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講的是脈學心悟。實際上脈學心悟在這里有一個伸縮性,我就叫悟多少就講多少,悟成什么樣就講成什么樣,這就是心悟的好處。我講五個問題。第一個,脈診的意義;第二個是脈診從舍;第三個,脈診綱要;第四個是脈診原理;第五是醫案舉隅。 1.脈診的意義 先講第一個,就是脈診的意義。 脈診的第一個作用是用于診斷,在診斷的過程中脈診起多大的作用呢?假如我們用一個粗略的數字來估量,就是50%~90%,只要這個脈我看明白了,這個病我基本就看明白了。所以脈診的作用起碼有一半甚至90%以上。 這個好像跟傳統的說法不太一致了,從來都講望、聞、問、切,切診是最后的,如果說是50%~90%的作用,那么切診應該是重要性最高最大的,應該切診在最前面。 我確實認為切診的意義最大。 那么望、聞、問、切的順序怎么解釋呢?我認為望、聞、問、切是四診應用的順序,而不是重要性。病人來了一進門大夫就要看他的神色形態,這是望診的一部分,離近一點就要聞了,聞什么呢?無非聞氣味、聽聲音。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味道,或者說話是不是有氣無力的,這是聞。完了接著問,問病人所苦所遇,病人可能會描述半天,有的很簡單,有的可能說上半個鐘頭。之后,在望聞問的基礎上要切診。 這里的切診要解決四個問題,因為一個診斷包括幾個要點: 一個是定性,比如頭痛,什么性質的頭痛。 第二,定病位,也叫病所,比如有熱,是肝經的熱引起的頭疼,還是肺經、胃經的熱引起的頭痛。 第三得定量,定量這個字沒有辦法用數字來具體化,但是作為醫生來講你必須做到心中有數,比如肺熱我用石膏來清肺熱那是沒問題的,但用10g還是用50g、100g,必須要有個量的概念,這要根據病的輕重程度。如果用少了,杯水車薪,無濟于事;病得比較輕,用的量太大了,反倒傷人陽氣。作為醫生來講,雖然不能量化,但是你必須心中有數,而且必須非常明確,這是定量。 第四個就是定勢,病的發展趨勢,這個發展趨勢則有三種情況:一個是逐漸向愈,正氣逐漸恢復,邪氣逐漸消退,一直到痊愈;第二種是病越來越重,惡化,一直到死亡;第三種情況就是邪正相持,病久不愈,常年好不了也死不了,比如中風半身不遂,邪正相持。那么,作為一個診斷必須有四個要素,也就是定性、定量、定位、定勢,合起來我們可以叫四定,在這四定里面脈診起著決定因素。 我現在形成這樣一個以脈診為中心的診斷方法、辨證方法,這也是有一個漫長的摸索過程。 因為我們都是同行,既然是同行恐怕都有相同或者相似的經歷,這個經歷就是臨床常常遇到一些療效差或者久治不愈的病人,心里茫然不知所措,深感愧疚。既然這樣,大家就要努力學習,學習經典,提高自己辨證論治的水平。 在提高辨證論治水平的摸索過程中,我前十幾年主要以舌診為主,因為舌診比較直觀,蒲輔周曾講,望舌可以洞觀五臟六腑,一看舌頭就好像看見你內臟了。但是臨床時間長了,就發現了很多舌與證不符的情況,碰過很多釘子。 病例1:舌淡的再障患者,補氣補血治療無效 比如說,我治過一個再生障礙性貧血(簡稱再障)的病人,是個女孩子,28歲,由于病了很長時間了,也沒有結婚。她的面色是蒼白的,舌質很淡,手伸出來就好像蠟燭似的,沒點血色,心慌、氣短、乏力、頭暈,而且下肢瘀斑很多,這一層退了那一層又起了,整個腿都發暗了。 這是血虛,是正氣不足啊,于是就用很多補氣補血、填精益髓的藥物。