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詩編年箋注稿》0106

0106-1

己丑歲二月入京，阻風于洞庭，作示同游王院

長闿運、瞿學士鴻機、孔庶常憲教

營疴訊康途，干祿辭密親_（1）。掩袂層城側，鼓枻廣川潯_（2）。旌艫影霞霄，鐃吹溢蘋津_（3）。春波渺愁予，云物互相新_（4）。骎骎涉玄湖，曖曖勞遠人_（5）。夷險非一趣，戢楫易昏辰_（6）。長飆振天綱，回漲撼虛垠_（7）。顧瞻鳴鳥絕，杳莽無依因_（8）。豈不念長饑，江湖滿悲辛_（9）。途阻增危慮，道泰弭時屯_（10）。懷寶以迷邦，虎也鬻其仁_（11）。持謝金閨客，嗤此風波民_（12）。                                                                                                                                                                                                                                                                                                                                                                                                                     

【箋注】

本年的二月六日（3月7日），陳三立為參加殿試赴京，與孔庶常同舟前往。同時王闿運（詳見0076《王先生闿運招集碧湖詩社，以弟喪未與，補賦應教一首》箋注）欲赴天津李鴻章幕府，與瞿鴻機（詳見0064《瞿學士先世圖冊，圖狀己少、壯、老之皃，凡三浮，一桴而度之》箋注）同舟。這兩艘船同行。七日（3月8日）晚，船泊高山望，因為有大風，直到十日（3月11日）仍停在高山望。這就是陳三立詩題中所說“阻風于洞庭”。此詩即作于此時。

孔庶常，即孔憲教（1854-1913），字靜皆，一字作靜垓，湖南長沙人。光緒十二年（1886）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此所以陳三立稱其為庶常），官福建順昌知縣。湖南維新時期的保守人物，戊戌政變后曾出任湖南孝廉書院山長。

此詩描寫歷經風浪赴京應試，表達自己出仕的原因是，有才徳的人不出仕，那么就會又有奸人售其“虎狼之仁”。

（1）“營疴”二句：像病人護理期間要問清康復的途徑，為了追求俸祿，我辭別了的親密的人。

“營疴”，猶“營疾”，護理病人。《宋書》卷五十六《謝瞻孔琳之列傳》：“（謝晙）恐仆役營疾懈倦，躬自執勞?！贝酥戈惾⒆杂鳛椴∪耍斨钙鋾囍怀韶暿浚驎ú缓铣淌轿茨軕钤?，故可說是個有病的“進士”。

“康途”，病人康復的途徑。明溫純《溫恭毅集》巻十七《同祭憲大夫楊兩川公文》：“身所歴道路，奚啻萬里？行且登康途，為世大用，乃溘然而逝?！?/p>

“干祿”，求仕進。《論語·為政》：“子張學干祿。” 漢王充《論衡·自紀》：“不鬻智以干祿，不辭爵以吊名?！?/p>

“密親”，近親。晉陸機《又赴洛道中》詩之一：“揔轡登長路，嗚咽辭密親?！?/p>

（2）“掩袂”二句：衣袖遮面，高城的一側告別；大江邊，登船遠行。

“掩袂”，用衣袖遮面?！端囄念惥邸肪矶乓铣簞⑿⒕b《侍離宴》詩：“掩袂望征云，銜杯惜餘景?！?

“層城”，高城。唐杜甫《奉和嚴中丞西城晚眺十韻》：“層城臨暇景，絶域望餘春?！?

“鼓枻”，劃槳，謂泛舟?！冻o·漁父》：“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

“廣川”，大河。唐張正元《臨川羨魚》：“廣川何渺漫，高岸幾登臨。”“廣川潯”，大河邊。

首四句，寫自己為離別親人，進京赴試。

（3）“旌艫”二句：大船的旌旗遮蔽了晚霞的夜空，軍樂充溢著浮萍的渡口。

“旌艫”，插著旌旗的船。宋蘇軾《前赤壁賦》：“舳艫出處，舳艫千里，旌旗蔽空。”

“霞宵”，有著晚霞的夜空?！蹲虾嵱洝返谑叱觥妒昂崱罚骸败饺毓馔隆＝{闕霞宵月影舒?！?/p>

“鐃吹”，軍中樂歌，為鼓吹樂的一部。所用樂器有笛、觱篥、簫、笳、鐃、鼓等。南朝梁簡文帝《旦出興業寺講詩》：“羽旗承去影，鐃吹雜還風。”

“蘋津”，當指有浮萍的渡口。少見將此意凝為一詞。宋張镃《次韻周昭禮見寄兼約觀園梅》：“沙頭晴了便回春，已覺青蘋媚暖津?！泵髦x遷《見懷留別韻》其二：“閒來偶試湖邊屐，雨后蘋香水沒津。”

