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法日趨純熟、流行日益熱絡的中期山水畫中,除了青綠山水、水墨山水外,還可看到另一種迥然不同的畫法。這類山水畫,以目前存世畫跡看來,僅見于敦煌佛教壁畫中,多數作為經變圖中的襯景。這種畫法與前述兩種山水畫明顯不同,在于樹石景物不用筆線勾勒輪廓,直接使用石青、石綠、赭紅之類的礦物顏料畫出,因此畫面景物形體不借線條純用顏色面塊構成,就像今日的油畫繪畫一般,頗具實質感。這種畫法,根據南宋人樓觀的說法,最早創始于南朝梁的張僧繇,其畫法是“不用墨筆,獨以青綠重色圖成峰嵐泉石,謂之沒骨法”。敦煌現存中期石窟中,繪有著色山水并且表現凸出的作品頗多,歸納可分兩類:一類畫法為結合筆線和敷色,也就是一般的青綠山水畫,代表作品有第103窟《幻城喻品》中背景;一類畫法為不用筆線純以顏色涂繪,便是屬于這種沒骨繪畫,代表作品有敦煌第320窟壁畫《十六觀》,其中所畫日想觀中的山水景致;第172窟的壁畫《文殊變》,畫中所作的山水背景,表現那層疊深重的山巔,縹緲浮動的云霞,遼闊深遠的平原,蜿蜒迤邐的河流,以及河中激起的波瀾,都能出以實景繪畫的觀點,形象不借線條勾勒只用顏色畫成,具有強烈的實體感;尤其是畫中描繪那由近而遠的原野景致,令人產生無限深遠的空間感,表現得十分成功。唐代中期山水畫的發展,無論思想和技法俱已十分成熟,由此也可以獲得進一步的證明。 至于擅長繪畫這類山水畫的畫家,畫史不見記載,或與中國自古以來傳統繪畫思想,便以使用筆墨為中心,即使重視顏色的繪畫也必定輔以筆墨,如上述的設色青綠山水,仍得依賴墨筆線條勾斫來定形。唐代繪畫山水的畫家遵循此一思想作畫,這種來自西域的純然顏色的畫法,視需要偶爾為之,無心作為專業攻習,所以沒有以此成名馳譽者,后世知名的歷代也僅限一二人而已。唐代能作沒骨山水畫,只見楊昇一人。 過去畫史著錄歷代流傳畫跡,唐代流傳的山水畫跡中,筆者見諸著錄記載與親眼所睹,沒骨設色山水作品出現僅有兩件。現今均藏臺北故宮博物院。一為南北朝南朝梁張僧繇畫《雪山紅樹圖》,另一便是唐代楊昇《畫山水》。 南北朝南朝梁 張僧繇《雪山紅樹圖》設色 118×60.8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楊昇,見載于《唐書·藝文志》《歷代名畫記》《宣和畫譜》中。為玄宗時人,籍里、生卒時年均不詳。曾任開元館畫直。善寫貌,嘗繪明皇、肅宗像,深得王者氣度,也曾寫過《安祿山像》。又畫山水亦妙,得張僧繇之沒骨法。 他的作品傳世,據北宋《宣和畫譜》著錄,徽宗內府收藏中,僅有《唐明皇真》《唐肅宗真》《望賢宮圖》《安祿山真》《高士圖》等件,均為寫貌與人物作品,已不見流傳今日。唯存世古畫跡中,題名他作品的有《畫山水》卷(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仿周文矩宮中圖》卷(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關山蒲雪圖》軸(原美國紐約顧洛阜藏)、《王子喬遇仙圖》軸(瑞典斯德哥爾摩遠東古物館藏)等。其中的《畫山水》卷為所謂的沒骨法山水,較為特殊外,其他因無可信作品比對,真贗難以鑒識,此處拈出皆以供參考。 他的這件《畫山水》,為手卷,絹本,高30.3厘米,長184.2厘米,設色畫法。內容繪畫白雪覆蓋兩岸群山的大江景色。畫法則是所有景物不作筆線勾畫,山石沒有皴紋,悉以粉白、青、綠、紅色畫成。畫幅無畫家落款。由于楊昇沒有其他作品堪供比對,難以確認是否楊昇真跡。但是此畫自南宋以降,多有名人題跋印記,流傳有稽可考,證明是件重要的畫作。根據卷后拖尾南宋賞鑒家樓觀題跋,說明此畫畫法原委,謂: 梁天監中,張僧繇每于縑素上,不用墨筆,獨以青綠重色,圖成峰嵐泉石,謂之抹(沒)骨法,馳譽一時。后唯楊昇學之,能得其秘。此卷頗有出藍意。煙云吞吐,樓閣參差,元氣渾成中,天機自然流出,令人不可端倪。米氏父子擅寫無根樹、懵懂山,所謂五岳在掌,宇宙在胸矣。獨于此法,不能著一筆,庸史可知也。覽者勿輕視之。 文中闡述了沒骨山水畫的意涵,也說明了楊昇畫學的由來。至于楊昇能畫這項山水畫法,筆者認為與其說是學自南朝梁的張僧繇,不如說是就近觀察當時佛教壁畫中這類沒骨山水畫作獲得直接啟發,來得更為合乎情理。由于當時的山水畫家,有的本身原是繪制這類佛畫壁畫的畫家,原本就兼能這種配景的沒骨設色山水;有的是專事別類山水的畫家,經常看到這種佛教經變圖壁畫中的沒骨山水,頗為新奇,見獵心喜也偶爾摹擬繪畫一二,不無可能。否則,何以時間久遠的唐代留下的敦煌壁畫中這類作品,今日的我們尚能看得到。所以當時能夠繪畫這類山水的,相信尚有其他人在,只是畫史記載畫家時未曾特別指明,加上其他繪畫這項山水的畫家作品流傳極少,于是造成世人對于這項沒骨設色山水畫陌生甚至不曉。而張僧繇與楊昇恰好留有作品存世,于是也附會產生楊學張畫法的流傳說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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