因為那時我在石油企業上班,石油企業有個好處,醫療費是免費的,用一些好藥,醫藥費不受經濟條件限制,人參、鹿茸、鹿角膠、龜板膠,都給她用上了。治了好長時間,毫不見效。舌質淡,應該是個虛的,但用了那么多補藥都不見效。 病例2:脈洪大的再障患者,清瘟敗毒飲治愈 后來我又治了一些再障的病人,一個是姓竇的年輕小伙子,那時候三年自然災害,吃蓖麻油炸的油條可能中毒了,出現再障,高熱、出血、脈洪大,這顯然是一種熱盛,所以用大劑的清瘟敗毒飲,沒有一個月,發燒、出血都停止了,而且血象也上來了,可能治了也就三個來月吧,整個血象都恢復正常了。這種病人雖然是貧血晚期,舌質很淡,但是用涼血活血的方法,病人反倒好轉,這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病例3:舌光絳無苔的心絞痛,大劑附子治愈了 舌診跟癥狀不見得都一致。比如之前我治過的一個冠心病病人,中央四臺曾采訪過我,說我是心血管病專家,其實慚愧得很,但是這樣一播有很多外地的病人都跑來了,其中有一個煙臺姓倪的30多歲的小伙子,他開始搭了三個橋,可能是口徑不那么吻合沒解決問題,后來又搭了三個橋,還不行,一檢查說你還得再搭四個支架。 他每天心絞痛發作的時候是什么樣呢,就是室內的廁所他都去不了,一穿衣服一伸袖子就疼得不行,還要再安四個支架,他說我這個有點成蜂窩了。因為路遠不是很方便,他一個月來一次,我就給他用附子3g,讓他自己吃,吃一個禮拜沒什么問題加10g,再吃一個禮拜沒什么問題再加10g,一直加到90g,這個病人治了多長時間呢,大概將近一年,后來他的整個情況明顯改善了。他家住在六樓,他一步兩登一直上到六樓,比起過去穿衣服都不行有了明顯改善,心電圖基本恢復正常。 他的舌頭是什么樣子呢?光絳而裂,光絳無苔而有很多裂紋,憑著舌來看是典型的肝腎陰傷,那應該是用復脈湯或者三甲復脈這一類的方子。但是溫陽反倒舌頭逐漸淡下來了,不那么絳了,而且裂紋也有所恢復,變淺了,整個心臟的情況也明顯改善。 通過這些類似的例子,逐漸發現了脈、舌跟證不一的病例,并不罕見,這樣的話就動搖了,我以舌診為主要指征的這樣一種診斷方法,就逐漸轉向了以脈診為重的方法。 那以脈診為重有沒有依據呢,有。《內經》就講,“微妙在脈,不可不察”“氣口成寸,以決死生”。人家死和生以氣口為準,而且《內經》討論脈的專篇有十多篇,涉及脈的七十多篇,大量內容講脈的問題。而且我覺得《內經》的脈學,雖然是屬于《內經》成熟以前的很多專著,它是比較活的,但是里面有很多脈的描述是非常準確的,有深刻意義的。 我舉個例子,比如說躁脈,脈摸起來是躁動不安的,“汗出而熱不衰,脈尚躁盛者死”,這個叫“陰陽交者死”。描述躁脈不下五六處,后來我就逐漸體會到脈沉而躁動的這種火郁于內的脈象。火郁證的診斷主要就靠這個脈象,只要有這種典型的火郁脈,火郁證百分之九十都可以肯定。 而且這個脈越躁邪氣越盛,病越傳變、發展、惡化。要是由躁數逐漸緩和下來了,那么整個病情就會逐漸好轉,甚至可以根據躁數的程度來判斷,比如說外感發熱,這個體溫大致能燒到多高,而且估計八九不離十。 病例4:摸到躁脈,判斷孩子還會發燒,且直接預判39℃ 我舉個例子,我有個同學她孩子發燒住院,她愛人要出差,她就死活不讓她愛人走,她愛人又覺得組織讓他出差不去不合適,他非要去,兩口子打架,完了,來個折衷就是看看明天孩子還燒不燒,結果第二天早晨一查房體溫下來了,說已經好了,你可以出院了。她不放心,因為我們是校友,他說老師兄你再給瞧瞧,我一摸那個脈,體溫雖然正常了,但脈還是躁盛,我說恐怕到下午還得燒,能燒到多厲害呢,我說估計39℃左右。