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11月29日深夜,南京麒麟門外西村沙子崗的路邊停著一輛車,從車里下來了一個端著輕機槍的人。 這人下車后朝著車里說汽車拋錨了,得先出來等修好才能前進。說著,一個看起來飽受折磨的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等這個人剛走到路邊,就被之前那人一腳踹到草叢里,隨后,有好幾發子彈穿透了他的身體…… 19年后,新中國已經成立,國家總理周恩來一手摩挲著下巴,一手拿著一份文件仔細審閱。看完了整份文件之后,他頭也不抬地問:“確定是他嗎?就藏在景德鎮?” 在得到一旁工作人員肯定的回答之后,周總理點點頭,說:“到了跟他算賬的時候了。這一次,說什么都不能放跑了他。” 周恩來 周總理口中的“他”是指誰?是不是19年前深夜那個開槍的人? 上世紀三十年代時局動蕩,因各種原因犧牲性命的人不計其數,而從周總理的語言上來看,這件事他分明記了很多年。那么被殺的人究竟是誰?他又是因為什么原因被殘忍殺害的呢? 一、光榮的革命者那個在1931年11月29日夜里被殺害的人叫鄧演達。不熟悉那段歷史的人對這個名字可能比較陌生,那么如果提起黃埔軍校呢?在國父孫中山先生籌備創辦黃埔軍校時,鄧演達就是籌備委員會的七名成員之一。 鄧演達 于1895年出生自廣東惠州的鄧演達,在少年時期就清楚地見識到了清廷的腐敗和國家的積弱,也就因此生出了一顆立志報國的赤子之心。 在他14歲時,鄧演達以優秀的成績進入黃埔陸軍小學,因為腦瓜子聰明、思想上也很積極,學校校長鄧鏗就把他發展進了同盟會。 此后的鄧演達分別在廣東陸軍速成學校、武昌陸軍第二預備學校、保定陸軍軍管學校就讀,畢業之后參與到辛亥革命中。還因為堅決擁護革命的主張得到了孫中山的贊賞。 鄧演達(后排右一) 在陳炯明叛變革命的時候,孫中山深刻意識到只有革命黨卻沒有革命軍是無法成事的,于是開始著手創辦黃埔軍校,蔣介石成了黃埔軍校的校長,周恩來就任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而鄧演達則以訓練部副主任和教育長的身份進入黃埔軍校任職。 由于曾在1925年時前往德國留學,彼時周恩來、朱德也在那里,鄧演達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1926年3月,蔣介石人為制造了中山艦事件,他的這種做法讓鄧演達大為憤概,開始在公開場合發表對蔣介石的不滿。 身位校長的蔣介石自然不容許學校中出現反對自己的聲音,就把鄧演達分配到黃埔軍校潮州分校。 蔣介石 同年,鄧演達以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參加了北伐戰爭。在北伐戰爭開始不久之后,國民政府決定遷都武漢,并把這件事交給鄧演達去做。 但沒過多久,蔣介石又與李宗仁等人召開了廬山會議。鄧演達在工作的過程中逐漸發覺到蔣介石搞獨裁分裂的野心,就告訴其他人:“他蔣中正這么做,根本就是想將黃埔軍校經營成他自己的,給他一個人造軍隊。” 鄧演達的預感在不久后靈驗了,次年4月,蔣介石通過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將國民黨變成他自己的黨。 在那之后,鄧演達開始在報紙上公開抨擊、譴責蔣介石的罪行,與宋慶齡女士、惲代英、董必武等人聯合起來,開展了一系列的“反蔣”活動。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汪精衛也在此時公然叛變革命,以血腥手段大肆鎮壓革命人士。 汪精衛 局勢變得越來越不利,無奈之下鄧演達只得離開中國,前往蘇聯學習,這一走就是三年。在這三年期間,鄧演達也并不是只呆在蘇聯,他曾前往德國、法國、意大利等國家一邊旅行一邊考察。 三年之后,鄧演達于1930年5月秘密回到上海,私下聯絡國民黨中的左翼人士,成立了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這是有別于國民黨和共產黨的“第三黨”,他們的最終目的是推翻蔣介石的反動政權,將孫中山先生未竟的革命事業進行到底。 蔣介石自然不會允許“第三黨”的出現,因此開始瘋狂打壓第三黨的活動。 