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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杜深忠，一個中國農(nóng)民。 這是張兆珍，杜深忠的妻子。 他們在山東淄博的杓峪村居住，這部記錄他們?nèi)粘Ｉ畹挠捌臄z于10年前。
杜深忠是村里的“文藝農(nóng)民”，他關(guān)注全球大事，每天準時收看新聞聯(lián)播。 不管是神舟九號的發(fā)射，還是倫敦奧運會的開幕式，他都能侃侃而談。
他也熱愛文學，曾經(jīng)背井離鄉(xiāng)跑到北京，斥巨資上魯迅文學培訓班。 學了四年，他廢寢忘食地搞文學創(chuàng)作。 寫過幾疊稿件，拿過一些證書，但他最后還是囿于天資，回歸了老家的黃土地。
即便如此，杜深忠并未停止追求文化藝術(shù)的腳步。 他寫得一手好字，經(jīng)常用毛筆蘸了水，在鋪滿陽光的家門口揚揚灑灑地揮毫。
村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才人，有寫字的活都找他幫忙。 從春聯(lián)、橫幅，到棺材、牌匾，乃至村口墻上的宣傳語…… 任何紅白喜事，杜深忠都來者不拒，且樂在其中。
除了熱愛文字，杜深忠還熱愛音樂。 他有一把年代久遠的二胡，經(jīng)常跑調(diào)。 技藝并不精湛的他，拉著這把走音的二胡，陪伴妻子度過了無數(shù)個漫長的勞作時光。
一次偶然的機會，杜深忠聽到了廣播里放的《春江花月夜》，瞬間就愛上了琵琶這門樂器。 他心心念念惦記了很久，終于來到城里的樂器店，還拉著朋友幫忙砍價。 一把琵琶賣價890，砍到690，最后向妻子報價490。 他終于如愿“抱得美人歸”，即便他此時連撥弦都還沒學會。
在旁人眼中，杜深忠就像是一個與農(nóng)村格格不入的異類。 當大家都在為柴米油鹽和吃穿用度發(fā)愁時，杜深忠卻更注重豐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人需要吃飯，他得活著。但精神也需要吃飯，也得需要哺養(yǎng)。” 沒錯，他經(jīng)常像這般口出金句，在粗糙的話語中蘊含著深奧的智慧。
有一陣，村里挖出百年老樹來出售，運到城里搞綠化。 杜深忠評論：“這是給樹辦了'農(nóng)轉(zhuǎn)非’，這叫剜大腿上的肉貼到臉上。”
回憶曾經(jīng)外出務工的生活，他曾經(jīng)累得掉了13顆牙。 他說：“打工不是賣力氣，是賣性命，簡直就是拿著人肉換豬肉吃。”
用自己的失敗經(jīng)歷當反面教材，來勉勵兒子好好讀書，他總結(jié)道： “不成功的教訓，比成功的經(jīng)驗還說明問題。”
當提及農(nóng)村和腳下這片養(yǎng)育他的土地時，他又不得不無奈承認： “這個土地不養(yǎng)人。”
在農(nóng)村日復一日的枯燥生活中，杜深忠年輕時的盛氣和棱角早已消失磨平。 但他依舊保持著獨立思考的頭腦，對于身邊發(fā)生的事情有自己的看法。 去玉米地里收割時，妻子抱怨玉米都被獾糟蹋了，想用藥毒死獾。 杜深忠則清醒地表示，獾是國家保護動物，不能亂殺。
妻子不理解：獾糟蹋糧食，怎么就成保護動物了？農(nóng)民怎么沒有保護？ 杜深忠又回答道：獾糟蹋就糟蹋點吧，人還昧著良心賣假種子呢。
這對經(jīng)常意見相左的夫妻，已經(jīng)以他們特別的相處方式，陪伴了對方大半輩子。 說起來，他倆的婚姻也并非一帆風順。 在嫁給杜深忠之前，張兆珍已經(jīng)結(jié)過一次婚。 那個男人不允許張兆珍和別的男人說話，張兆珍無法接受，于是提出離婚。 認識杜深忠之后，張兆珍被他的文化氣息所吸引，兩人才順利走到一起。
那時候，張兆珍以為眼前這個才華洋溢的男人能讓她過上不同的生活。 但想象和現(xiàn)實之間總是有差距，她支持他搞文學多年，搭上很多錢，最后卻落得“一場空”。
