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易》一書，包括兩個部分，一是《易經(jīng)》，即卦爻辭（包括卦形、卦名、爻題），一是《易傳》，即《彖》（上、下）、《象》（上、下）、《文言》、《系辭》（上、下）、《說卦》《序卦》《雜卦》，共七種十篇，通稱十翼。十翼是《易經(jīng)》現(xiàn)存最早的注解，它們有些地方離開了經(jīng)文的原意，但也有些地方給經(jīng)文作了正確的說明和闡發(fā)，同時，也表達(dá)了作者們自己的世界觀；所以，它既幫助了《周易》的流傳，擴(kuò)大了《周易》的作用，而它本身也以一個比較完整的思想體系，在歷史上發(fā)生過深刻的影響。 十翼是不是孔子所作？這也是古今學(xué)者爭論未決的一個問題。 漢代的司馬遷說：
班固說：
漢代以后的學(xué)者，大都相信十翼為孔子所作，一些儒家經(jīng)師更奉十翼為至圣微言，尊之為經(jīng)；直到北宋的歐陽修才不相信漢以來傳統(tǒng)的舊說，否定了十翼與孔子的關(guān)系；（《易童子問》）現(xiàn)代的學(xué)者絕大多數(shù)都不把十翼的著作權(quán)劃歸孔子名下了，然而相信班、司馬說法者也并非無其人。 我們認(rèn)為，十翼不會是孔子所作，這是可以肯定的。這不僅因為先秦古籍中見不到孔子寫十翼的記載，更重要的是從十翼本身考察，我們得不出這樣的結(jié)論。歐陽修曾經(jīng)指出：“《系辭》……《文言》《說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眾說淆亂，亦非一人之言也?！墩f卦》《雜卦》者，筮人之占書也?！边@話是正確的。十翼的內(nèi)容雖然構(gòu)成了一個互相聯(lián)系、互相補充的較完整的思想體系，但顯然不出于一人之手，也并非產(chǎn)生于同一個時期。下面，讓我們作些具體的說明。 《彖傳》是六十四卦的注解，當(dāng)是《易傳》中最早的一種，作于《象傳》之前。這是有明證的?！跺鑲鳌匪v，是六十四卦的卦象、卦名和卦辭。而每卦的《象傳》（通稱大象），則僅僅講卦象以及“先王”“后”“上”“大人”“君子”的動作如何取法于卦象，至于卦名和卦辭，則絕無說解；并且每爻《象傳》（通稱小象），不僅說爻象、爻數(shù)，還說解爻辭，完密無缺；而于每卦，則只講卦象、不講卦名和卦辭，漏了兩項。這說明，因為已有《彖傳》講過卦名和卦辭，《象傳》的作者才不去重復(fù)。如無《彖傳》在先，《象傳》作者只講爻辭而不講卦名、卦辭，抓住枝葉、拋棄本干，是決不會有的事。這是《彖傳》在前、《象傳》在后的有力的證據(jù)。但《彖傳》與《象傳》是否出自一人之手？很難論定。 《象傳》是六十四卦及三百八十六爻的注解，可能作于春秋末期。《左傳》：
《易象》當(dāng)然是與《易經(jīng)》有關(guān)的一部書名?！蹲髠鳌穼τ凇兑捉?jīng)》均稱《周易》或《易》,《周易》在當(dāng)時各國（包括晉國）多有傳本，韓宣子不必在魯而后得見，可見《易象》不是《易經(jīng)》。（可能包括《易經(jīng)》）《左傳》稱這部書為《易象》,《周易·象傳》也名為《象》，兩書名稱相合；又據(jù)《左傳》《易象》內(nèi)容反映了周禮，而卦《象傳》都用卦象比擬處于統(tǒng)治地位的“先王”“后”“上”“大人”“君子”和在野的“君子”對己、對人、對事、對政治的活動、態(tài)度與方針，如《比》:“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噬嗑》:“先王以明罰勅法?！薄短?“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姤》:“后以施命誥四方?！薄峨x》:“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薄敦S》:“君子以折獄致刑。”等等，無疑也是多屬周禮的范疇。兩書的內(nèi)容也恰似相合。那么，韓宣子所見的《易象》可能就是《易傳》了。魯昭公三年孔子十二歲，那么《象傳》至晚作于春秋末期了。但是，只此孤證尚不足為憑，《左傳》中的《易象》也許另是一書，我們不能斷然肯定《易象》就是《象傳》，我們只能說，從《象傳》的思想內(nèi)容和文字技巧來看，它絕不是春秋以前的作品。 我們認(rèn)為《彖傳》與《象傳》不是孔子所作，這可以從它們所表現(xiàn)的哲學(xué)觀點和政治思想中，找到有力的證據(jù)?！跺琛贰断蟆匪憩F(xiàn)作者的思想顯著的有： 法先王的思想，《觀·象傳》：
《無妄·象傳》：
保民思想，《益·彖傳》：
《臨·象傳》：
尚賢思想，《大畜·象傳》：
《頤·彖傳》：
《鼎·彖傳》：
歌頌湯武革命，《革·彖傳》：
倫理思想，《家人·彖傳》：
