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果然很有料》-125 【一代奇人】 朱見深崩于1487年,朱佑樘崩于1505年,他們生活的這個年代,世界歷史上稱為十五世紀末十六世紀初。 16世紀的西方社會,總體表現為:封建勢力的衰落和資本主義的興起、發展以及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過渡。 中國有沒有表現出這種苗頭呢? 不能說沒有。 還記得那位奉旨督造王越陵墓,視威寧伯為偶像的新科進士王守仁嗎? 當時的他自然不會想到,自己日后的成就將遠遠超過偶像,達到震鑠古今的地步。
成化八年(1472年)王守仁出生于浙江紹興府余姚縣,王家世代有人為官,家境富裕。父親王華更是在成化十七年高中狀元,還與當朝閣老謝遷是同鄉好友。 擁有這樣顯赫的家世,王守仁讀書不讀出點名堂是說不過去的。可是王守仁就讀書塾后,先生發現這個學生心思不全在讀書上,整天在琢磨點刀槍棍棒,還喜歡把小伙伴們召集起來演練兵法。 先生苦口婆心教誨:天下第一要緊之事,便是讀圣賢書,走功名之路啊。你不好好讀書,舞刀弄槍是沒有出路的! 王守仁振振有詞:讀圣賢書未必有用,老師您不知道正統年間的土木堡之變嗎?學好兵法也能為國效忠。 當時天下并不太平,京畿、秦中地區都有流民作亂。十五歲的王守仁竟然屢次向朝廷上疏,進陳自己的平盜方略。這倒不是王守仁狂妄,老朱當時定下制度,百姓可以上疏言事。不過一百多年下來,制度還在,早已淪為擺設,王守仁的意見自然不可能到達皇帝那里。 這件事被王華知道了,他叫來兒子狠狠地批評了一頓:你小子也太狂妄了,你知道戰爭是什么嗎?你知道敵人長啥樣嗎?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華果然帶著兒子出居庸關、山海關,到塞外好好轉了一圈。 這次出游讓王守仁見識到了塞外風光,還讓他接觸到了真正的騎射。最擅長這門功夫的,自然是各個少數民族部落,也就是士大夫們口中的“蠻夷”。 騎射騎射,騎與射連在一起,在古代這就是一回事。騎射功夫亦稱弓馬,贊揚一個人武藝高強會稱他“弓馬嫻熟”。 騎射功夫就是冷兵器時代最強悍的殺人技,偏偏漢人在騎射上是始終被游牧民族壓制的。 生長在塞外的部落居民們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很有道理,他們生下來就要接觸馬匹,騎射只是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幾乎不需要任何成本。 這些草原戰士人人都是極為出色的騎手,在馬上簡直什么都能做。直到近代熱兵器普及后,內蒙古騎兵在草原上仍一度占有一席之地。抗日戰爭中,為了躲開敵人的空襲,騎兵部隊經常白天隱蔽、夜間行軍。在夜間行軍時,幾百人、上千人的騎兵,只要最前面的人和馬清醒,其他人都可以邊騎馬邊睡覺,戰馬會按照隊列的順序走,絕不會有一匹馬掉隊。 漢族騎兵就不同了,我們都知道讀書科舉的成本很高,但未必有多少人知道,培養出一名出色的騎兵成本更高。 首先戰馬就是大問題。民間即使有馬,也只是拉車的馬,與訓練有素的戰馬不是一個概念。 戰馬有專門的馴養方式,明代飼養一匹戰馬的口糧為“日支料三升、草一束”。折算下來每天伙食費6分銀子,再加雜七雜八的費用,這個成本不是有點小錢就能接受的。 戰馬不能圈養,就算你養得起它,還要給這位爺提供專門草場進行活動和訓練。按照明代陜西苑馬寺的標準,每匹馬需要百畝左右的草場。 你說你有困難,最低50畝是需要的,這一條又能涮掉大多數人。 有了以上兩個條件,最后才是日復一日的勤學苦練。這點上,就算你后天再怎么苦練,也極少能超過那些生來就生活在馬背上的草原居民。 因此,古代在內陸養活一支騎兵部隊,非常昂貴不說,效果還很難講。而草原民族在這方面擁有無可比擬的優勢,這可以稱為血脈壓制。 王華以為,讓兒子見識一下游牧民族的強悍,這小子就會知難而退了。他滿意地對兒子說:看見沒有,你要舞刀弄槍,就要學會和這些人作戰,就憑你行嗎?還是好好讀書吧。 王華當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恰好相反,在王守仁幼小的心中,已種下了一顆經略四方的種子。
