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大才子曹松,是舒州(今安徽潛山)人。少年時代因為仕途不順,于是就避戰亂于洪都西山,然后過了近五十年的隱居生活。 直到73歲時,曹松才中了進士,被朝廷授校書郎,不久后便辭世了。《全唐詩》如今收錄曹松詩歌146首,內容涉及交游、田園,以及時政等諸多領域。 其中最有名的一首詩,在如今的中國,無分老少賢愚,幾乎聽說過,但是絕大多數人都不知作者的大名,這首詩就是《己亥歲二首·其一》。 《己亥歲二首·其一》賞析
白話意譯: 那一片豐饒的水域和廣袤的江山,已經全部被納入了戰爭的版圖。老百姓還有什么辦法,回到從前那種砍柴、割草的平淡生活呢? 請求你不要再說什么建功立業,封侯拜相了。你要知道,一位將軍的成功,可是要壘起上萬黎民的白骨的。 曹松的這首詩,創作于唐僖宗廣明元年(公元880年)。在創作這首詩的大約兩年前,唐朝曾經爆發了一次規模極大的農民起義。 由王仙芝和黃巢領導的起義軍隊,攻破了唐朝的都城長安,甚至還建立了一個叫做“大齊”的政權。戰爭持續時間達到六年之久,天下分崩離析,生靈涂炭。 唐王朝當時的整體情況是:“西至關內,東極青齊,南出江淮,北至衛滑,魚爛鳥散,人煙斷絕。”戰爭的范圍遍及了整個唐朝的版圖,多個州縣甚至是人煙斷絕。 因此當時有人上書給唐僖宗,提到唐王朝已經處于“九破八難”的邊沿。國家外有戰爭,內有貪蠹,在這種情況下皇帝還不爭氣,還在篤信佛教。 老百姓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有冤不能伸,有仇不能報,還要被官吏盤剝。于是“哀號于道路,逃容于山澤”,甚至“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 可見當時的唐王朝,已經呈現出了一派末世的景象。曹松久居于社會底層,親眼看到了當權者隨意發動戰爭,給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因此寫下了這首詩。 當中提到的“澤國”,指的是“漢江流域”一帶。“漢江流域”古稱“夏河”,曾經與長江、黃河、淮河并稱“江淮河漢”。那里曾經是湖北經濟最繁榮的地帶,結果也全部被卷入了戰火之中。 曹松在這里,之所以不直接明指“漢江流域”而改用“澤國”,是出于詩歌美學上的要求。經過作者的“模糊”處理以后,讀者更能感受到戰爭波及的范圍之廣。 詩的第二句“生民何計樂樵蘇”中的“樵、蘇”,是指砍柴、割草,代指一切民間必要的農事活動。“生民”就是黎民,就是老百姓。 “樂”字本意是指快樂,但是在這里卻是指“苦中作樂”。砍柴、割草對貧苦的農民來說,本來是枯燥的,根本沒有什么快樂可言。 可是戰火一旦燃起來了,農民自己也會被軍隊當成柴火砍伐,當成野草收割。兩相比較,還是從前那種日復一日地砍柴、割草的生活更快樂,這里是以“樂”寫“悲”。 詩的最后兩句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名句,“憑”是請求、央求的意思。人們常說亂世出英雄,天下大亂的時候,正是英雄兒郎趁機建功立業的好時候,因此王仙芝、黃巢等人就出來了。 但是成就大業者封侯拜相,哪一個不是踩著老百姓的枯骨,一步步爬上去的呢?誰能來可憐那些原本厭惡戰爭,卻又被迫卷入戰爭,最終被剝奪了生命的人民呢? 唐朝末年,王權不穩固,地方軍閥割據。天災加人禍,導致民不聊生,戰亂頻發。史家總是從大歷史,從當權者的角度,去看待戰爭和它的發動者們。 所以在史家看來,唐王朝對農民起義的鎮壓,也許是必需的。但是曹松不一樣,作為一名有志于國家政治的儒生,曹松在七十歲以前,從未進入過官僚體系。 而且曹松本身也深受戰爭的影響,因此才能用老百姓的視角,去洞穿封建戰爭的本質,寫出了底層普通人的心聲。 在人類的歷史上,英雄始終是少數,更多的人只是庸常的普通人。他們沒有封侯拜相的能力和野心,只是想過簡簡單單的生活,這又有什么錯誤呢? 在曹松所處的那個時代,一介書生想要參加科舉,還得有貴人舉薦。譬如李白,如果沒有“玉真公主”的舉薦,也不可能當上翰林,更何況是得到“封侯拜相”的機會呢? 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所以曹松一直活到了古稀之齡,才中了一個進士。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黃巢才會在憤怒之下發動起義,殺進長安城。 封建時代,其實就是一個老百姓受制于出身的時代。普通人或者胸無大志,或者有大志而無法順利取得“上升”的機會。 可是就是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普通人竟然還要承受別人在上升道路上,給自己帶來的血光之災,這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曹松生平交游的圈子很廣,在他的朋友圈中,有一部分人可能是唐代中上層的文人。他晚年能通過“五老榜”中進士,也和這些人的幫助分不開。 這些中上層的文人,本身并未被戰火波及,或者受到的影響不大。所以他們完全視人命如草芥,感受不到血腥的戰爭,對底層百姓意味著什么。 這幫人的嘴里,整天就是成功、成名,出將入相的大話,曹松聽得多了,所以才會說“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算我求求你們了,別再說什么“封侯拜相”了。你們自己是成功地爬上去了,可是你們卻不管腳底下墊著的百萬黎民的枯骨。難道你們不會覺得很殘忍嗎?虧你們半夜還睡得著! 結語國人總是習慣以“帝王視角”,來看待封建戰爭的問題。一場戰爭該不該被發動,往往不是看發動它的后果,而是看發動者是誰。 再由發動者是誰,去判定它是否正義,是否應該被歌頌。一提到封建歷史上的戰爭,很少有人會首先關注到,戰爭導致的百姓死亡問題。 作為一位封建時代的文人,曹松并非是第一個站在底層人民的角度,為個人命運而發聲的作者。但是他卻是第一個,以“一將功成萬骨枯”道出“封建戰爭本質”的詩人。 因此即便是過了一千多年的時間,曹松的這種觀點,也得到了包括中國社會各階層人民,最普遍和最廣泛的認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