不幸言中,結果到下午又燒起來了,體溫就是39℃多。 就是根據這個躁脈我認為在《內經》確實有臨床根基的,相當雄厚的臨床根基才能準確地描述這種躁脈,其他很多脈象也不是紙上談兵得來的。 《難經》講脈的篇幅占到四分之一,對脈也是非常重視的。《傷寒》首列就是辨脈法、平脈法,把脈都擺在重要的突出的位置,而且看《傷寒論》每一篇的篇首的題目,比如辨太陽病脈證并治篇,第一個字就是辨,這是中醫的靈魂,辨的問題,辨什么東西呢,無非就是由表及里、由此及彼、去偽存真,就辨這些東西。 但是辨必須有三個條件——第一就是必須要有理論指導,沒有理論你靠什么來辨呢,那是瞎辨,那當然不行,必須要有理論指導,這個理論體系就是內經的理論體系;第二個條件就是必須要有標準,都講中醫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缺乏標準,實則不然,中醫有很多標準,既有診斷標準又有傳變標準,也有療效標準,也有最佳藥效的標準,但這些標準不像西醫那樣診斷得很清楚,具備前三條或者四條,就可以診斷成立。中醫的很多標準或隱或現,有的比較容易看出來,有的需要你認真去思考、去思辨,才能發現這個標準。 昨天跟韓博士一塊吃飯閑聊,說桂枝湯里面就有標準,它主要的一個標準是什么呢?就是最佳的藥效標準,你吃桂枝湯到什么程度了就不要再吃了,到什么時候還不行還得再吃,這就是提出標準,比如“右五味,?咀三味,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適寒溫,服一升。服已須臾,啜熱稀粥一升余,溫覆一時許,令遍身微似有汗者益佳”,遍身微似有汗是什么標準呢,這是正汗的標準。 因為太陽中風本身就有汗,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陽浮者熱自發,陰弱者汗自出,本身就出汗,你還要吃桂枝湯發汗。這兩種汗有何不同,這就是標準。一個叫邪汗,一個叫正汗。邪汗是什么樣呢?或者汗出不透,不出或者出得很少,或者大汗淋漓,而且不是遍身,可能是光著膀子出汗,或者是胸脯出汗,四肢軀干沒有,不是遍身。而且這種出汗是一陣出汗又冷,冷完以后又發燒,發完燒又冷,他不“微似有汗者益佳”,好像是一層又一層持續地出汗,而且這種汗不是微微汗出。那么這種邪汗出是脈不靜、熱不退、身不涼。 與其相對應的那就是正汗了,服桂枝湯反復強調汗出的問題,汗不出者服依前法,汗不出者后服小促其間,汗不出者晝夜觀之,汗不出者乃服至二三劑,總是以汗為主。你的病好沒好啊,他沒有講,發燒不發燒啊,頭還疼不疼、脖子硬不硬啊,他沒有講這些,他只盯著一個汗的問題,這是正汗。隨著正汗出,脈靜身涼,病就好了。假如你有這種“遍身微似有汗”,那你就不必再吃了。沒出這種汗就還要繼續吃,哪怕一天吃兩三付,一直吃,這是談了一個什么問題呢?這是談了外感表證痊愈的標準。 第二個服桂枝湯要服到什么程度是最佳火候,這就是最佳藥效標準。有沒有標準呢?有。中醫的傷寒六經、傷寒的傷正傷陰都要有標準,這種標準有的比較明顯,有的就需要實踐、發掘、整理。 辨證除了理論指導以外就必須要有依據,必須要有標準。沒標準那你說好就好了,他說沒好就沒好,這就得有個衡量的標準。而所有標準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脈的標準,脈貴和緩,脈緩者為不傳也,脈數疾者為傳也,不管你是什么脈,逐漸趨于和緩,這個緩是有胃氣、有神、有根的表現,外感病如此,內傷雜病也是如此。