以上一些思想，固然與孔子的基本一致，但在春秋時代卻都早已出現(xiàn)，孔子不過是吸取過來而又加以發(fā)揮罷了，不能據(jù)以肯定它出于孔子。而為孔子所大力提倡的仁、忠、恕、禮、義、孝、悌等，這幾個非常重要的詞匯，在《彖》《象》中，倒是絕少遇到或者根本不見的。（“仁”出現(xiàn)一次，《復(fù)·六二·象傳》）;“義”出現(xiàn)三次，《恒·六五·象傳》《明夷·初九·象傳》《家人·彖傳》;“禮”出現(xiàn)一次，《大壯·象傳》；孝出現(xiàn)一次，《萃·彖傳》;“忠”“恕”“悌”均未出現(xiàn)。）這就表明，《彖傳》《象傳》不是孔子所作；然而，總合看來畢竟都帶有濃重的儒家的色彩。 《文言》有兩篇，即《乾文言》與《坤文言》?！肚难浴分杏辛鶄€“子曰”，引用孔子的話解釋《乾卦》六爻的爻辭，可見它也不是孔子所作。按《乾·彖傳》:“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tǒng)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倍肚の难浴氛f：“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六爻發(fā)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彼坪跏窃诮忉尅跺鑲鳌贰Ｈ绻沁@樣，則《文言》當(dāng)作于《彖傳》之后。又《乾·文言》:“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干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元亨利貞。”而《左傳·襄公九年》記魯國穆姜解釋《周易·隨卦》的“元亨利貞”四字，前八句文字與《文言》相同，只是“善之長”作“體之長”,“嘉會”作“嘉德”，無“君子”二字。又《左傳·昭公十二年》記子服惠伯講《周易·坤卦》的“元吉”說：“元，善之長也?！薄段难浴返摹霸呱浦L也”，不同于穆姜，而同于子服惠伯。按元古文作亢，首也，從人，從二，二即古文上。首居人體最高部位，所以穆姜說“體之長”；子服惠伯言“善之長”，是認(rèn)為元之為長是屬于善，兩說均通，但以前者更為切合?！蹲髠鳌匪^“嘉德足以合禮”，是說人有美德足以合禮，才符合亨字的含義，重在德字?！段难浴纷鳌凹螘保蝗纭蹲髠鳌窞楹?。由此看來，似乎《文言》的作者抄襲《左傳》,《文言》當(dāng)作于《左傳》之后。最后，還應(yīng)該指出一點：《文言》既引用孔子的話，又認(rèn)為有仁、有禮、有義、貞固才能夠上元亨利貞，這樣地推重仁、義、禮、貞等等，顯然是儒家的思想觀點。 《系辭》是《周易》的通論。篇中有二十四個“子曰”,“子曰”之“子”呼顏回為“顏氏之子”，當(dāng)然是孔子。如果孔子自撰，不能自稱“子曰”，可見這篇的作者不是孔子。篇中引用孔子的話這么多，而且非常強調(diào)仁、義和禮，如：“天地之大行曰生，圣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圣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等等。足以說明《系辭》是儒家之徒所作。 《說卦》是講卦象與卦德的?！稌x書·束晳傳》:“汲冢竹書有《卦下易經(jīng)》一篇，似《說卦》而異?！笨梢娤瘛墩f卦》這類解《周易》的書，戰(zhàn)國時代已經(jīng)有了。我們認(rèn)為，它出自戰(zhàn)國時代的儒家，篇中曾說：“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笨隙ㄈ柿x是人道的基礎(chǔ)，與天的陰陽、地的柔剛相配，顯然是儒家的觀點。 《序卦》是講六十四卦的次序。我們認(rèn)為它也是戰(zhàn)國儒家的周易說。例如我們在前文曾經(jīng)引過《序卦》解釋《咸卦》的話：“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禮義有所錯?！边@和《荀子》“所謂《易》之《咸》見夫婦，夫婦之道不可不正也，君臣父子之本也”正相符合，又顯然是儒家的世界觀。 《雜卦》是雜論六十四卦的卦德，也當(dāng)出自戰(zhàn)國時代儒家之手。其所述多與《彖傳》《說卦》《序卦》相應(yīng)，如：以難釋《蹇》、以決釋《夬》、以遇釋《姤》、以聚釋《萃》等都出于《彖傳》《序卦》，以止釋《艮》也同于《彖傳》《序卦》與《說卦》等。但也少有不相似處，如：《彖傳》說“《咸》，感也”，而《雜卦》說：“《咸》，速也?！薄缎蜇浴氛J(rèn)為《豫》是娛樂，而《雜卦》說：“《豫》，怠也?！薄跺鑲鳌贰墩f卦》《序卦》均以說釋《兌》，而《雜卦》則說“《兌》，見也”?？偲饋砜矗峨s卦》觀點仍屬于儒家的思想體系。 《說卦》《序卦》《雜卦》三篇，意蘊都比較淺薄，文辭也不精練，不是孔子手筆，一望而知，不待申言。 摘自《孔子與〈周易〉》《周易文化研究（第4輯）》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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