但鄧演達做事十分謹慎,到次年的上半年,他領導的革命運動已經有了一定的組織規模和兵力,而且在社會上也有了一定的影響力。 這時候蔣介石坐不住了,派出心腹王柏齡懸賞緝捕鄧演達。 鄧演達 身邊的同志們勸鄧演達到香港或者日本躲避,但都被鄧演達拒絕了。 他說:“要革命就要反帝,焉能違背民意去寄帝國主義籬下?何況帝國主義者同蔣介石一樣,到那里以后,他們對我即不明捕,也會暗殺的。而且指揮這么大的一件事,不在國內不行。我們領導革命,不能只顧自己安全,讓人家犧牲呀!” 那年的8月17日,江西起義干部培訓班在上海結業,鄧演達秘密來到培訓班所在的上海愚園坊20號,還做了一些額外的布置,要求結業典禮結束之前不能有人離開。 下午4點,鄧演達正在學員們面前痛陳蔣介石的罪行,上海淞滬警備司令部的警察和英租界的包探們突然沖了進來,要圍捕學員們。 鄧演達雕像 為了保護大家,鄧演達當時就高喊:“我就是鄧演達,不要牽連別人!” 但是沒有用,那些人完全不聽他說話,包括他自己在內,一共有將近四十人被逮捕。 蔣介石得知鄧演達被捕,大喜過望,但他是沒法動鄧演達的。鄧演達作為黃埔軍校和國民黨中的元老級人物,影響力非同一般。 公開審判鄧演達師出無名,直接殺掉鄧演達等于自毀根基,想來想去,也就只能軟化了。 青年鄧演達 蔣介石手下的幕僚陳立夫、戴季陶、何應欽等人輪番向鄧演達游說,許以高官厚祿,奈何鄧演達是個真正的革命者,認為他們完全走上了與革命相反的方向,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 后來即使是蔣介石本人去說也不好使,鄧演達面對蔣介石的時候完全不留一絲情面,句句誅心,把蔣介石罵得下不來臺。 軟化不了,就只能偷偷殺掉了。 蔣介石的侍衛長王世和負責做這件事,在1931年11月29日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王世和帶了幾個衛士假意轉移鄧演達。 在車開到沙子崗的時候,王世和授意司機停下來,然后他自己跳下車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對車里的鄧演達說:“車子拋錨了,暫時走不了,下來透透氣吧。” 鄧演達不疑有他,從車里下來來到路邊。突然,他感到冷不丁從身后突然傳來一股大力,隨后他整個人撲進路邊的草叢里,緊接著背上就綻開了十幾處血花…… 一位優秀的革命者就這樣離開了人世。 二、無恥的變節者按理說鄧演達行事謹慎,而且在之前的活動中蔣介石也曾經想方設法地找過他,但未能如愿,這就說明他之前對付蔣介石的方法是沒有錯的。 這樣說來,最后一次之所以被捕,只能是因為人員內部出了問題。就像那句老話:最堅固的堡壘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 黃埔軍校 事實也確實如此,彼時第三黨的隊伍里有一個叫陳敬齋的人。此人在景德鎮長大,也曾在黃埔軍校中讀書,是黃埔軍校的四期生,說起來還是鄧演達的學生。 在學有所成之后,陳敬齋曾經在廣州國民政府中央軍事政治月刊編輯部和黃埔軍校軍醫處任職。 1927年的時候,他加入過中國共產黨。蔣介石發動政變以后,陳敬齋立即先露出小人嘴臉,馬上逃回了家鄉。 但他不愿意在家鄉艱難地生活一輩子,于是在次年經王忱心介紹加入第三黨,可沒過多久又因為性格散漫觸犯了紀律而被停職檢查。 這人從小家境不錯,沒吃過太多苦,玩心非常重人還好色,不僅人品不怎樣,生活作風也腐化得厲害。當時熟悉他的人都稱呼他為“窯公子”,意思是說他有點錢就去青樓花天酒地去了。 繁華的舊上海 但在黃埔軍校就讀的經歷多少對他也算有點用處,他在1931年4月來到上海、見到鄧演達之后,發表了一番高談闊論。 這讓鄧演達以為他多少有些理論水平,于是委派他負責地下機關文件整理和分發的工作。 景德鎮的條件跟上海自然不能比,陳敬齋很快就被五光十色的上海迷花了眼,有空就去舞廳、青樓找樂子。 那些聲色犬馬的地方可不便宜,他那點錢根本不夠他揮霍,于是就經常伸手向鄧演達要補貼。鄧演達給過他三次錢,第一次一百元,第二、第三次都是八十元,結果他拿了錢轉頭就奔著青樓去了。 知道他是拿錢做這個,鄧演達后來再沒給過他錢,于是這人就開始消極怠工,本來就不怎么正派的人這下直接搖身一變,成了第三黨里的一顆老鼠屎。 