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孫慶忠 送別詩,是古代詩歌常見的一種文學體裁。重團聚,怨別離,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心理。 中國是詩的王國。詩歌發展到盛唐,迎來了百花爭艷、萬紫千紅的黃金時代。唐詩以格律詩為代表,而格律詩尤以七言絕句為正宗。在眾多送別詩歌中,尤以王維的《渭城曲》和高適的《別董大》最為后人所稱道,堪稱七言絕句送別詩的雙璧。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渭城曲》) 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高適《別董大》) 這兩首詩的共同特點是:成詩年代相近;體裁上都是七言絕句送別體;全詩前兩聯寫景,后兩聯抒情;描寫的都是依依不舍 仔細研讀,這兩首詩又各自具有不同的藝術特色,表現了詩人不同的創作特點與寫作風格。 一、創作背景不同 《渭城曲》與《別董大》寫作年代相近,以唐朝“安史之亂”為界,《別董大》成詩之前,《渭城曲》約成詩于其后。 《渭城曲》另題作《送元二使安西》,或名《陽關三疊》。曾被編入樂府,廣為傳唱。北宋一代名相寇準詞云:“且莫辭沉醉,聽取《陽關》徹!”可見此詩影響甚廣。 安西,是唐太宗貞觀十四年(640年)在西域設立的安西都護府的簡稱,治所在龜茲城(今新疆庫車)。作為監護邊境各民族的軍事機構,管轄范圍曾一度包括天山南北,并至蔥嶺以西至達波斯。 元二,原名元常,兄弟排行第二。 《渭城曲》約成詩于開元二十三年(735年)至安史之亂(755年)爆發前后,期間王維經一代名相張九齡推薦入朝,出任右拾遺。 開元二十五年(737年)河西節度副大使崔大逸戰勝土蕃,唐玄宗曾命王維以鑒察御史的身份出塞宣慰,察訪軍情,沿途寫下了《使至塞上》《出塞作》等名篇。 據《資治通鑒》756年(至德元年)載:“征河西、安西兵赴行”“上至鳳翔旬日,隴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會。”故此,好友元二奉旨出京,即將遠赴塞北邊關。王維心中不舍,置酒送別,席間寫下了這首飽含深情的詩篇。 《別董大》是組詩作品,共兩首。 董庭蘭早年是給事中房琯的門客。天寶六年(747年),已是吏部尚書的房琯主持改建溫泉宮為華清宮,因受李適之、韋堅等人的牽連,貶為宜春郡太守,董大為此不得不離開長安,另尋出路。 這一年冬天,高適與董庭蘭相會于睢陽(今河南商丘南)后旋即分手,高適為此寫下這兩首詩送別。 二、寫景視角不同 《渭城曲》與《別董大》一二句都是寫景,但視角不同,寓意有別,意境各異。 《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通過送別地點的環境描寫,生動表達了詩人對友人的依戀與牽掛。明寫景色,暗寓離別。 渭城即秦時咸陽城,漢代改稱渭城(《漢書·地理志》),在今西安市西北,渭水北岸。 渭城的早晨,一場春雨沾濕了輕塵,青青客舍,周遭柳樹翠嫩一新。平日長安大路車馬交馳、甚囂塵上,而送別的時候,卻朝雨初歇,喧囂歸寂,一派寧靜恬淡的氣息。 “浥”是潤濕的意思,用詞精巧,“畫龍點睛”,仿佛歲月靜好,天遂人愿。 “客舍”是羈旅者的住所,在此暗示旅行;“柳”與“留”諧音,是離別的象征;朝雨”隱喻“希望”;“輕塵”“青青”“新”音韻輕柔明快,增強了讀者的切身感受。 