脈趨于和緩是正氣來復的一種表現。證辨得有理論依據,得有標準。第三,辨證有依據。依據是哪來的呢,就是四診所采集的有關疾病的一些素材,通過望、聞、問、切搜羅的這些來確定他的證,這個證就包括要素——定性、定位、定量、定勢。這就是辨證的過程。 辨證的目的、辨證的核心是證的問題,辨證論治是中醫的核心,是靈魂,是中醫的特色。既然是辨證,證是核心,是辨證的最終目的。那么證怎么確定呢?傷寒論每一篇的題目有太陽病“脈證并治”。核心是證,證之上是什么呢,是脈,這個證怎么確定呢,要平脈來定,所以這個題目本身就有深刻的含義,那么既然是證,他怎么不說是色證呢,怎么不說形證呢,而要叫做脈證呢,這跟仲景的一貫思想是有關的,仲景是很重視脈的,所以傷寒本身有辨脈、平脈兩篇,而且它引述的古代文獻,張仲景以前的文獻其中有一篇叫平脈辨證,那么這本書,當然現在已經成黃歷了,我們瞧不見了,但顧名思義從這個書名來看,平脈辨證,平脈,平者,憑也,那個時候脈學就相當發達,就可以平脈來辨證,所以張仲景貫穿全篇的都是以脈學為重,而且辨證的總的綱領是“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這是辨證的總綱。 這個提綱觀其脈證,核心是個證,這個證是怎么確定的呢,是脈來確定的,這個總綱沒說觀其色證,沒說觀其形證,而是“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所以中醫辨證不是死套路,而是圓機活法,非常靈活。靈活到什么程度,方無定方,法無定法,沒有一定的死套路,要活起來,靈活辨證,靈活辨證的關鍵還在于脈證,所以從《內經》《難經》,從仲景(《傷寒論》),我引述這些說明什么呢,想說明從古代、從經典文獻,都把脈診放在很重要的位置,這也影響了我的看病方法,逐漸形成了以脈診為重心的辨證方法。 但我反對兩種傾向,一種是夸大脈診的作用,好像醫家不需開口,便知病情根由,不讓病人說話,就給病人開方。有些大夫一摸脈就來了,甚至滔滔不絕地描述病人的一些癥狀,把我羨慕極了,因為我也是從年輕大夫走過來的,病人一伸手,你問他哪不好,他就說你摸脈吧,恐怕大家也會遇到這種情況。所以有時會蒙對幾個癥狀,有時候蒙不對。這是常有的事。所以我對那些一摸脈便知病情根由描述病人哪塊不好的人,特羨慕,可想跟人家學那么一招了,所以我就聽說哪個大夫有本事我就假裝去看病,看人家怎么說,我看了幾個大概都是摸脈完了以后說你這不好那不好,可能說十個癥狀其中有兩個沾邊,你身上沒勁啊、頭昏、不愿吃飯等都對,其他那些就不見得怎么樣。但是你準確指數,你這個人來了就是嗓子疼,我一摸脈你就是嗓子疼沒有別的問題,沒有。直到現在我也沒這個本事,一摸脈我就知道你哪難受,描述病人癥狀。 看病時,我先心里記著他可能有哪方面的問題,先讓病人說,有時候不見得都吻合。所以我覺得醫生經驗的多寡,可以描述的癥狀相應的也多或者少,或者準確程度高或者準確程度差,但是多數而言,尤其是一摸脈西醫的診斷就出來了,說你這是乙肝、冠心病,我心里就想西醫也沒有說拿聽診器一聽,就知道這是心氣不足。中醫體系里說不出西醫的診斷,如果真有說出來,那就用不著西醫的檢查了。更有甚者,一摸脈說你長瘤子了,瘤子在什么地方還有幾個,要是那么靈的話,中醫神了,這有點嘩眾取寵之嫌,我們大家(大師班)都可以說是學者,不是江湖郎中,不需要嘩眾取寵。所以第一種傾向,我反對夸大了脈診的作用。 第二種就是否定脈診的價值,好像摸脈沒什么用處,頂多也就是摸個心率,試試心跳得快慢、心律整齊不整齊等,沒那么神秘,沒那么多。