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精講（71）《石鐘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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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曰徐子曰 2021-11-16 11:58

石鐘山記

蘇軾

字子瞻，號東坡居士，謚號“文忠”。眉州眉山（今四川省眉山市）人，北宋文學家、書法家、美食家、畫家。蘇軾是北宋歐陽修之后的文壇領袖，在詩、詞、散文、書、畫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他的散文縱橫恣肆，與歐陽修并稱“歐蘇”，與父親蘇洵、弟弟蘇轍并稱“三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詩題材廣闊，清新豪健，獨具風格，與黃庭堅并稱“蘇黃”；他的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并稱“蘇辛”；書法自成一家，與黃庭堅、米芾、蔡襄并稱“宋四家”；繪畫方面擅長文人畫，尤其是墨竹、怪石、枯木等頗具特色。

石鐘山

在江西湖口鄱陽湖東岸，有南、北二山，在縣城南邊的叫上鐘山，在縣城北邊的叫下鐘山。明清時有人認為蘇軾關于石鐘山得名由來的說法也是錯誤的，正確的說法是：“蓋全山皆空，如鐘覆地，故得鐘名。”今人經過考察，認為石鐘山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它具有鐘之“聲”，又具有鐘之“形”。

《水經》云：“彭蠡lí之口有石鐘山焉。”酈lì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qìng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fú止響騰，余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

《水經》：古代一部專門記述江水河道的地理書，相傳是漢朝的桑欽所作，也有說法是西晉的郭璞所作。北魏晚期的酈道元給它作了注，成為著名的《水經注》。文中的酈元就是指酈道元。

彭蠡：鄱陽湖的別稱。

焉：于是，于之。

以為：認為。

鼓：振動。

搏：擊，拍。

洪鐘：大鐘。

是：這，這個。

磬：古代打擊樂器，形狀像曲尺，用玉或石制成。

雖：即使。

鳴：使……發出鳴叫（聲音）。

李渤：唐朝洛陽人，寫過一篇《辨石鐘山記》。

遺蹤：舊址，陳跡。這里指所在地。

扣：敲擊。

函胡：通“含糊”，厚重模糊。

越：高揚。

枹：有版本作“桴”，鼓槌。

徐：慢慢地。

得之：找到了這個（原因）。之，指石鐘山命名的原因。

鏗然：敲擊金石所發出的響亮的聲音。

所在皆是：到處都（是）這樣。是，這樣。

【譯文】

《水經》上說：“鄱陽湖的湖口有一座石鐘山在那里。”酈道元認為石鐘山下面靠近深潭，微風振動波浪，水和石頭互相拍打，發出的聲音好像大鐘一樣。這個說法，人們常常懷疑它。現在把鐘磬放在水中，即使大風大浪也不能使它發出聲響，更何況是石頭呢！到了唐朝的李渤才訪求石鐘山的舊址。他在深潭邊找到兩塊山石，敲擊并聆聽它們的聲音，南邊那座山石的聲音重濁而模糊，北邊那座山石的聲音清脆而響亮，鼓槌停止了敲擊，聲音還在傳播，余音慢慢地消失。李渤自己認為找到了石鐘山命名的原因。但是這個說法，我尤其懷疑。敲擊后能發出聲響的石頭，到處都是這樣，可只有這座山用“鐘”來命名，這是為什么呢？

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kōng硿然，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棲鶻hú，聞人聲亦驚起，磔zhé磔云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鸛guàn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于水上，噌chēng吰hóng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xià，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dàn澎湃而為此也。舟回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kuǎn坎鏜tāng鞳tà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zhì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yì也；窾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適：到，往。