從清朗的雨后,到潔凈的道路,從青青的客舍,到青翠的楊柳,從平日的喧囂,到如今的恬靜,從一日最早的晨,到一年最具希望的春,詩人有意選取這幾個場景,點出了送別的時間、地點與環境,為送別烘托出明快的氣氛。 《別董大》“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通過對晦暗、嚴酷自然環境的描寫,渲染烘托出激情雄渾的離別場景,一掃離別詩纏綿憂怨的基調。 千里黃云,遮天蔽日,天空顯得更加晦暗。北風呼嘯,雁陣驚寒,大雪紛紛揚揚。 “曛”是昏暗的意識,將自然之景與離別之意巧妙融合,既寫自然之景,又喻心中之緒,具有點睛之妙。 “千里”極言廣闊,給人一種空曠蒼涼之感;“白日曛”用詞精巧,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仿佛“山雨欲來”,災難將臨;“雁”是一種候鳥,傳統文化“思念”的象征,兼具“居無定所,漂泊無依”之意,暗合送別;“紛紛”繁多而雜亂,極言“雪”之大而猛,心緒之雜與亂。 詩人以白描手法逼真地描繪了雪虐風饕、日曛雁寒的送別場景。黃云曛日、綿延千里是靜,北風吹雁、雪花紛揚是動,動靜結合,使人如聞其聲,如臨其境。通過自然環境描寫與離別場景的渲染,烘托出詩人友情之深摯,別意之悲壯。 三、主題立意不同 《渭城曲》與《別董大》三四句都是寫惜別,但切入點不同,立意有別,異曲同工。 《渭城曲》“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三四句 真誠地奉勸我的朋友,再干了這一杯美酒吧,西去出了陽關,就再也難遇到故舊親朋了! 一個“更”字,是酒的疊加,也是感情的遞進,讓人更深刻體會到酒中蘊含的深情。 場景截取新穎、裁剪得當,立意深刻雋永。對如何設宴餞別、如何舉杯話別以及啟程如何依依不舍、登程后如何矚目遙望等一概舍去,只從餞行宴席即將結束時主人的勸酒辭入手。 “更盡一杯”,不只是友誼的增進,更是延宕時光,感受友情的彌足珍貴;不只是依依惜別,更是對朋友前景的憂慮與關切。 詩經《鄘風·載馳》云“大夫跋涉,我心則憂。”“西出陽關”雖是慷慨豪邁,但“一去紫臺連朔漠”,“走馬蘭臺類轉蓬”。長途的跋涉朋友你可曾會舟車勞頓?人之罕至友人你是否會孤苦落寞?一切的一切,都在這更進一杯的“酒”中…… 《別董大》后兩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是對朋友的勸慰,更是激勵。 不要擔心前途沒有知己朋友,天下還有誰不認識你的呢? 與元二的“西出陽關”不同,元二出使的安西,只是地理的遙遠與人煙的荒無,帶來的頂多是旅途的疲勞困頓和個人的形單影只。 而對于董大來講,則是“人情”的荒蕪與無助。“覆巢無完卵”,尚書既倒,依附的門客何去何從?這正是董大“愁”的原因。 說是離開,實際是“落魄歸去”,與驅逐無異。這時的董大,最需要的是心靈的慰藉與人情冷暖的呵護。 作為摯友,詩人不但懂友人的懷才不遇、彈劍作歌,更理解他的落魄江湖、窮困窘蹙。 “莫怨他鄉暫離別,知君到處有逢迎。”于是“莫愁”“知己”“天下”“識君”一系列詞語噴薄而出,激情豪邁地鼓勵友人滿懷豪情,踏上征途,迎接未來。 《渭城曲》是以“酒”為媒介,道出知己難求,“此地一為別”,日后須“珍重歲寒宜自保”;《別董大》是以話語來勉勵,鼓勵好友“腹有詩書氣自華”,才高知己多,“足以慰風塵”。 總之,《渭城曲》與《別董大》音韻和諧,志意高遠,各臻奇絕,代表了王維與高適的不同的創作風格,體現了山水田園詩歌與邊塞詩歌的不同藝術特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