其實脈診價值確實很大。夸大或者否定,這兩種傾向我都不同意。 我認為以脈診為中心的診斷方法首先用于診斷。 剛才講了診斷應該包含四個要點。這四個要點第一個是定性,怎么平脈來定性呢?病的性質從大的輪廓來分無非就是寒熱虛實,這些都可以據脈來判斷,一般而言脈實證實,脈虛證虛,脈數是熱盛,脈遲則寒。尤其對一些危重病人或者病情復雜的病人或者癥狀很少的或者沒有癥狀的病人,有好多西醫診斷的比如說血脂高、血糖高的患者可以沒什么癥狀,病人沒有什么感覺,那這時要治療更要重視平脈來辨。 舌診有好多不符的,因為舌診的發展主要在溫病新起的時候,你看《傷寒》《金匱》,雖然有幾條描述舌,但是很少,《內經》也不多。舌診的成熟主要是隨著溫病興起的。所以舌診在溫病的應用價值比較大,相符的程度也比較大。在雜病中舌診的價值要低得多,我沒有統計,但心里能夠初步估計每天我看的病人,當然我看的病人有特殊情況,不像各位在醫院在病房,我是在門診,所治的急性病少,危重病也不多,一般都是一些慢性病久治不愈的或者是一些危重的,或者癌癥晚期放療、化療、手術都不行了,那唯一的希望就看看中醫吧,就找來了,所以我看病的疾病譜與各位有所不同。在這種情況下,舌診跟證相符的并不是很高,也就30%~40%,所以以舌診為主有好多不符。但是在溫病相符的概率就高一些,起碼70%~90%。因為我剛畢業的時候主要看的就是急癥、危重癥、急性病、傳染病、麻疹、流腦、肺炎等這一類的疾病,那個舌診的符合率高。所以病的性質尤其是對一些危重的復雜的病人或者沒有癥狀的病人都需要以脈診為重。 但脈診里面有兩種脈是需要仔細掂量的。這兩種脈,一種脈是脈沉極、沉遲、細、小、澀,非常像陰脈,但沉取的時候,有一種躁急不寧的表現,那么這種脈不要當成陰脈,而是郁閉之極,是一種實證,是一種郁證。第二種就是脈弦長實大搏指,摸起來又弦又長又大又有勁,這么有勁的很像實證陽證,但是假如說弦長實大搏指而缺乏柔和之象的,這種反倒是個虛脈,屬于一種真氣外泄,那進一步強硬搏指,那就成真臟脈了,真臟脈就是死脈。 比如真肝臟脈責責然如循刀刃,好像摸刀刃似的,摸刀刃還有和緩之氣嗎?沒有了,硬的扛手。真腎臟脈,按得如彈石,好像摸到石頭上似的,石頭上還有什么柔和之氣啊?真心臟脈,累累然如循薏苡子,就像摸著穿簾子的苡仁似的,很硬,咕嚕咕嚕的,沒有柔和之氣,這種脈看似很有力,實質是無胃氣,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脈貴和緩,和緩是有神有根有胃氣,不和緩到毫無和緩之象,繃硬、彈指那是真氣散泄,那不是真正的實證。 所以這兩種脈必須要引起注意,一種是沉遲澀小細,好像是一種一派陰寒的脈,但是按指之中有一種躁數不寧,這是火郁之脈,一種郁脈,而不是陰脈;弦長實大搏指好像非常有勁,實質是真氣渙越,胃氣將絕,這反倒是個虛脈,大虛之脈。 這兩種脈容易引起誤判,要仔細斟酌。 比如我摸脈的時候,一般病人多了,一摸十下八下,還不足五十呢,但一摸就摸清楚了,這種脈反倒是看得明白一些,摸一遍,再摸一遍,再摸一遍,摸來摸去反倒心中沒有底不知道什么脈了,尤其出現上述這兩種脈的時候,很難判斷,那么這時候要進一步看舌、望神、問他癥狀,要仔細琢磨,再不行,就要小劑量的試驗性治療。 張仲景也有試驗性治療,肚子疼用小建中湯,不好,就改用小柴胡湯;或者陽明腑實應該是用大承氣湯,沒把握,先來小承氣,看看你放屁不放屁,放屁完了用大承氣,他這也是試驗性治療。那么小劑量的多次分服,這也是一種方法。 