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張林：《琵琶行》常見版本中若干用詞差異解析（三）

新用戶3069QkdY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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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行》常見版本中若干用詞差異解析（三）

作者：張林

圖片：作者自選

接下來的幾處詞語解析，因涉及琵琶演奏技巧和樂曲震撼感悟的情形較多，則有必要先疏理一下《琵琶行》詩成背景之主要脈絡(luò)：

《琵琶行》作者曾在京城為官，本人并不愿介入深不可測的官場漩渦，但命運卻使他“謫居臥病潯陽城”，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官場爭斗犧牲品。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地僻無音樂”的潯陽江頭送客之時，卻偶遇“名屬教坊第一部”的琵琶女，這使得“終歲不聞絲竹聲”的謫貶之官頓時興奮不已。詩人自幼博學多藝，在皇城多年更是見多識廣，如今身陷“黃蘆苦竹繞宅生”的境遇，竟然有幸聆聞“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詩人激動的心情自然久久難以平靜。同時，“耳暫明”說明詩人也很清楚，這種可遇不可求的機緣只時暫時的，而要將這令人“暫明”的琵琶演奏事由，轉(zhuǎn)為流傳千古的奇聞絕唱，那是需要進行提練升華精心創(chuàng)作一番的。

恰好詩人頗懂音律，又體民情，在了解了琵琶女的身世后頓生同病相憐之感，道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創(chuàng)作動機，一心要即興“沉吟”作詩，“為君翻作琵琶行”。最終則是千年傳誦的名篇就此誕生，以至作者逝世之時，當朝天子李忱都為他寫了吊唁之詩：“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皇帝都成為了詩人名篇最給力的推手，可見此詩的影響有多大。因為唐時官樂及其教坊尤為推崇琵琶，這從敦煌壁畫中大量的仙女飛天反彈琵琶圖繪中就可以窺見端倪。而在詩作中將琵琶演奏描繪得如此出神入化，白居易堪稱盛唐以來第一人。那么白樂天又是怎樣描繪的呢？后世的謄寫翻印等解讀者在其中又有怎樣的歧誤呢？

筆者認為，除卻前文已經(jīng)提到的常見版本中出現(xiàn)的一些明顯差異外，各版本中出現(xiàn)較多分歧的是關(guān)于“冰”、“水”、“泉”、“聲”等琵琶演奏技巧和詩文寫作手法如何準確理解的問題。清版《琵琶行》中，“幽咽流泉水下灘”，“水泉冷澀弦凝絕"二句，在其他諸多版本尤其是現(xiàn)代普及讀物中，多為“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入書。

筆者分析其中爭議之處大體有三點：一為原詩所述這里琵琶演奏手法中所表現(xiàn)的自然景象到底是“水”還是“冰”？比如明代文徵明書法作品中明顯寫的是“冰”。教育部認定的中學語文輔助古詩文選讀，以及施樹祿所編《全唐詩》賞析中亦皆以“冰”字入詩。二為這水（或“冰”）下流淌之泉，緣何而呈凝澀狀，即詩句末尾之字到底是“灘”還是“難”？清光緒版《唐詩三百首》、文徵明書法作品，以及《蔣勛說唐詩》等皆為“灘”字；而施樹祿所編《全唐詩賞析》、中學輔助古詩文賞析讀本、乃至百度詩詞解析中則皆以“難”字入編。三是冰下泉流所發(fā)之聲到底能否聽得到？并且這種聲音能否為琵琶演奏者所表現(xiàn)出來？沒有相關(guān)考證，能否在解讀中去想當然地進行主觀臆斷？

筆者將上述“冰”與“水”（即泉）兩字聯(lián)系起來分析，得出的結(jié)論便是：清版《琵琶行》所述更符合實際。試析如下：

首先，“流泉”還是“泉流”差異不大，除語序重點放在哪一字上或許意韻更美之外，無須再詳細探討，而此句詩文整體意境取向則可通過尾字辨析來研判。需要說明的是，作者此處上下數(shù)句詩文，都是對琵琶彈奏過程中藝術(shù)感染力的多種比喻性描述，或自然聯(lián)想，或心靈感悟。特別是此句，施樹祿文中解為：如同聽聞“冰下之水嗚咽受阻之聲”；而蔣勛文中則在此段析文下面還劃了重點虛線，強調(diào)指出：“好像是泉水在暗流底下慢慢地流動，連聲音都沒有。”