邁：蘇邁，字伯達，蘇軾的長子。

赴：赴任、就職。

尉：縣尉，掌治安捕盜之事。相當于現在的公安局長。

使：讓，派。

硿硿然：硿硿地（發出響聲）。然，有版本作“焉”。

至其夜月明：有版本作“至莫夜月明”，莫，同“暮”。莫夜：晚上。

森然：形容繁密直立。

搏人：捉人，打人。

鶻：一種猛禽，鷹的一種。

磔磔：鳥鳴聲。

鸛鶴：水鳥名，似鶴而頂不紅，頸和嘴都比鶴長。

心動：心驚。

噌吰：洪亮的鐘聲。

絕：斷，停止。

罅：裂縫。

涵澹澎湃：波浪激蕩。涵澹，水波動蕩。澎湃，波浪相激。

中流：水流的中心。

空中：中間是空的。

竅：窟窿。

窾坎鏜鞳：象聲詞。窾坎，擊物聲。鏜鞳，鐘鼓聲。

向：之前，以前。

識：知道，記住。

無射：原為古代十二樂律之一，這里指鐘。《國語》記載，周景王二十三年鑄成“無射”鐘。

魏莊子：春秋時期晉國大夫魏絳。《左傳》記載，魯襄公十一年，鄭人把歌鐘和其他樂器獻給晉侯，晉侯分一半賜給晉大夫魏絳。

不余欺：倒裝句，即“不欺余”，不欺騙我。

【譯文】

元豐七年六月丁丑日，我從齊安乘船到臨汝去，大兒子蘇邁將要去就任饒州的德興縣的縣尉，我送他到湖口，因而能夠看到所說的石鐘山。寺里的僧人讓小童拿著斧頭，在亂石中間挑選其中的一兩塊敲打它，發出硿硿的聲響，我當然覺得很好笑并不相信這回事。到了晚上月光明亮時，我單獨和蘇邁乘坐著小船到了陡峭的石壁下面。巨大的山石聳立在水邊有千尺之高，好像兇猛的野獸和奇異的鬼怪，陰森森地像要撲擊我們似的；山上宿巢的鶻鳥，聽到人的聲音也受驚飛起來，在云霄間發出磔磔的叫聲；又有像老人在山谷中咳嗽并且大笑的聲音，有人說：“這是鸛鶴”。我心里害怕想要回去，忽然從水上發出巨大的聲音，聲音洪亮像不斷地敲鐘擊鼓。船夫十分害怕。我慢慢地觀察，山下都是石穴和縫隙，不知它們有多深，微小的波浪進入那里面，水波激蕩因而發出這種聲音。船回到兩山之間，將要進入港口，有塊大石頭正對著水的中央，上面可以坐上百人，中間是空的有許多窟窿，把清風水波吞進去又吐出來，發出窾坎鏜鞳的聲音，和之前噌吰的聲音相互應和，好像音樂演奏一樣。于是我笑著對蘇邁說：“你知道嗎？噌吰的響聲，像周景王的無射鐘的聲音，窾坎鏜鞳的響聲，像魏莊子歌鐘的聲音。古代的人沒有欺騙我啊！”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yì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嘆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臆斷：根據主觀猜測來判斷。

殆：大概。

終：終究。

莫：沒有人，沒有誰。

水師：水手。

所以：……的原因。

陋者：淺陋的人。

斧斤：斧頭。斤，一般用以砍木,與斧相似,比斧小而刃橫。

考：敲擊，敲打。

其實：它的實際情況，指事情的真相。

是以：因此。

【譯文】

事情不是親眼看見親耳聽見，只憑主觀想象去臆斷它有或沒有，可以嗎？酈道元的所見所聞大概和我相同，但是描述它不詳細；一般士大夫終究不愿像我一樣用小船在夜里在懸崖絕壁的下面仔細觀察，所以沒有誰能知道真相；漁人和船夫，即使知道石鐘山命名的真相卻不能說出來，這就是世上沒有流傳下來石鐘山得名由來的原因。然而那些見識淺陋的人竟然用斧頭敲打石頭來尋求石鐘山得名的原因，自以為得到了石鐘山命名的真相。我因此記下這次游歷的經過，嘆惜酈道元的記載的簡單，嘲笑李渤見識的淺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