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升格地級市30周年報道,尋訪當年市領導,我打通老副市長呂偉雄的電話約訪,他是1985年到1993年的副市長,分管城建等。他爽快地答應了,當天下午就如約前來受訪。 在門口迎上他,想到市里“兩會”很快就要召開,問他,如果讓他給市里進一言,最想說什么? 他不假思索,“想說說垃圾收集退步了,環(huán)保垃圾屋也不環(huán)保。” 我吃了一驚,環(huán)保垃圾屋是2016年政府十大民生工程之一,當年在城區(qū)改造740個環(huán)保垃圾屋,每個投資六七萬元,可回收垃圾、不可回收垃圾、有毒有害垃圾分類收集,建成以來一片叫好聲。 周末,我悄悄潛入政府周邊幾個開放式小區(qū),專門尋找垃圾屋。一路看到,有的老舊垃圾屋改造成環(huán)保垃圾屋,有的將玻璃棚罩著箱蓋式垃圾桶,環(huán)保垃圾屋明顯好于舊式垃圾屋,少見環(huán)保垃圾屋前垃圾包亂扔的境況。偶見環(huán)保垃圾屋前擺放幾個敞口式垃圾箱,也比見過的任人亂扔的垃圾屋好了不少。 我把看到的環(huán)保垃圾屋反饋給老副市長,他很快復過來,拋出幾個疑問,“環(huán)保垃圾屋能按時投放嗎?有人管理嗎?” 隨后,他約我會合,說帶我看幾個垃圾屋。 坐上老副市長的車,他說:“帶你去看一個拆了舊垃圾屋就近建起來的環(huán)保垃圾屋,那里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投放垃圾。” 車子在孫文東路與桃苑路交叉口停下來,路口立著一個灰色環(huán)保垃圾屋。他走在前面,徑直踏上臺階,站到垃圾投放口,推開“其他垃圾”和“可回收垃圾”金屬門,探頭向里面張望,回頭告訴我,有人到這里投放垃圾了,但只有一個垃圾桶。話語里有一絲欣慰,但難掩遺憾。 顯然,附近居民很少用這個垃圾屋,大約不想多走幾步路,工作人員就應付式在里面擺放了唯一一個垃圾桶,垃圾分類當然無從談起。 走下臺階,垃圾屋前一個小店店主招呼他:“呂市長,您來了?” 老副市長轉(zhuǎn)而問店主:“這個垃圾屋幾時開始用的?” 店主說:“用了一段時間了。” 老副市長追問他:“以前沒人來扔垃圾的,是不是?” 店主笑笑:“是啊。” 這里是城區(qū)一個并不起眼的角落,但聽得出來,店主認識老副市長。旁邊的人見了也跟老副市長招呼。 我有點疑惑,問老副市長:“那些人怎么認識您?” 他樂呵呵地:“我在中山時間長嘛,可能當副市長時認得我。” 我感到不解,副市長到垃圾屋檢查的機會少之又少,附近店主怎么可能記得20多年前的老副市長? 老副市長聽出了我的疑問,說當年自己有垃圾屋的鑰匙,能隨時打開城區(qū)每一個垃圾屋的門檢查。 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您帶著那么多垃圾屋鑰匙?” 老副市長忙著糾正我,說是一把萬能鑰匙,是專門讓環(huán)衛(wèi)處配的,鑰匙隨身帶著,可以隨時檢查任何垃圾屋,看看垃圾屋管理到不到位,夠不夠水平。 想象老副市長當年隨機抽查垃圾屋,與垃圾屋周邊群眾攀談的場景,我理解了店主何以記住了他二三十年。 重新啟動汽車,老副市長說:“我?guī)憧匆粋€舊垃圾屋。” 小車沿著桃苑路駛過起灣道,進入市政府門前路段竹苑路,拐進竹苑小區(qū),在一個離路口不遠的垃圾屋前停下來。 狹窄的道路邊,垃圾屋前空地上散棄著一大堆垃圾,有包裝好的紅色、黑色、白色垃圾包,有空空的餅干盒,有大片沒有封裝的樹葉,在陽光下格外扎眼。 垃圾屋門銹跡斑斑,下端已經(jīng)銹爛。垃圾屋門上掛著一把生銹的鎖,但插銷沒有合上,也許很久都沒有上鎖了。 老副市長指著垃圾屋墻上的告示欄,說出了問題的要害。 他說,垃圾屋當年寫著上午6-9點、晚上6-9點投放垃圾,現(xiàn)在看不見了,新的垃圾屋上也沒有了。 