比如說弦硬搏指,應該是養陰平肝,如果你把握不大,也可以吃吃看看,小劑量多次服用,吃兩付基本的還行,你可以多開一點,這也是試驗治療方法。不是說所有病我一看就明白,我沒有這么大本事,有些病看了半天糊涂了,也并不罕見。這是第一個病性問題。定性就是脈實病實,脈虛病虛,數者為熱,遲則為寒,基本就是這樣。 第二個定位問題。為什么要定位啊?要直達病所,肺熱非要清膀胱熱,對不對呢?清熱是對的,但是你病所不對,也就是定位問題,所以關于病位的判斷也要根據脈象來判斷。當然這時候要更多的結合臟腑經絡的證來辨,比如說寸脈旺,我們定位基本上是這樣,遵從《內經》《難經》《脈經》中“上以候上,中以候中,下以候下”,寸脈候上焦,關脈候中焦,尺脈候下焦。 不是把臟腑機械地分到寸關尺上,一般是左邊心肝腎,右邊肺脾命,不這樣直接分,比如說上焦寸脈有熱了,那么寸脈起碼在上焦,有心有肺有胸膈是吧,或者是胃的上口以上,包括咽喉、頭部都在上焦。那么這個熱究竟是在心呢還是在肺,你說不清楚。光憑脈很難斷定,那么這時候就要結合臟腑辨證,假如出現咳嗽、喘,上邊又有熱,那這就是熱在肺經,那那就可能是病根。好,這就是定位,定位要結合臟腑辨證和經絡辨證。 第三,要定量。診斷的四個要素定量,也就是疾病的輕重程度,剛才講了,這是既模糊又確切的一個概念。說它模糊,難以量化;說它確切,作為醫生必須對病的輕重程度心中有數,這樣的話才能恰當治療。病的輕重程度也從脈上來判斷,比如說脈數是有熱,脈數而有力的那是熱比較盛,脈數而躁實的那熱更盛。所以“脈數疾者,為傳也”,越數疾邪氣越盛傳變越快越深入,所以定量也要靠這個。比如肝風內動,脈弦數而硬,越弦硬的肝風越盛,平肝潛陽,慢慢緩和下來了,那說明肝風逐漸平息了。這個量從哪判斷,主要還從脈來判斷,你要從癥狀判斷行不行呢,不見得行。比如說頭痛,有的病人說我疼極了,疼得很邪乎,他脈變化不是很大,他疼未必很重。有的人可能耐受性很強,脈變化很明顯但是他的癥狀可能不是明顯。所以這個是需要從脈象上來斷,程度、量的問題也要把脈。 第四個就是定勢了。病的發展趨勢無非就是這么幾種,一種向愈,一種死亡,一種相持病久不愈。這個變的過程都有性質的變化、病位的變化或者程度的變化、量的變化。性質的變化也要依據脈來辨,比如陽盛轉陰了,那脈也逐漸從陽脈轉成陰脈,我們判斷你這個逐漸轉陰了。脈本來是滑數的逐漸轉成無力了,那肯定是陽證轉陰了,至于為什么陽證轉陰,壯火食氣嘛,熱盛耗傷人的正氣。脈可以逐漸從陽證轉陰,陰證也可以轉陽,邪氣郁久化熱可以轉陽,正氣蓄久而盛,正氣逐漸強起來了,也可以從虛證轉陽。陰證轉成陽證,當然也可以從實證轉成虛證,從虛證轉成實證,也可從寒證轉成熱證,熱證轉成寒證,這些無非就是性質變化。 這個性質變化我們主要從脈來斷,如果脈越來越躁盛數實,那就是邪氣越來越盛,熱氣越來越盛;如果脈象逐漸緩和下來病情會好轉,逐漸弱下來了就轉陰轉虛了。這是脈診的重要性的體現,第一個是用于診斷,用于診斷就是四個方面,定性、定位、定量、定勢。這四個方面都離不開脈,而且脈都起決定作用。 脈的重要性里面,第二點就是脈診的靈敏性問題。脈作為疾病的診斷、轉歸、預后的主要根據,總的來講是比較靈敏的,往往先于這些癥狀的出現而變化,所以脈是比較靈敏的。這個在古代文獻中也有很多記載。比如《金匱》,本來是“平人,脈大為勞,極虛亦為勞”。何為平人?沒什么感覺,我覺得好好的沒什么癥狀,但是脈已經是勞脈了,虛勞了。為什么是脈大呢?正氣虛,而正氣浮越于外,正氣虛就沒勁了,那么平人沒有癥狀也會出現勞脈。 