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爭奪戰第八階段:打不能打,守不能守,撤不能撤
客觀地說,衛立煌是國軍中為數不多深諳共軍戰法的高級將領,尤其對于老朋友林彪的狡詐是有充分心理準備的。過去林彪騙陳誠,一騙一個準,圍點打援,牽頭掐尾,陳誠手里一堆籌碼輸了個七七八八。現在換衛立煌上桌,衛長官謹慎持重,任你百般忽悠,我自巋然不動。你喜歡圍點,我偏不增援,充分展示了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的優良傳統,讓你幾十萬人貓在東北的高粱地里干著急。林彪圍長春,衛立煌不來,林彪圍遼陽,都快到衛立煌家門口了,眼巴巴地望著,衛立煌還是不來。林彪覺得很尷尬,衛長官就好像專門來賭氣的,飯都做好了,就是不上桌。好好的圍點打援,硬是搞成圍城攻堅。
衛立煌如此持重,所倚重者無非兩點:第一,美式裝備的火力優勢,憑借城防工事完全可以彌補人數劣勢,一定時期內固守沒有問題;第二,東北共軍人數雖多但訓練程度低,尤其缺乏重武器,并不擅長城市攻堅。以己之長對彼之短,充分消耗共軍銳氣后再尋機出擊,戰術層面想法是很好,但忽略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補給。美式裝備固然好用,但對于資源的依賴性太強,美軍作戰,歷來以強悍的補給投放能力著稱,東北國軍顯然不具備此等條件。地面上被共軍十面埋伏,唯一的補給渠道只有空投,飛機一響,黃金萬兩,單一個長春這樣二十萬人口的大城市,就足以把整個空軍部隊拖垮。
所以現在的局面是,林彪耗得起,衛立煌也耗得起,但蔣總統是無論如何都耗不起了。蔣急召衛進京,布置撤退任務,即以沈陽國軍主力北上,接應長春守軍突圍,然后共同轉進錦州,固守山海關至錦州一線,陸上有華北傅作義部撐腰,海上可從錦西葫蘆島源源不斷補給,進可攻退可守。
蔣總統一定是熟讀過《明史》,這套方案跟崇禎年間薊遼總督孫承宗搞的關寧防線如出一轍,收縮兵力鞏固遼西走廊,至少讓明朝國祚延續了三十年。但衛立煌不是孫承宗,當著老板的面毫不留情地否決了這個方案。放棄沈陽長春則東北不存,東北丟失則華北不保,黨國將何以自處?自古“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衛立煌這一番慷慨陳詞,深深地刺激了黨國領袖,老蔣竟然又同意了他繼續固守沈陽長春。但從后面的結果來說,老蔣這次是被忽悠了,有趣的是,差不多一年之后,老蔣又被傅作義以同樣的手法忽悠了一回,說到底還是衛立煌和傅作義都巧妙地擊中了老蔣的軟肋,王業偏安,是高傲的黨國領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衛立煌回到沈陽,望著二十萬分之一的作戰地圖發呆,打又不能打,撤又不能撤,地圖上縱橫交錯的紅黑標線,仿佛一張巨大的密密麻麻的網,牢牢地罩住了他和五十萬東北國軍。他在賭,不僅是他,所有在東北的原遠征軍高級將領都在賭,賭美國人出手。東北一旦落入共產黨之手,則會完全打破遠東地區甚至亞太戰略平衡,進而改變整個二戰之后的國際格局,這是在嚴重挑釁美國全球戰略定位,至少美國軍方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衛立煌,鄭洞國,廖耀湘等一干高級將領在遠征軍時期與美軍將領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故他們對美國軍方的態度很有信心,但他們沒有搞明白一個政體問題,即美國不是黨國,不是軍人政府,美國軍方說了不算,得國會的政客們說了才算。
當然,這里面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前面說過,衛長官被蔣總統忽悠得多了,總會開竅。如果不是東北軍政已瀕臨崩潰,也輪不到他來坐這個位置,吃肉沒有他,挨打必有他。假使局勢如他判斷,國際形勢逆轉,他僥幸擊敗林彪,東北態勢一旦明朗,肯定也就沒他什么事了。“凝聚意志,保衛領袖”這八字口號喊了二十年,才明白過來什么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所以,此時的衛總司令不排除有意挾五十萬東北國軍自重,來尋求第三條和平解決東北問題的途徑。
黨國高層搖擺不定態度飄忽,一線被圍的國軍可遭了殃,糧食彈藥消耗巨大,空投補給杯水車薪,共軍不斷蠶食他們的防線,縮小包圍圈。曾任抗大校長的林彪,就地取材辦起了無數現場教學班,共軍在一次又一次的戰斗中不斷總結經驗,提高攻堅能力。東北剿總在疑慮、權衡和慎重的過程中不斷喪失戰略主動,一正一負,加速了國共主力決戰的進程。
截止1948年8月,東北97%的土地和86%的人口已為共軍控制,國軍只剩下沈陽,錦州,長春三座完全隔絕的孤城。此時恰逢衛立煌就任東北軍政長官半年時間,衛長官的這份半年度工作報告實在不忍直視,昔日的五虎上將變成了今日的小腳老太太,猶疑不定畏敵如鼠。蔣對衛則已完全失去信任,先是任命范漢杰、鄭洞國為東北剿總副司令,全權負責錦州,長春防務,又將沈陽尚能移動的國軍挑選整編成第九兵團,任命他的學生廖耀湘為兵團司令。被搞成光桿司令的衛總司令很不爽,多次遞交辭職報告,蔣就是不允,不管你上不上班工資照發,身為接盤俠要有自我修養,這時候就得堅守崗位踏踏實實背鍋。
縱觀這半年東北發生的事情,先是老蔣要撤,衛立煌不同意,現在是衛立煌要撤,老蔣不同意。接下來就該是他們都想撤,但林彪不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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