（4）“春波”二句：春日惡波浪遼闊，使我生愁，景色相對卻很新鮮。

“渺愁予”，水面遼闊，使我生愁。語出屈原《九歌·湘夫人_》：“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

“云物”，景物，景色。宋范成大《冬至日銅壺閣落成》詩：“故園云物知何似，試上東樓直北看?！?/p>

（5）“骎骎”二句：漸漸的行進到了深水的湖里，昏暗中遠行的人還在憂愁。

“骎骎”，漸進貌。唐李翱《故處士侯君墓志》：“每激發，則為文達意，其高處骎骎乎有漢魏之風。”

“玄湖”，猶“玄淵”，深水。屈原《九章·惜往日》：“臨沅湘之玄淵兮，遂自忍而沈流?！?/span>

“曖噯”，昏暗?！冻o·離騷》：“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蓖跻葑ⅲ骸皶釙?，昏昧貌?！焙榕d祖補注：“曖，日不明也?！?/p>

“勞”，愁苦?！对姟ぺL·燕燕》：“瞻望弗及，實勞我心?！?/p>

（6）“夷險”二句：平安與危險，不是都一定要前行，收起船槳停船，等待夜里與早晨的變化。

“夷險”，平坦與險阻。明李東陽《＜北上錄＞序》：“平生一二朋舊，或取而觀之，知道路之夷險，居起之勞逸。”

“非一趣”，不是一定要前行。趣，通“趨”。宋王令《古風》：“分爭或多岐，斂枕才一趣。”

“戢楫”，收起槳，指停船。戢，收斂?！缎栄拧罚骸瓣瑪恳病！遍?，船槳。

（7）“長飆”二句：大風振奮起上天的法度，回旋上漲的江水撼動著天空和大地。

“長飆”，大風。南朝宋鮑照《放歌行》：“素帶曳長飈，華纓結遠埃?！?

“天綱”，天的法度。唐李白《大鵬賦》：“跨躡地絡，周旋天綱?！蓖蹒ⅲ骸疤炀V者，天之綱維。”

“虛垠”，天空與大地。宋員興宗《永嘉水》：“兇颶埽寬震虛垠，瀿傾瀆裂軸轉坤。”

（8）“顧瞻”二句：環顧四方，鳴叫的鳥兒都沒了；水面遼闊無際，沒有了依托的地方。

“顧瞻”，環視?！对姟u風·匪風》：“顧瞻周道，中心怛兮?！?

“杳莽”，猶“渺莽”，煙波遼闊無際貌。南朝宋鮑照《望水》詩：“河伯自矜大，海若沉渺莽。”

“因依”，依托。三國魏阮籍《詠懷》詩之八：“迴風吹四壁，寒鳥相因依?！?

從第五句“旌艫影霞霄”到第十六句“杳莽無依因”，描寫阻風洞庭的遠行愁情與風浪險惡。

（9）“豈不”二句：難道能不關心起百姓會長期挨餓？江湖中到處都充滿悲苦辛酸！

    “長饑”，長期挨餓。晉陶潛《飲酒》其十九：“疇昔苦長饑，投耒去學仕?！?/p>

（10）“途阻”二句：路途險阻，增加了危險的憂慮，世間太平，人世的艱難才能平息。

“慮危”，憂慮危險。宋陸游《試筆》：“清談數語猶疑過，平地徐行亦慮危?！?/p>

“道泰”，國運太平。唐杜牧《遣懷》：“道泰時還泰，時來命不來?！?/p>

“時屯”，時世艱難。南北朝沈約《怨歌行》：“時屯寧易犯。俗險信難羣。”“弭時屯”，平息了世事艱難。

（11）“懷寶”二句：有才有德的人，懷揣寶貝而不為國效力，猛虎也會來出售他們的仁愛了！

“懷寶”句，指有才德而不出來為國家效力?！墩撜Z·陽貨》：“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

“虎也”句，虎也出售它的仁愛。語出《莊子天運》：“商大宰蕩問仁于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唬?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

從第十七句“豈不念長饑”，到第二十二句“虎也鬻其仁”，擴大而言及天下人的悲辛，發出“懷寶”要為國出力的呼吁，否則就會有大奸的虎狼來假售其仁。

（12）“持謝”二句：我拿這首詩來感謝在朝為官的人，可笑風波中人的詩篇吧！

“持謝”，以此致謝。唐王維《西施詠》：“持謝鄰家子，效顰安可希?！?/p>

“金閨”，指金馬門，亦代指朝廷。南朝宋鮑照《侍郎報滿辭閤疏》：“金閨云路，從茲自遠。”錢振倫注引李善 《江淹＜別賦＞》注：“金閨，金馬門也?！?“金閨客”，在朝為官的人。此指同行的瞿、孔、王諸人。

“風波民”，處于風波中的人。此陳三立自指。

詩的最后二句，則是以此詩求教于同行之人。