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講講蘇東坡逝世前寫的一首詩吧,《自題金山畫像》,這是他給自己一生做的總結。 這首詩是什么時候寫的呢?蘇東坡從海南島獲赦歸來以后,上岸到了虔州,再到江西南昌,又到了南京。接著過了長江,來到儀征,就是今天揚州市的一個縣級市。儀征的金山有座龍游寺,簡稱金山寺。蘇軾有天去寺廟玩,到了廟里他大發感慨,就在廟的墻上題詩一首: ![]() 我們知道,蘇東坡才華蓋世,一輩子有過很多高光時刻。最風光的就是二十來歲的時候,他和弟弟蘇轍同時考中進士。當時他二十出頭,蘇轍剛剛二十,那真是“一門風光無限”。尤其是蘇東坡,歐陽修都對他佩服得要死,說“老夫當讓他一頭也”,意思是我比不上他。你說考官都這樣欣賞他,真可以說是風光無限了。有的人考一輩子,考到老還沒考上,他一下子就考中了,還那么年輕。 揚州在江北,它和南京隔江遙遙相對。儀征過去是小縣城,現在是市,斜對著鎮江。蘇東坡在儀征游玩后,馬上就過江,到了現在屬于鎮江的潤州,從潤州再到常州,他喜歡常州,準備在這兒養老。到常州后,由于是夏天,很快他就中暑,沒過多久便與世長辭。這首詩差不多就成了他的絕筆詩,也是他的絕命詩,或者說是他對自己一生的總結。 ![]() ![]()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他一起筆就說“心似已灰之木”,明顯是引用了莊子的《齊物論》,《齊物論》說“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莊子說,一個人的形,固然可以像枯了的木頭,一個人的心能夠像已經死了的死灰嗎?有個成語叫“心如死灰”,就是從中來的。 蘇軾說“心似已灰之木”,我的心就像木頭燒成了灰一樣,什么波瀾都沒有了,心枯如井水。他這樣寫,看起來很消沉,其實并非如此。 蘇東坡這個時候,就像另外一個詞人說的,“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他什么風浪都見過了,連烏臺詩案要殺頭,都經歷了。這個時候,他在閱盡風波之后,心情非常平靜。“心似已灰之木”,心像燒成灰的木一樣,靜如止水。 “身如不系之舟”,他的身子,他這個人,可是從來都沒安穩過。他考上進士以后,幾十年一直遭貶,長期動蕩不安,沒在哪個地方待夠五年,總在貶,總在遷徙。所以他說“身如不系之舟”,不系就是沒有拋錨,沒有被系住的船,總在水中到處飄蕩。這里面有個極大的反差,他的心情非常平靜,而他的人在不斷動蕩,他說現在不管怎樣動蕩,都不可能改變我內心的寧靜。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蘇軾寫出了他的心、他的精神與他的人、他的身體的極大的反差。 再看看,他怎樣總結自己一生的畫像呢? ![]()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問汝平生功業”,蘇軾,你一生的功業在哪個地方呢?“黃州惠州儋州”,他一生貶過很多地方,兩貶杭州,貶過密州,“老夫聊發少年狂”,就是在密州打獵寫的,還貶過徐州。他貶去過那么多州,為什么只說黃州、惠州和儋州呢? 這三個地方,是他人生中重要的節點。 黃州 在黃州,蘇東坡的人生實現了飛躍,如果沒有黃州,他許多偉大的作品,比如《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都產生不了,他到這時才真正變得成熟、清醒、豁達、大度,蘇東坡越到晚年,眼界越開闊,人生境界越高,黃州是他生命的一座里程碑。 ![]() 惠州 他深愛的小妾王朝云就死在那里。在惠州,蘇軾把人生看通透了,“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不管被貶到哪個地方,他都能夠過得幸福。 儋州 到了儋州,也就是海南島,那是人生的生死劫,他不僅超越了功名,超越了富貴,甚至超越了生死。一個人超越功名富貴容易,超越生死卻很難,為什么?因為到了儋州,他隨時可能會死,在生死存亡之際,他仍然快樂從容,真的是“向死而在”,人生逼向死亡邊緣的時候,還能那么灑脫,并且熱愛生活,著實了不起。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他既是寫實,也是調侃,說我一生的功業就是貶謫,而且是貶到死地,這是對人生的一個調侃,也是對社會的反諷。這么有才華的人,一輩子遭貶,在貶謫之中度過一生。 蘇東坡的一生,是悲劇也是喜劇,還是正劇,那個時代對不起蘇東坡,但蘇東坡對得起我們這個偉大的民族。這些苦難,磨煉出蘇東坡的偉大,這些磨難,成就了蘇東坡的瀟灑。 一帆風順的人生,既不可能,也不可貴,在任何命運的災難面前,你或許會變得更加豁達,更加成功,也可能變得更加消沉,更加絕望。 如果你在不幸的時候,在學習中碰到困難的時候,在工作中遇到挫折的時候,在戀愛中受到打擊的時候,讀一讀蘇東坡,你可能會灑脫一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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