回家后王守仁果然消停了一陣,但他并非如父親所想的那樣一直發奮下去。不久后的一天,他找到王華,一臉誠懇地說道:我想通了,帶兵打仗不是現在該想的,我有了新的志向。 王華挺高興:有志向是好事啊,說來聽聽哪。 王守仁一本正經地回答:科舉并非第一要緊事,我想當圣賢! 王華不怒反笑:當圣賢?你連個舉人都不是,還想當圣賢? 王守仁的理想看似離譜,卻揭露了從古至今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我們為什么而學習? 在今天,孩子們不認真學習的時候,大人就會語重心長地告訴他:你不好好學習,長大了想干什么?要是孩子不理解,大人會進一步教育:現在找工作,哪里都要文憑。你以后考不上大學,沒有好的學歷,哪個地方會要你! 在王華那個時代,讀書的目的與今天本質上并沒什么不同。 士子們寒窗苦讀參加科舉,為的是一朝出人頭地,得到朝廷任命。哪怕是個地方小官,手中也握有一定權力。再不濟,就算只是個秀才,也算有功名在身,享有各種特權,養活一家老小是不成問題的。 簡單講,讀書是為了賺錢,為了找到好工作,為了出人頭地,內中原因是各種利益在驅使。 但這是讀書的本來目的嗎? 不是啊。 士子讀儒家的四書五經,孔子的學問從來不是教人如何當官的,那時也沒有科舉一說。孔子提出“仁、義、禮”,孟子延伸為“仁、義、禮、智”,董仲舒擴充為“仁、義、禮、智、信”,后稱“五常”。” 這一套解釋起來,未免長篇大論太過復雜。我們只需要記住一點,儒家起初的目標不是教大家做官,而是教人如何成為一個好人——通過“五常”的修行,成為一個對天下有用的好人。 與主張當隱士的道家不同,儒家并不反對入仕。但入仕的目的不是滿足個人私欲,而是幫助引導更多人過上幸福生活,建立和諧的社會秩序,最終極的理想是天下太平、止于至善,也就是“修齊治平”的最終抱負。 從這個意義上講,儒家的從政之路類似于修行。仁人志士們在從政這條修行之路,國家政治這個平臺上燃燒他們的生命和智慧,“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希冀通過奉獻以達成自己的信仰。 這個奉獻的目標是天下蒼生,信仰是“仁”,是可以臻于至善的人。 儒家所謂的圣人之道,也就是仁義之道。 以這個標準來看,圣賢并沒那么難當。 比如孟子就認為,道德高尚的伯夷、以天下為己任的伊尹、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和能進能退的孔子都能稱為圣賢。只要能做到他們那樣,一樣能成為圣賢。 程頤也曾說過:圣人可學而至。一樣的意思:只要好學,人人都能成為圣人。
王守仁真的錯了嗎?孔子、孟子非但不是舉人,連個生員都不是,這并不妨礙他們成為圣賢。 王守仁的理想其實很簡樸,就是儒家修行的初心,當一個對天下有用的好人,以拯救蒼生為目的。按照這個理想去行事,未必就不能成為圣賢。 可是在王華聽來,這番話就是異端思想,讀書不就是為了當官,為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嗎!當圣賢,你小子算哪根蔥! 王華的想法反應的是當時科舉的現狀。自科舉成為的唯一通道后,也出現過不少心懷天下、擁有高尚理想的人,比如范仲淹、于謙等等。但更普遍的事實是,科舉成為了職業的敲門磚和上升通道。 大部分士子讀書,根本不是為了什么心懷天下的理想,他們的想法簡單而現實,只是為了當官而已。 王華的想法就是絕大部分讀書人的想法,沒幾個人會覺得能稱為虛無縹緲的圣賢。實實在在的地位和利益,不比虛無縹緲的圣人頭銜實用得多。 王守仁的想法在王華聽來,就如同今天的孩子跟父母說:我長大以后要拯救世界。大人們的反應,只會是一笑置之。 可是,王守仁真的是想拯救世界啊。后來他在自己的《傳習錄》里反反復復強調了這點:我想要救天下人啊! 在王守仁的時代,大家只是把這些話當成空泛的大道理。盡管在科舉考試時,大家都會如此回答,但在實際生活中,沒人覺得會有這種可能性。 科舉考試只是登第的工具,而不是真正致知的道路,所以王華才會對兒子當時那句話覺得好笑。 儒家思想是怎么變成這幅模樣的呢,這就與朱老夫子提出的“天道”說有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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