,那就是一次藝術(shù)和技術(shù)的大比拼。 吐蕃人的喪葬情況怎樣呢?我們可以看到,雖然已經(jīng)被盜,但墓室依然壯觀。整個墓室用很粗的柏木做成,有一座是四室一廳的大“套房”,非常奢華。 在發(fā)掘的墓葬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鐵器、銅器、銀扣等等,雖然是殘片,但在吐蕃時期絕不可能是一般人所能擁有的,這對于判斷墓主人的身份十分重要。另外還有馬鞍,上面有很多孔,可以判斷當時馬鞍上有很多金屬、皮革之類的裝飾。馬鞍在吐蕃人生活當中一定非常重要,因為在漢族人的墓葬里,基本不出實物的馬鞍。 ![]() 還有很多不知道名稱和用途的器物,也有一些知道是什么,卻讓人疑竇叢生的東西,比如墓里有不少的核桃,擦洗后像嶄新的一樣,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核桃皮,所以應該不是盜墓人帶進去吃的,而是墓葬中原來遺留的。問題是,這個地方產(chǎn)核桃嗎?核桃是從哪里來? ![]() 樺樹皮是值得注意的發(fā)現(xiàn)。古人利用樺樹皮制作各種各樣的器物,但一定是就地取材。樺樹是頑強的樹種,主要分布于北溫帶或寒帶。用樺樹皮制作器物,在以往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主要見于東北地區(qū),那里直到近代,還用樺樹皮制造各種生活器具,甚至制作攜帶方便、能容一兩人的獨木船,以及蓋造簡易房屋。在青藏高原我們發(fā)掘墓地的周圍,目前沒見到一顆樺樹,而墓葬中卻有樺樹皮器物,也著實令人費解。 吐蕃墓出土樺皮囊 還有,三號墓是鋪地磚的。這個地方怎么會有磚?當?shù)赜袩u的窯嗎?如果有窯的話,那么吐蕃人有專門的燒窯工匠嗎?如果是從遠處運來,又是什么樣的人能有這么大的財力呢? 在三號墓的墓道口和墓室之間,清理出一個快散架了的木箱,木箱上的圖案有動物和人物。一個用琴撥在彈四弦琵琶的人,還非常清楚地畫著紅臉蛋。另外殘片上的人物也都是把臉涂紅。《舊唐書·吐蕃傳》“公主惡其人赭面,弄贊令國中權(quán)且罷之”,文獻里記載得很清楚,吐蕃人曾有赭面的習俗,可見我們找到了毫無疑問代表吐蕃人生活的實物。 吐蕃墓出土木箱殘件 考古要搞清楚墓葬的建筑結(jié)構(gòu),這代表著一個地區(qū)對于死亡的處理方式,背后反映的是人們的信仰。我們發(fā)現(xiàn),這些墓葬封土層中用木頭鋪出“邊界”,有的墓在封土中還有樹立的木柱以及完整的狗骨架。這些現(xiàn)象,都可能與墓葬建造或之后的祭祀有關。聯(lián)想到《舊唐書·吐蕃傳》記載:“其贊普死,……仍于墓上起大室,立土堆,插雜木為祠祭之所。”這就對應起來了。 墓室封土內(nèi)南緣柏木 ![]() 另外我們還找到帶有古藏文的殘石、銀冠飾、皮襪等。其中的皮襪和美國私人收藏的類似。以考古的墓葬形制、出土文物種類來看,我們推測,這幾座墓可能是吐蕃王室一級的墓。 ![]() 經(jīng)過一點點的清理,我們把每一個絲織品小碎片都找到了,收獲還是挺大的。當?shù)厝朔Q其為“破布”,但對研究者來說,非常重要。因為這些織物明確出土在墓葬里,是當時吐蕃人用的東西。 ![]() 為什么經(jīng)過科學發(fā)掘的織物哪怕是碎片也重要呢?比如其中有紅色殘片,上面的紋樣是墨畫上去的,這對于年代的判定很有幫助,可以對比一個唐代銀器上面的圖案,它們從風格上看是一樣的。吐蕃的歷史很長,我們在發(fā)掘過程中,不斷在想這個墓是7世紀初期、晚期還是8世紀中期?如何斷定?這件絲織品雖然很殘破,但上邊畫著闊葉折枝這種大花,根據(jù)花紋本身的特點,應該是8世紀中期以后的紋樣,因此,這座墓不可能早于8世紀中期。 另外還有些聯(lián)珠紋、綬帶鳥紋,和中國絲綢博物館的標本藏品類似。還有一件織物殘片上出現(xiàn)了帶“黃州”的字樣,黃州在今天的湖北省,這應當是唐代地方向中央交稅的織物。還有帶有道教符箓文字的織物殘片,這很奇怪,吐蕃人的信仰和道教無關,有專家考證,這是商人為保平安所攜帶之物。無論怎樣,都表明了吐蕃人與內(nèi)陸的聯(lián)系。 ![]() (文章摘自《我在考古現(xiàn)場——絲綢之路考古十講》) 亞洲考古新媒體 出品 僅供學習 侵權(quán)即刪 來源:中華書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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