簡單地說，就是前者認為仿佛聽到了冰下水流受阻之聲，后者感覺這種水下暗流“連聲音都沒有”。顯然這兩種解釋差別很大，哪種解釋更合理些呢？筆者覺得，“冰下水流受阻之聲”是不是常有，能不能聽到，白居易有沒有聽見過，籍此入詩合不合乎邏輯？等等，似乎還末有人考證過。即使特殊情況下或許能偶然聽得，但有沒有可能使得當朝藝術(shù)大家，去為這種有悖常理的聲音刻意編排琵琶演奏手法去藝術(shù)展現(xiàn)。如若這些可能性幾乎都難有實證，自可判定此類解析當為望文生義之見，實不可取。

其次，如聯(lián)系“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情感升華之句來看，當然蔣勛之解顯然合情合理，而這合乎情理的解析文中，所選之字則為“灘”，與清版《唐詩三百首》刊文一樣。為什么這樣選？似乎找不到詳解。筆者分析：此句中“幽咽流泉”字詞本身就已經(jīng)說明了泉水流得很困難，因而無必要畫蛇添足，于后面再加一個“難”字！而用一個“灘”字，則表明這個“難”是如何造成的。水下之灘，不僅有草蔓之叢灌木之根，還有滾石沙礫沉木殘枝，泉水經(jīng)此流過能不艱難嗎？

還有一點更為重要，泉水流速較快之時若突然受阻，則會發(fā)出聲響；但若艱難地在灘涂上緩慢流淌，水流處處遭遇各種阻礙，則流速顯然快不起來，那么這種緩慢淌過的泉流還可能發(fā)出流淌之聲嗎？當然是“此時無聲”！這種受阻而無聲，是“水下灘”境況造成的，水流艱難，以至無聲。詩人就此感悟：人生道路、官場仕途更艱難，也更難發(fā)聲，自身遭貶謫居江州就是明證。進而感由此發(fā)，吟出經(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此時無聲勝有聲！以至千年以后中國文化革命的先驅(qū)魯迅先生亦據(jù)此喊出了國人的心聲：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于無聲處聽驚雷！

再看“水泉冷澀弦凝絕”之句，泉水遇冷至極，則可在緩緩流淌過程中逐漸成冰，如琵琶彈奏時表現(xiàn)出的“弦凝絕”，這是對自然現(xiàn)象的藝術(shù)提練之比喻。而自然現(xiàn)象中常有溫泉而絕無冰泉（現(xiàn)今的“冰泉”大抵是銷售廣告用語，意境完全兩樣），試想水若成冰何來泉涌？然而“冰泉”之說雖不成立，但“水泉冷澀”人卻常感，詩人在琵琶彈奏聲中亦感到了其中冷澀的涼意，而就在此時琵琶音樂也正如同詩人描述的那樣仿佛水流已凝絕成冰，流向不通戛然而止，琵琶樂曲也頓時“聲暫歇”。似這等冰水物理轉(zhuǎn)化常識，當今的中小學生理解起來并無困難，為何諸多普及讀物的編者們竟然熟視無睹，牽強附會地跟風而注，若繼續(xù)以幾百年前文徴明的書法為依據(jù)作“冰泉”解，豈不與科學相悖而誤人子弟！

（未完待續(xù)）

【作者簡介】張林，男，江蘇南京人，1954年12月生，中共黨員，中國法學會會員，鹽城市海鹽文化研究會副會長，鹽城市老干部文友會首席顧問。曾從事新聞廣播、醫(yī)療衛(wèi)生、行政執(zhí)法等工作，退休前任鹽城市城管局副局長，在文史研究、行政法學、生態(tài)文明等領(lǐng)域均有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