再后來，張兆珍越來越不理解杜深忠的琴棋書畫，而杜深忠也總是埋怨她淺薄無知。 夫妻倆的矛盾也越來越多，經(jīng)常吵架斗嘴。 用張兆珍的話來說，他們夫妻倆的生活就像一部戰(zhàn)爭片。 但是，比起“針鋒相對”，他倆的關(guān)系更適合用“一物降一物”來形容—— 杜深忠張口閉口都是哲學智慧，而張兆珍則有滿嘴的歇后語俗語來應對。
“有錢的王八坐上席，無錢的君子下流坯。” “魚找魚蝦找蝦，五流子找那蛤大蛤，兵對兵將對將，下三濫才配那惡兒當。” 在這些從土地里長出來的俗語面前，杜深忠通常都毫無招架之力。 只能留下一句“對牛彈琴”，然后落荒而逃。
這對老夫老妻唇槍舌劍了幾十年，但也相濡以沫了幾十年。 張兆珍并非真正瞧不起丈夫，而是要以斗嘴的方式來掌握家中的話語權(quán)，以吵架的勝利來獲得丈夫的關(guān)注與尊重。 更何況張兆珍的每次爭吵，都并非無理取鬧，而是對沉重現(xiàn)實的妥協(xié)。
作為杓峪村里的一戶普通農(nóng)民，他們像村里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每年都依賴種植蘋果來謀生存。 這一年蘋果的價格并不高，杜深忠和中間商軟磨硬泡，才談到了2塊3毛5一斤的收購價格。 七八千斤的蘋果，能夠賣到一萬五六的價格。 但種植的成本還有七八千，刨開這部分算下來，才賺得幾千塊的收入。 這就是當?shù)氐钠胀ㄞr(nóng)民，一年到頭最真實的生存圖鑒。
錢賺得不多，日子不好過，但生活還得繼續(xù)下去。 女兒小梅已經(jīng)長大成人，她今年談了個男朋友，帶上門見家長。 杜深忠只提了一個要求：兩個人要真心相愛。 他說：“窮富都是身外之物，我不講究這些條件。”
女兒小梅笑道：“咱家這個情況，也沒資格提這些條件。” 杜深忠說：“我就是有這個資格，我也是這個標準。”
訂婚當天，他把兩疊鈔票塞進了小梅的包里，傾訴衷腸。 出嫁之時，他百感交集地坐在接親的車上，一言不發(fā)。 他就像千千萬萬個農(nóng)村的家長一樣，在田地里辛勞了一輩子，只希望把下一代送到離農(nóng)村更遠的地方。 那里有他曾經(jīng)的青春夢想，是他未曾企及的詩和遠方。
以上，是杜深忠、張兆珍一家發(fā)生在2012年的故事。 這部記錄他們?nèi)粘Ｉ畹募o錄片叫《鄉(xiāng)村里的中國》，豆瓣評分9.3。 雖然又土又糙，但是卻足夠真實，有著震撼人心的萬鈞之力。 甚至有人評價，它就是拍攝中國農(nóng)村最好的一部紀錄片，沒有之一。 除了杜深忠，片中還講述了當村支書的張自恩，以及從村里考上大學的杜濱才兩家人的故事。 里面的每一個片段、每一個場景都是真人真事，正如導演焦波所說： “我從來沒設計過任何一個場景，沒寫過一個字的策劃，沒編過一句臺詞，這些都是真實生活的自然流露。”
為了達到這樣的效果，攝制組在杓峪村里呆了整整373天，度過了24個節(jié)氣。 他們和當?shù)卮迕褚黄鸪浴⒁黄鹱。才臄z了近1000個小時的素材，最終剪輯出這部98分鐘的片子。 在播出之后，這部紀錄片打動了無數(shù)觀眾，也獲得了華表獎、白玉蘭獎等二十多個最佳紀錄片獎項。 而它成功的秘訣就在于，它真實呈現(xiàn)了中國農(nóng)村在時代改革的大背景下，所發(fā)生的的巨大變遷。 以及這些身處農(nóng)村的農(nóng)民，在面臨環(huán)境保護、生態(tài)問題、經(jīng)濟發(fā)展等多種國家政策之下的困境與追求。
截至今天，中國仍然有5億農(nóng)民。他們是二舅，是樹先生，也是杜深忠。 杓峪村的故事，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這群人勤勞樸素地生活，扎根在這方土地上，開出了不一樣的花朵。 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物質(zhì)和精神需求，不該因為城市化的進程而被遺忘。 最后，用片尾的一句話來結(jié)尾吧：謹以此片，向中國農(nóng)民致敬！
*本文作者：阿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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