我平常講完課了以后,學生有時候會說老師給我摸摸脈,我一摸正是大學生啊,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啊,但是大概百分之六七十的脈都不正常,你問他癥狀他沒有什么癥狀,所以說脈可以先于癥狀而出現。那時候有一本雜志記載的一個病例,一個年輕的女同志結婚了懷孕了,一個老先生一摸是個代脈,就讓病人回家了,沒給開方。后來這個老先生一拍桌子唉了一聲,說想不到年紀輕輕就將不久于人世了。后來人家生了個胖小子。脈書上不是講的代脈懷胎三月兮,怎么能判斷有死脈呢?當了一輩子大夫,結果給誤斷,當然他沒有開藥也沒有造成醫療事故,病人也沒起訴。 所以有些病人還沒有什么感覺時,病可能已經比較重了,甚至可以斷定不久于人世,這體現了脈的靈敏性。 但是說脈都那么靈嗎?也有不靈的啊,比如《金匱》嘔吐篇里面有一個,“下利,三部脈皆平,按其心下堅者,可下之,屬承氣湯證”。都用大承氣湯了脈還平啊;《金匱》痰飲篇“支飲亦喘而不能臥,加短氣,其脈平也”,好像是平脈,但病情很重了。怎么脈沒變化呢?我也納悶了,覺得都大承氣湯證了怎么能脈沒有點變化呢。 所以這個平該如何解釋,可以有三個解釋:一個就是以脈為憑據,憑脈辨證用大承氣湯,以脈為據,這是憑的意思;第二種那就是正常的脈好像平常的脈一樣,常脈;第三種就是平均脈,平者平均也,勻也,三部脈一個樣。那么用大承氣而其脈如平,這個平應該如何解,《脈經》里面講“寸關尺大小、遲疾、浮沉同等,雖有寒熱不解者,此脈陰陽為平復,當自愈”,就是說三部脈,寸關尺一個樣,或者數,三部脈都數,或者遲,三部脈皆遲,三部脈一個樣才叫平。而且《脈經》說的還有一句話說得更明確,“大小齊等曰平”,就是寸關尺大小一個樣,此為平也。用大承氣湯治的這個“其脈如平”,應該是脈三部皆沉實有力,沒有獨大、獨小、獨數、獨遲,這就是大承氣湯的所謂平脈。 所以平不要講成正常的意思,《金匱要略心典》里面有注解,瘧篇第四條“脈如平者,病非乍感,故脈如其平時”,平常的脈,未病的平時還是已病的平時,這個沒說清楚。所以這個平脈應該當成大小齊整,三部一樣。我在臨床上沒見過病已經比較重了,但脈一點變化沒有,還非常從容和緩的,都有相應的變化,所以這個平脈不要理解成正常脈。 現在我們國家中醫西醫并存了,憑著西醫的檢查有好多病是沒有癥狀的,比如說常見的血脂高、血糖高,甚至有些比較重的病,如癌癥初期他自己沒感覺,一檢查才知道。我還見過一個房顫的病人是籃球隊的,房顫也照打不誤,他個人沒感覺,這時候治療更要依據脈象。病人沒癥狀你無據可辨,當然有些病有癥狀西醫也檢查不出來,沒有陽性發現,比如說陰虛有熱的這些病我們中醫也要據脈來定。所以上面講的就是脈診的重要性,脈診的意義,脈診很重要,居四診之首。 臨床上我是以脈來定性、定位、定量、定勢,以脈來解釋他所出現的癥狀,以脈來解釋他的舌象,我叫以脈解癥、以脈解舌,而且我以脈為中心貫穿于辨證與施治的全過程,我怎么立法要依據辨證結果,怎么開方,理法方藥也是一氣相關,其中脈診占絕對重要地位。這是我的觀點。我反思多次,看看古代的醫案,看看今天,尤其是經過自己臨床實踐,我以脈診來辨證論治,總的效果我覺得還可以。所以這樣經過多次反思堅定了我的信念。直到現在,我已經形成了以脈診為中心的辨證論治方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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