當年,中山嚴格執(zhí)行定時、定點、封包投放垃圾,現(xiàn)在沒有了時間限制,變成全天候投放垃圾,但清運工每天清運兩次垃圾,大量垃圾就長時間暴露在垃圾屋跟前,發(fā)出臭味,流出臟水。 有關方面實施了環(huán)保垃圾屋“一屋一員制”,都有專人管理,管理垃圾屋的是街道居委會,我想居委會可能對部分偏僻地段的垃圾屋管理疏忽了。 剛說出自己的判斷,老副市長就給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選擇:“就帶你看一個居委會門口的環(huán)保垃圾屋。” 不一會,車到了一家派出所隔壁的居委會,門口掛著“領導干部駐點××社區(qū)普遍直接聯(lián)系群眾工作”橫幅,居委會柵欄外路邊立著一個環(huán)保垃圾屋。老副市長說,原來的垃圾屋正對著社區(qū)大門口,后來移到了偏離大門的角落。 走到環(huán)保垃圾屋門口,打開垃圾投放口,里面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垃圾,連垃圾箱也沒有。垃圾屋前面馬路上,卻停著三個綠色輪式垃圾箱,箱蓋打開,箱口敞開著,里面被投進了許多垃圾包,靠近交叉路口的一個垃圾箱,垃圾包堆出箱口,遠遠就能看見。 老副市長憂心忡忡地說起舊事,自己經(jīng)常來這里,之前看到有附近居民開著摩托車或電動車,到了垃圾屋前,也不下車,隨手將垃圾包扔到垃圾屋旁邊,揚長而去。后來,工作人員將垃圾箱從環(huán)保垃圾屋里拖出來,擺放到道路上,讓人們將垃圾包投進垃圾箱,比任人隨地亂扔好了一點。 部分環(huán)保垃圾屋束之高閣背后,既有市民城市意識欠缺的原因,也有有關方面疏于管理引導的責任。 老副市長有些痛心地說,過去建立了一些行之有效的制度,通過嚴格管理,培養(yǎng)了市民良好衛(wèi)生習慣,后來卻沒有堅持下來。 他說,可能因為取消了評比制度,有的居委會松懈下來了。以前居委會有責任目標,每月一評比,評價垃圾屋管理工作好壞。老副市長形容一個城市就像一個生產(chǎn)車間一樣,沒有人值班、檢查,怎么保證城市質(zhì)量?! 小車重新駛回孫文東路,老副市長一路指著路邊的小型垃圾桶,讓我看垃圾箱里塞滿的垃圾,還有周邊散棄的袋裝垃圾。 有人將燈管塞進箱內(nèi),有人將舊衣物強塞進箱體,更多人將五顏六色的垃圾包扔在垃圾箱周圍。老副市長說,路上以前擺放的都是果皮箱,是供行人投放果皮紙屑的,現(xiàn)在卻被臨街店鋪當成了垃圾箱。 車子在一段門窗加工店扎堆的路段停下來,店子里切割金屬的電鋸發(fā)出刺耳的噪音,工作人員不斷將塑封紙撕下來。門外的垃圾箱里,雜亂的塑封紙被強塞進去,又拖到桶外。旁邊停著收破爛的三輪車,車夫正在將可回收的垃圾裝進蛇皮袋。 我記得當年初到中山,每家店鋪門前干干凈凈,最難得的是沒有一家店鋪將商品擺出店門。老副市長說,這得益于當年嚴格實施的“門前三包”制度,商戶必須做好門前衛(wèi)生,將垃圾定時、定點送到垃圾屋。 后來,大約有機構看到了“門前三包”里面的商機,把“門前三包”承包下來,改為政府向商戶收取一定費用,原“門前三包”業(yè)務承包給相關機構。再后來,相關政府收費項目作為亂收費被廢掉,“門前三包”名實皆無,有商戶連垃圾也懶得送到垃圾屋了。 心事重重告別老副市長,想象老副市長的失落,回到自己所住小區(qū),特別留意小區(qū)內(nèi)外,發(fā)現(xiàn)遍布的是垃圾桶,幾十米一個,偶見開著口的垃圾桶躺在綠化叢中,露出花花綠綠的垃圾,小區(qū)里似乎沒有看到垃圾屋。回到家門口,每個單元出入口都擺著一個垃圾箱。記起老副市長的話,“很多小區(qū)垃圾屋建設不達標,就用垃圾箱替代。” 再次想起老副市長的那把萬能鑰匙,沉甸甸的,揮之不去。這把鑰匙,也許能打開另一扇門。 2018-01-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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