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跟隨貴英而去,并非只是殉情那么純粹,其中還關乎著一個農村男人的尊嚴。 這兩天看了一本書,叫《村落的單身漢》。作者是一名學者,通過走訪調查,將收集到的江北某個村落幾十名單身漢處境和心理等相關數據,編輯成博士論文發表出來,內容詳實觸目,讀來令人揪心。 一個老四就足夠讓人唏噓,那么多老四集結扎堆,盡管只是以文字的方式,但電影中老四的形象已深入我心,因而這些單身兄弟就像復制黏貼的老四一樣,不斷加重我腦海中中的“鉛含量”,那沉甸甸的壓迫感,讓我部分地共情到他們的舉步維艱。 沒有看這本書前,“單身漢”在我的認知里,只是一個身份標簽,區別于已婚而已,沒有其他多余的意思。 讀完此書后,小而片面的認知體系再次被顛覆。 在我國,每一種身份背后,似乎都有著幾千年文化積淀打底,這種難以卸載的歷史包袱,使得很多原本屬于個人的生活形態,變成一個集體的榮耀或累贅。 “單身漢”,本來只是沒有找到媳婦兒的中老年男子的統稱,可是一放到中國鄉村文化里,就變成人人鄙夷甚至得而誅之的邊緣人群,成為酒席上比兒童地位還低階的弱勢存在。 在農村,娶不到媳婦兒的多半家境貧窮,拿不出彩禮,貧窮本身就矮人一截,無家無室更是讓單身漢們雪上加霜、低人數等。 也就是說,村里最窮的人,只要他有媳婦兒,身份地位就居于所有單身漢之上,就可以將平時受到的擠兌和壓抑盡情宣泄到比他還卑微的單身漢身上,就像阿Q看不起小D、欺負小尼姑一樣。 在農村,單身漢除了身份最低外,還可能被剝奪正常社會關系和人際往來,比如逢年過節親戚不來走動,不被邀請參加紅白喜事,父母不在的,同胞兄弟姊妹都會將他遺棄。 總之,如果沒有家室,就意味著,你喪失了作為集體一份子的資格,這對于高度依賴群居生活的農村人來說,是很難承受的代價。 《隱入塵煙》中,老四沒娶貴英前,過了多年“單身漢”生活,他一個人蝸居在三哥家的舊棚里,不言不語,無聲無息,吃飯永遠是兩個饅頭,滿桌子的雞鴨魚肉就像哥嫂侄子一樣,遙遠而陌生,與他毫不相干。 哥嫂想擺脫老四,不僅僅是兒子結婚,要他騰地兒那么簡單,主要是因為老四年紀大了,體力越來越衰退,榨取空間越來越小,再不跟他分家,將來會成為兒子的包袱。 老四貴英結婚分出去單過后,三哥一家就沒想過再與他們禮尚往來(讓老四干活除外),兒子結婚都不請他們,多么決然,要不是想要老四的指標撈房子,這一家子恐怕到死都不想與老四再產生瓜葛。 對這一切,老四心里跟明鏡似的,貴英在,他有家有室,身份雖低,好歹比其他“單身漢”強。貴英一走,他就被打回原形,重返村里鄙視鏈最底層。 當然,貴英帶給他的最大撫慰,還是人之為人享有到的溫情與敬意。 可以說,貴英給他的,不只是一個家,而是一個世界,是他曾在窩棚里劃亮火柴產生過的短暫幻夢。 貴英的出現和離去,對他來說,是夢想的實現與破碎,他追隨貴英,本質上,是追隨自己的夢,永遠不要醒,不要面對那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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