老上海最大的舞廳:百樂門 這種家伙自然是不適合留在上海工作的,甚至應當開除出隊伍,但鄧演達在再三思量過后,還是決定派他去福建,再給他一個機會。 陳敬齋肯定不樂意,一開始的時候怎么樣都不接受,但沒過幾天,又表示服從組織上的安排。 忙于其他工作的鄧演達疏忽了陳敬齋前后不一的轉變,沒有追究他想法變化的深意。其實當時稍微多關注一下報紙就能看出些許端倪——蔣介石懸賞20萬大洋緝拿鄧演達,這則消息在上海的很多報紙上都出現過。 至于陳敬齋?他對革命哪有什么理想,只要有錢,干什么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而他恰好就在報紙上看到了這則消息。 在同意了組織上對他的調動之后,陳敬齋表示臨走之前想最后見一次鄧演達,而鄧演達也答應了,告訴他時間地點另行通知。 青年鄧演達 穩住了鄧演達,陳敬齋以鐘春岑的化名向蔣介石寄出了一封平信,信的內容是這樣寫的:“我是第三黨黨員,鄧演達已經回國,現正在上海活動,組織異黨。 如有需要于我者,請速派人前來聯系,唯愿給以經濟上的援助和政治上的掩護,并希能資助出洋。接信后請用登報尋人的方式,定下接頭地點。” 沒過多久,上海的《時事新報》登出了這樣一則啟事:“岑弟如唔,弟寄家中之信已收到,一切均可照辦。父親特著兄來滬尋弟,望于見報后即來西藏路一品香旅社七號與林品石君一晤為盼。兄昌白。” 一品香旅社很好找,當陳敬齋敲開七號房的房門時,里邊五個面容精干、穿著考究的人正在等著他。其中一人開口問到:“你就是鐘春岑?” “是我。”陳敬齋點點頭。 “委座收到了你的消息,鄧演達現在在哪里?” “我約了他在去福建之前最后見一面,現在還在等他們通知我,收到通知后我會馬上通知你們。”陳敬齋對答如流,隨后又問:“那二十萬大洋,是實打實的大洋吧?” “事情還沒辦成,就想要錢?”對方見他無利不起早,有些不耐煩:“捉到鄧演達之后,要什么黨國都能給你。” “那就好。” 隨后陳敬齋又多次和這幫特務碰面,謀定了抓捕鄧演達的每一個細節,期間特務們還旁敲側擊地從陳敬齋那里套了些關于鄧演達和第三黨的信息,對比之后發現眼前這人確實是第三黨中的人員,也就不再做多余的試探,向上申請了“拘捕證”。 中統特務們的辦公樓 1931年8月16日,陳敬齋等到了一個盼望已久的通知。讓他去愚園路愚園坊20號任援道的私宅參加結業典禮,典禮之后鄧演達會和他談話。 陳敬齋如期而至,沒過多久就借口肚子痛偷偷跑出來,本來結業典禮是不允許任何人出來的,但他陳敬齋在青樓欠錢的時候經常用這招跑路,演技磨礪得爐火純青,成功騙過了在場的人。 跑出來的陳敬齋來到事先和特務們約好的接頭地點,見他身后無人,特務們圍上來問他:“鄧演達在不在里邊?” 陳敬齋點點頭。 幾乎是在鄧演達被捕的同一時間,陳敬齋就被中統帶到南京特務機關,秘書長葉秀峰已經在這里等著他了。然而葉秀峰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愣在了原地。 葉秀峰說:“二十萬沒有,可以給你一萬。” 三、叛徒服法葉秀峰 陳敬齋聞言傻了,片刻后朝著葉秀峰大吼:“你們說好是二十萬的,現在一萬元就想打發我嗎?” 葉秀峰不動聲色:“你想怎么樣?” 陳敬齋漫天要價:“我要去美國留學,或者給我五萬大洋。” 葉秀峰坐地還錢:“一萬大洋,留下來給黨國工作,二選一。”說完掏出腰間的槍慢慢摩挲著,根本不看陳敬齋。 陳敬齋方才的氣焰瞬間萎了下去,嘟囔著:“一萬就一萬吧……” 中統方面先是給了他500元,過了幾天又給他1500元,到9月1日那天,偵緝隊長鄧警銘又給了他6000元,說:“你的錢都給你了,那2000我拿去上下打點關系了,不然你可能都出不去中統大門。” 和葉秀峰不同,鄧警銘是個滿臉橫肉、眼神陰鶩的人,陳敬齋不敢跟他叫板,灰溜溜地拿了錢離開中統。 至于鄧警銘說的“打點關系”,那不過是糊弄人的鬼話罷了。 8000元大洋也足夠陳敬齋揮霍一段時間了,他找到一個以前在窯子里的老相好。一邊揮霍無度,一邊在注意著鄧演達被捕以后的消息。 過了一段時間,陳敬齋發現一切都是那么風平浪靜,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次年3月的一個早上,陳敬齋在居所里的水井旁刷牙,大門沒關,一個男的走了進來,大喊一聲:“陳敬齋!” 陳敬齋慌忙轉過身來,恰巧看見對方手槍中爆發出的火花,他只感到頭部一痛就應聲倒地…… 槍聲驚動了其他人,一個有幾分姿色、看著像是剛剛起床的女人不知道從哪沖了出來,和開槍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女人肯定打不過男人,她只是想纏住他,因為旁邊沒幾步遠就是當地保安團團長的家。保安團團長在家里養了三四個持槍的伙計,等他們來了,這大清早行兇的男人鐵定走不了。 男人敢來刺殺肯定也提前調查過,自然不能讓這女人如愿,一腳把她踹倒在地,隨后拔腿走出大門,屋外男人的同伴看著不遠處持槍跑來的幾個人,只對他說了三個字:“分頭走!” 等到中午的時候,兩個人分別甩脫身后的尾巴,在城外預先約好的碰頭地點碰面,見面以后的第一句話是:“成功了?” 開槍的男人說:“我朝著他頭打的,一槍下去他頭上流血趴在地上,應該是成功了。” “你怎么沒補一槍?”他的同伙有點急。 “那女的一直纏著我,保安團養的幾條狗也過來了。”言下之意是補槍必須先解決那個女人,但這樣一來可能大家都走不了。 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 這兩人是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派出的義士高巖和楊應龍,此行就是為了刺殺陳敬齋。其實早在鄧演達被捕之后,與他一同待在獄中的同志們就已經合計出陳敬齋就是內鬼,就馬上把這個消息傳遞了出去。 只是,這次刺殺并沒有取得預想的效果,子彈只是擦破了陳敬齋的頭皮。 不過這次刺殺也嚇破了陳敬齋的膽子,他不敢托大,收拾好僅有的銀錢回到景德鎮龜縮起來,跟人合開了一家瓷器廠。 如今的景德鎮瓷器店 時間一晃就到了1950年,原先的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已經改旗易幟,成為中國農工民主黨。 時任黨主席的章伯鈞和副主席的彭澤民向公安部報告,要求江西公安部門緝捕背叛鄧演達的叛徒陳敬齋。 此事經公安部長羅瑞卿之口傳到周恩來那里,周恩來聽完羅瑞卿的匯報后,對此也十分重視。 羅瑞卿親自部署了這項工作,將工作內容及領導的重視下達給時任江西公安廳長的王卓超,王卓超立即聯系了浮梁行署公安處的田平,交待田平認真督辦此事。 首任公安部長羅瑞卿 盡管時間已經過去將近二十年,但這種事情根本難不倒田平。他在仔細分析過農工黨提供的情報之后,迅速鎖定了嫌疑人的年齡范圍和過往經歷,而且還突出了一點:嫌疑人具備一定的文化水平。 結合這些信息,專案組人員在經過戶籍排查之后,迅速鎖定了一個叫“陳福林”的中年人,此人名下有一家瓷器店,早先有過在上海生活的經歷,而在日常的言行中也表現出一定的文化素養,是當地群眾口中“見過世面”的人。 專案組立馬前往緝拿陳福林,一開始這個名叫陳福林的中年人還百般抵賴,拒不承認自己是陳敬齋。 但在專案組人員擺出鐵證、又請出章伯鈞等人核對陳福林的外貌,確定他就是陳敬齋之后,“陳福林”終于低下了頭。 但是,他又羅織措辭,妄圖歪曲事實,減輕自己的罪責。再加上此案已經過去多年,許多問題一時很難了解清楚。 于是章伯均等人又一次致函周恩來,稱:“此種破壞革命出賣領袖之叛徒,自應依法處刑,以張人民法典”。 周恩來看到呈文以后,立馬批示,要求江西“將其案迅速弄清速報,以便處理”。 不久后陳敬齋被押送到北京,與他一同被押上軍事法庭的還有當時敲詐他2000元的鄧警銘。在軍事法庭最后一次針對陳敬齋的開庭中,對陳敬齋的進行了如下判決: “陳敬齋,江西都昌人,53 歲。該犯變節投敵,勾結蔣匪殺害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領袖鄧演達,應處以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財產沒收。” 時隔19年,這個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的第一叛徒終于迎來了他應有的結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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